他知道他会见到谁,这是他们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对峙。 隋瑛一脚踢开签押房大门,面对齐桓,持剑而立。 齐桓沉默地看着他,并无任何动作。 “是你!”隋瑛痛苦地嘶吼道:“要冲就冲我来!伤及无辜,算什么英雄好汉!” 齐桓冷笑一声,岿然不动,“这一回,我就是冲他去的。” “为什么……”隋瑛绝望地摇头,“你恨的是我,你恨的是我……” “是啊,我恨你,你终于知道了。”齐桓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你终于知道了。” “我并不在乎。”隋瑛定了定神,“你恨谁,你爱谁,你要做什么,你为了什么,我根本就不在乎!”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齐桓从案后走出,好似一个胜利者,“你来了,找到我,因为愤怒想要复仇,可我告诉你,我一开始就没打算逃,谁都看见了,是我纵的火,且是等你走了后,我亲自点燃的火油。” “所以,隋瑛,你能找到我,是我给你留了一条命,是我让你找到我的,就是我革送鞠谳,也是我自己愿意降服的!” 齐桓仰头大笑,指着隋瑛说:“所以,算不得你赢!我不是输在你的手里!我,齐梁甫,是向自己认输,不是向你隋在山认输!” “我绝不向你认输!” 齐桓癫狂地大笑,隋瑛只觉得他疯了。他的确疯了,他笑得满眼是泪,他将这些年的块垒倾泻而出。他说他这一生都活在隋瑛的阴翳的之下,他说他这一生都毁在仇恨当中。 “可是,可是你居然现在才知道,隋在山,你居然才知道……” “我宁愿做你的敌人,做你堂堂正正的敌人……” “可你,你的眼里居然从来没有我……” “我齐梁甫,就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笑话,最大的笑话!到头来,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啊……” 齐桓仰天长恨,猛地抓了隋瑛手中的长剑,刺向自己的胸膛,隋瑛瞬时抽剑,剑尖堪堪刺入他胸膛一寸。 “你?!”齐桓瞪大了眼睛。 “你说的对,你输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是那一颗仅存的良心。”隋瑛收回长剑,几乎冷漠地说:“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死在我的剑下,你我就有了纠葛。而我,不愿与你有任何关系。” “宫里已经查明你和那位姓石的公公是如何勾连,贿赂侍卫,谋害忠臣的。如今,我也已快查明你与广西山贼勾结,私运军火,此为叛国之罪。” “你不会死在我的剑下,你要死在大宁的律法之下。” 齐桓张了张嘴,轰然跪下,隋瑛最后朝他投向冷漠的一瞥,说:“我和你,从未有半分交集。” 说罢,隋瑛走出签押房。 在他身后,齐桓跪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低吼。
第180章 在临死时刻,他居然动…… “岑长青……”林清得知消息后, 方才喝下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不住地咳嗽,直直呕出血来。 “为什么, 为什么?”林清揪住倪允斟的飞鱼服,“为什么没有护好他们……” 倪允斟歉疚地说:“当时人手都在隋瑛身上,没想到, 齐桓等他走了对岑长青下手。” 一边说倪允斟一边帮他擦血,“是我错了,你别着急,你别着急好吗?是我错了……” “不。”林清摇头,他不敢想象隋瑛的痛苦, 只要稍稍一想,他的心便是钻心的痛。 “他该怎么办,他该多伤心,在广西, 张成泽已经叫他内疚多时,如今岑长青又因他而死……我的遇安,我的遇安……” 他揪着倪允斟的衣服, 放声哭着,他恨不能在隋瑛身边, 他恨自己没有做好这一切,让他再次受伤。 “择之,你去看一看他罢, 看看他如何了, 你去帮我看一看他罢…… ” 倪允斟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 我这就去!” 倪允斟冲出屋门,他跟不忍心再看林清的眼泪,他好似意识不到死亡正在逼近的是他,而不是隋瑛。 他走出红楼,径直来到隋府。隋府大门紧闭,他在门口站了片刻,还是收回了敲门的手。 不愿和隋瑛正面相对,他选择翻墙而进,预备偷偷看一眼就走。可当他翻墙而入尚未落地时,就见隋瑛站在院中,好似等着他一般,定定地看他。 倪允斟下意识地握住绣春刀,却在看到隋瑛悲戚面容后,朝后退了一步。 “我受托而来。”倪允斟淡道。 “我知道。”好似哽咽了一下,隋瑛喉结上下滑动,说:“我很好。他呢?” “他……很好。” “有你陪着他,我放心。” 倪允斟惊诧抬头,迎上隋瑛泫然欲泣的目光,昔日剑拔弩张的二人,如今却在这样柔和悲伤的气氛里面面相对。 “照顾好他。” 留下这么一句,隋瑛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长廊下。 “隋大人。” 倪允斟叫住了他,顿了顿,他说:“你我都再坚持坚持罢,了了他这桩心愿,我们的路还很长,万不可伤心坏了身体。” 隋瑛没有回头,脚步停滞,瘦削的肩膀颤动几分,便又再迈开步子,走入长廊的阴影下。 冷风卷过院子,槐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倪允斟站了片刻,预备转身,就在这时,他对上了墙角阴影下,郦椿含泪的目光。 少年躲在墙角,紧紧扣着墙,咬着牙,泪眼汪汪。 倪允斟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郦椿注视倪允斟离去,再也忍耐不住,蹲下身号啕大哭。 三日后,于太和殿,隋瑛升任为首辅。 群臣争相祝贺,纷纷过来道喜,隋瑛却以岑长青的去世为由,拒绝贺喜了。他很平静,没什么喜悦,群臣叹惋岑长青没能见到这一时刻,各自招呼着叹气摇头,又彼此鼓励,说齐桓一倒,林党也就快了。届时,大宁朝官场海晏河清,不再有党争,群臣一条心,变法改制,畅通无阻。 隋瑛将这些事抛之脑后,踱步去了文渊阁,在那里他见了高子运,高子运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见隋瑛拟写了关于对齐桓的处置的票拟,送到了司礼监。 几个时辰后,金瓜将折子递到了萧慎面前,萧慎面对这二字沉思良久。 他回忆起有一回,他问林清,为何要已身入局,不惜付出自己也要取下齐桓的命,他作为皇帝,有生杀大权。 可林清说,若是想杀就杀,便更失了人心了。 “可为何一定要让他死呢?可以贬黜他。” 那时烛光映照在林清深井一般漆黑的眼眸里,他的神色很温柔,气息也很稳定,他说:“并非仅仅是为了他曾多次要取在山的命,因为有他的存在,变法的不稳定因素就太多,只要留他一命,整个大宁朝官场必不得安生。” “不要小看了仇恨和不甘的力量。”顿了顿,林清补充道:“纵使他罪不至死,我也要带走他。大不了,再多担一份罪,我林见善担得,不怕。” 那时萧慎连忙安慰:“就是与土匪勾结、联合宫人戕害大臣就已足够死罪,哪里能说这罪还要担在你身上?” 林清垂目没有说话,萧慎犹记得他似笑非笑的面容。 如今,他手里是隋瑛亲手拟写的票,他走的大宁律的程序,预备将齐桓交与刑部,审清楚了再问斩。 可萧慎不想再等待了,他害怕林清看不到那一刻,如若这是林清的心愿的话。更何况,倪允斟将齐桓对林清那一日的所作所为悉数告诉了他。 不再犹豫,萧慎起笔,在折子上批了三个字——“斩立决。” —— 从昏暗的牢房走到囚车的这一段距离,齐桓的脚步很稳。即使粗重的铁链让他的步伐沉重,移动都很困难,可是他一步一步走向囚车,奔赴刑场的身形,没有半分怯懦。 意识好似已经翩飞而去,当锦衣卫将他捉拿下在诏狱里的时候,那时隋瑛的身影消失不见,倪允斟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这一回,有名头了。” 于是他怎么和石公公联合,收买行刑侍卫谋害宋知止,怎么和广西土匪勾结,欲图谋害隋瑛,还有他和宗室藩王们之间的交易往来,在变法里的擅权谋私,最后还火烧军械库,谋杀言官……这些罪状,倪允斟一条一条念了出来,齐桓听着,没什么感觉,反倒在了失去所有的时候,他很平静。 只是在审问他的期间,自始至终都没有隋瑛的身影。 隋瑛说到做到,没有和他沾染上任何关系。这是对他来说,比死还要残忍的惩罚。 在囚车驶向熙攘的菜市口时,他目视前方,周围百姓朝他扔着各种秽物,口里骂着他“贪官”“奸佞”,这些他都如若未闻,却在有人骂他是“林党”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见他笑了,众人骂得更狠,他们好似觉得,倒齐桓就是倒林党的第一步,齐桓死了,下一个就是林清了。 当齐桓跪在刑场中央时,面前是熙攘的人群,乌央乌央的一大片,都昂着面黄肌瘦的脑袋,仇恨地注视他。 这些目光过于相似,相似到他无所谓。于是他抬起头,在初夏的日光中朝远方看。人群后面是一排客栈,有些达官贵人包了临街的雅间,专门来看行刑,齐桓很想知道,他有没有来。 到了最后这个时候,他竟然心中在意的是他。 这是第一次,隋瑛从他脑海里远去,代之以林清的身影。 很奇怪,这时候齐桓想起了他和林清为数不多的几次亲吻,每一次都带着考量和算计,每一次都带着愤懑和不甘,从未有一次有过半分真情实意的感情。可是,他却很怀念林清柔软的唇,那种湿润的,若即若离,好似永远无法拥有的感觉。 于是他抬头看,环顾四周,终于,在和一间客栈二楼窗前的林清对上目光时,他露出了笑容。 这时这么多年来,他笑得最纯情、最真挚的一回。 尽管距离很远,他依旧可以看见,林清被倪允斟扶着靠在栏边,形销骨立,苍白如纸,已经到了气息奄奄的地步。 可是他的双眸,却在阳光下闪烁着,好似缀满了星。 他在哭么? 不对,林清是不会为自己而流泪的。 林清是赢家,赢家只会有胜利的喜悦。 该哭的应该是他齐桓,可他不会哭,即使到了如今时刻,他也不肯做出任何弱者的行为。 可为什么……齐桓讶异地张了张嘴,再次看了过去,为何林清抬手掩面,揩拭着面庞呢…… 他当真在流泪么? 齐桓不明白了,他想他这一生的确没有爱过任何人,也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 他私以为,对林清只是一种出于嫉恨而占有的心态。可是现在,为什么这颗心,在见到林清那似是而非的泪水时,而鲜活地跳动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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