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和师父一样的人!” 他搂住师父的脖子,“要武功高强,报效皇上!” “好!那择之要好好练武,今天扎马步没有?” “扎马步了!” “择之真乖!” 他的鼻子被轻轻地捏了捏,童音欢笑一片。 可如今,他却独自伫立在雪中,低垂头颅,鼻子发酸。 眼泪滚烫,一滴一滴落在雪地里,他突然很想见到那个人。 —— 那个人也很想见他。 眼见隋瑛去做护卫家属的安抚事宜一时不能得空,林清便披了披风,安排了一顶软轿便去了熏风阁。他故意将那软轿停在熏风阁门口,在他惯常所在的雅间里,他怀着并不平静的心情,一盏一盏喝着茶。 可直至天黑,倪允斟也没有来。 茶冷了,林清也等得心灰意冷。他知晓晚间隋瑛会来寻他,为了不让那人担忧,他起身下了楼,重新坐回了软轿上。 软轿于雪中前行,林清靠着轿厢柔软的内壁,神思连篇。他知道自己现在对于情况是插不上手,也知晓圣上让北镇抚司接手这一事已是有了自己的怀疑。只是他心神不宁,需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也许就如隋瑛所说,他沉不住气。可是他并不怪罪自己,萧慎是他唯一的学生,也是他的希望。换了谁在他这个立场上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阖上双眼,只觉得太阳穴发痛。 雪越下越大,回府的道路似乎变得越来越长。半晌林清才反应过来不对,掀开轿子的幔布,正准备问怎么回事,就见前方抬轿之人中有一人莫名熟悉。 “你……” 倪允斟一身蓝色葛布布衣,头上戴着素色襆巾,仆人打扮,回头朝林清眨了眨眼。 “别出声儿!” 倪允斟抬着轿子,悠哉悠哉,眼睛望在前方道路上,“放心,不是绑了你们主子,回头叫你们主子赏钱给你们,前提是嘴得管住咯。” “小的……小的明白。”林府上的轿夫小心答道。 “回头赏你们。”林清说。 得了这句话,轿夫们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这突然闯来的并非歹人。要知道这一路他们想做声又不敢,正愁用什么法子通知轿内的林清呢,没想到这两人是老相识。这口气一松,脚步就变得快了许多,不久就绕过几道胡同,出了城门,来到城东郊外的土地庙前。 槭树掩映后的土地庙墙壁斑驳,月光照得积雪幽明。数十级台阶一路向上,通往土地庙浑厚古旧的大门。雪依旧飘落,风却式微。几只寒鸦掠过上空,鸣叫凄厉。 林清下了轿子,心情欢喜雀跃,踩在台阶上,脚步很是轻快。回头,他朝轿夫们说:“你们在这里候着,你,跟我来。” 他朝倪允斟招了招手,倪允斟睨着眼睛,坏笑一下,林清倏尔红了脸,心想又是场交易。 果不其然,方进了土地庙,门还没关上就被人搂了腰。 “见善,我这辈子都未曾为人抬过轿,说说,你怎么弥补我?”倪允斟凑近,吹落林清睫毛上的雪花。 林清勾起唇角,“择之分明知晓上哪里寻我,可偏偏要抬这轿子,显是自己愿意。既然是自己愿意,又何来弥补一说?”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你是不想知道下文了。那咱俩就此别过!”说罢倪允斟摆了摆手转身就走,林清连忙拉了他衣袖。 “择之,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林清忙道。 “你等我做什么?”倪允斟笑嘻嘻反抓林清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手心。 “别跟我打哑谜了,不就是因为岐王,他是我学生,我心忧得紧。说罢,那些歹人你们抓住了没?” “哟,北镇抚司的机密一下子就告诉你呀?” “你!”情急之下林清恼了,也懒得再跟倪允斟废话,捧了他脸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样总行了罢,快告诉我!” 倪允斟一愣,讪讪地摸了自己脸,“感情我是个流氓,哼,罢了。见善,人是抓住了,可审出的结果,你当真要听?” “当然!”林清睁大了眼睛,此际他仰着头颅,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雪花的阴影不时从他脸上掠过,清丽动人,摄人心魄。倪允斟只觉得心头鹿撞,赶紧躲避了视线。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实话说了,你可不要太激动。” “我不会激动。” “是隋瑛。” “……” 倪允斟转过脸上,他欣赏这张微笑容颜如何在惊诧中被冰封动,漆黑眼眸里流淌出难以置信和荒谬绝伦。 “不可能。”林清拂袖转身,冷道:“想用此种方式离间我和他,未免也太过幼稚了些。” “信不信由你,见善,这话可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杨千户亲自审出来的。” “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择之看不出来么?”林清的面容掩盖在阴影中,但已隐现愠色。 “是啊,极有可能,不过或许就是因为猜到了我们会如此想,所以更值得铤而走险。”倪允斟冷笑一声,戳了戳林清的肩,“你可别忘了,是他举荐岐王去的江南。” “他是为岐王好。” “他凭什么为岐王好?就因为你是岐王的老师?”倪允斟哂笑:“见善啊,你我虽时刻打着哑谜,但彼此心里清楚得很,有共同目标才有成为伙伴的可能。那隋在山和你是什么关系?纵使你二人此际情切意深,可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你,这‘情意’二字,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你又为何会坚信不疑,他始终会站在你这一边?” “他当然会站在我这一边,因为我和他这一生……”林清哑然,连忙住了口。 “呵呵,都论起今生来了?”倪允斟无奈摇头,“过去你二人在顺天城也无什么交集,难不成朔西那一两月的时间,就叫你二人定终生了?林清,你今夜可是叫我刮目相看,天真至此,对不起你那身二品官服。” 林清垂首,反驳道:“总归来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无需冷嘲热讽,因为我信他。” “你最好是信他,他最好也是值得你信。”倪允斟脸色铁青,再度看了一眼林清,眸中深处淌出的也不知是讥讽还是绝望,他听见自己声音已带上恶毒与嫉恨。 “还以为你二人是玩玩的,呵,什么身份,多大的人了,还谈什么今生不今生,简直让人啼笑皆非。林见善,最后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做的事,稍有不慎,挫骨扬灰。不仅是你,还有你这九死一生捡了条命回来的学生,还有那你念在心里的东洲的那个徐无眠,你以为太子张邈和他们是吃干饭的?莫要被这莫须有的感情迷了眼!” 说罢,倪允斟一脚踹开土地庙那破旧厚重的大门,走进了风雪中。 他知道,自己失了态。 他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可他控制不住,只因这么长时间,他还抱着希望。 林见善这等不显山露水之人,怎么会轻易爱上他人,还是那样光明敞亮与他截然相反之人? 然而可笑的是,事实就是如此。 他是真的爱着那个人。
第51章 罪魁祸首 临近夜半, 雪落得大了些。 林清依旧伫立在原地,垂首,将神情隐匿在月光暗处。夜哑然而寂静, 他的心中风浪四起。 哪怕倪允斟的话有一丝真的成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而自己,又为什么会怀疑他呢? 好似又看见这人站在自己面前,朝他一次一次伸出手。多少次生死时刻,都拼尽全力护下自己。 “林安晚,林安晚, 你怕什么?”他兀自笑了出来。 转身推开那扇被倪允斟一脚踢得只剩半边还挂在墙上的木门,他走出土地庙。此际月沉西天,世间一片璀璨的银白。丛丛松林被压弯枝头,好似不堪承受月光与雪的重量, 时而弹起,扬起一团雪雾。 他拾级而下,一步一步, 踩在晶莹台阶上,留下一串忧愁的脚印。 仰望, 他昂起头颅,不无悲伤,嘴里喃喃念着那人的名字。 “遇安, 遇安……” 而他口中轻唤之人, 却在这一夜快要发了疯。 隋瑛从未有过如此失态时刻。 傍晚时分他就结束衙门事务赶到了林府,心知林清此际内心焦急,他不放心他独自一个人。到了林府后, 却被告知林清尚未从熏风阁回来,他便又去了熏风阁寻他,然而熏风阁的掌柜却说,林大人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隋瑛当即就派了人,在顺天城里暗暗地四处搜找。如今萧慎身受重伤,宋知止命悬一线,显是对手下了狠招。林清消失在顺天城,叫他原本智的头脑变得胡思乱想起来。他不能接受林清出任何意外。 由于雪天,街上人烟稀少,少有人见到林府的轿辇。尤其是林清这一回为了掩人耳目乘坐的是一顶毫无特色的便轿,抹去了林府的招牌,派出的人手在街上四处打听却无功而返。眼看天色黑透,隋瑛便再也坐不住,自己骑上一匹马,在城内四处寻找着。 雪越下越大,他从城东找到城西,又从城南打听到城北,想去问岐王府上的人,又怕惹得岐王那边担心,他只能派王朗去岐王府上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番,被告知林大人好些时日没去府上了。 而他自己,连着两个多时辰都穿梭在顺天城的大街小巷。 他那在京内养好的手,在这一夜里抓着缰绳再次冻伤。 白雪纷飞,好似多年前他追在那漆黑棺椁后四扬的纸钱。呼出团团白汽,寒夜里他的睫毛凝了霜,若隐若现的泪痕,凝结在苍白面颊上。 这一夜,他再一次体会到失去的滋味。 他竟如此害怕和仓皇,好似回到那个奔跑在青石小巷中的少年。 直到他觅得一丝消息,寻着痕迹追踪到城外,见那轿辇缓慢地顺着小径而来。隋瑛下了马,冻僵的双腿叫他些许踉跄,冲过去他掀开幔子,见到林清端坐在轿辇当中无恙,他紧绷的神情才倏忽间松驰下来。 “你……”林清略微惊讶,睁大的眸子里映出隋瑛那从未有的慌张。 “你是要取走我的命。” 说出这样一句,隋瑛嘴唇颤抖,垂首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再度抬头,他将林清拥入怀中,这具身躯孱弱瘦削,却依旧实实在在地存在于他的怀中。于是他安心了,一夜的奔波,仿佛也无任何辛苦了。 “哥哥。”林清意识到今夜自己的轻率,抬起手,轻轻落在隋瑛的背上,“对不起……” “不要说,晚儿,不要说,让我抱抱你……”隋瑛将脸深深埋进林清的颈窝里,他少有展示出脆弱时刻,这一回,他是真以为林清出事了。 他不知道,原来自诩为智的他,也会慌乱失措至此。 全乎因为这人,太过重要,早已与他的生命不可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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