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第一觉得,移动目光,竟是那样难。 是的,那样难,顺天城的另一边,也有人与他发出同等感想,为何与他见上一面,竟是那样难。 苦守落云苑几个月,沅儿早已消瘦得不成模样。金瓜心疼他,时常好言相劝,多吃点饭,长高些,才能更讨王爷喜欢。 可那天,平常乐呵呵的金瓜却哭了,他去了落云苑,告诉沅儿,王爷遭到暗杀,命悬一线。 沅儿这才恍然昨夜所做的噩梦为何。 两人相守哭了一夜,翌日金瓜对沅儿说,他们两人都是苦命的,无论日后如何,他认定了沅儿这个朋友,因为他对王爷是真心的。 第一次,沅儿反问,那王爷对我是真心的吗? 金瓜抿了抿嘴,说当然是真心的。 那为何连这院子都不让我出?沅儿不明白,他多想去看一看归鸿阁,他听下人说,那是王爷下榻的卧房,还有云栖苑,那是王爷最爱待的地方。 金瓜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萧慎一回府,激动地哭了一阵,便旁敲侧击地提起那沅儿来。 “几个月,日日夜夜地念您呐。今儿个过年,您就……” 萧慎眉头一皱,心底便生出好些愧疚来,连忙道:“你把他带过来罢,只是,别叫人瞧见了。” 金瓜领命去了,不久后,沅儿终是站在了他日思夜想的归鸿阁里。 “殿下……” 沅儿冲上去抱住萧慎,萧慎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却依旧露出笑容。 “殿下,你?”沅儿哭成泪人,“您竟受伤至此,我,我……” “不要哭?今儿个过年,不要哭。” 萧慎此际心中充满柔情,望着沅儿也是心绪难平。他清楚知晓自己这几个月在外时常念及的人不是他,却在看到他时,也生出真情实意的欢喜来。 也许是因为节日罢。 俯身,他轻轻吻了吻沅儿的鼻梁,沅儿踮起脚尖,轻轻含住了他的唇。 此际顺天城,万家灯火通明,爆竹声响,朱尘连雾。灯市百灯旋转,焚香阵阵,薰燧乱星。兀地千百烟火窜升上空,霹雳爆响后,瑶光明曳,五彩斑斓,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豗似火攻。 如希冀,如恩赐,落于万千百姓中。
第55章 有些事做了不叫人知道就行…… 正月十五一过, 各个衙门又都忙碌起来。 冯延年这个年过得十分不愉快,一想到过了年关有些事就得提上日程,躲也躲不掉避也避不了。他也不是没有求见张邈和郦径遥, 可得到的回答均是按规矩办事。 “好一个按规矩办事,怕是办完了,这规矩也就没了!” 他心知这两人被岐王、宋知止一事牵扯得紧, 如今已是入了北镇抚司的眼,他哪里还敢三番屡次去找他们?此时他倒是避得越远越好。 冯延年哪里猜不出陈泽背后之人是谁,小小的一个监察御史能有如此胆量竟敢栽赃诬陷一品大员?如今他被架在火上烤,既怕得罪太子,又被隋瑛搬出大宁律法逼得退无可退。思前想后, 他便认为张郦两人定是有计为太子开脱才叫他如此行事。于是他便也豁出去,叫上那大寺卿,认真审问起陈泽来。 这陈泽见这过了个年太子也未曾向他伸出援手,张首辅和郦尚书也对他不闻不问, 这冯延年还领着大寺的人将他提审,原本他还在犹豫,可几番苦刑下来, 便哆哆嗦嗦地说了实话。这冯延年叫苦不迭,心想这陈泽做这事也不知道提前安排个替罪羊, 还真老老实实供出了太子。 拿着这份供状,冯延年是进退不得。 “就说这人守口如瓶,什么都还没招。” 扔下这么一句, 冯延年就预备去寻张邈等人。可是他还没出刑部衙门, 就被隋瑛拦了个正着。 冯延年眉毛一横,问:“隋大人这是何意?刑部的案子您吏部是插不上手罢?” 隋瑛笑了笑,“原本是插不上手, 但内阁有票,司礼监批了红,说是我作为举证人之一,可以参问此案。” “哪里来的票拟?” “既然是票拟,定然是内阁出的票拟。” “内阁有票拟,我为何不知晓?” “哦?所有的票拟您都得知晓?” 冯延年扬起胡子,冷笑一声,“我不知晓,可首辅知晓么?若是首辅没有同意,你这票就是假的!” 隋瑛也不在意,显是胸有成竹,“冯大人这话就不在了,这司礼监姚然公公批了红的票,怎可说是假的?” “你!”冯延年挥袖,着急脱身,“你不要跟我在这里东拉西扯了!我好歹也是刑部堂官,说你看不得就是看不得!” “冯大人,我劝您还是收回这话最好。此间我来,并非我要看,而是圣上要看。我看不得,难道圣上也看不得?” “你!”冯延年这下呆滞在原地,不知晓该如何办了。心里是不住腹诽张邈,怎么让这等票拟批了红,可他不知,前些日子他忙于刑部事务焦头烂额之际,张邈也被太子气出了病,犯了头风,好几天没去文渊阁。一日庆元帝去了阁内,发现只有程菽在那里,便叫他在这段时日代张邈处一些首辅职责,也就是说,有让他担任次辅的意思。 隋瑛得知这一消息,心知那陈泽一事定是会出幺蛾子,于是连忙拟了票,给自己弄了个案件参赞的名头。程菽当然无异议,这票就进了司礼监,不过一日皇帝就叫人批了红。 此刻冯延年脸色阵青阵白,不过他也是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眼珠子一转,便心生一计。 “那看来,隋大人是铁了心要插手这案子了。苦啊,这人什么都不肯说,我正愁不知如何是好,要去求教首辅大人,这下你来了,怕是又有转机了。”冯延年捋了捋胡子,道:“正好,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也好来瞧瞧隋大人的雷霆手腕。” 隋瑛面沉如水,并不发作,他当然知晓冯延年给他摆的门道,要是问出来了,可就不是他冯延年问出来的,而是他隋在山。 若是太子熬过了这回,日后发作起来,矛头所指也会是自己。 可他隋在山偏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得罪太子?又不止这一回了。 “那好。”隋瑛勾起唇角,“在山这里就谢过冯大人了。” “你谢什么!” 隋瑛也不回答,径直走过冯延年进了刑部衙门,不到一个时辰,他手中便多了一份和冯延年手中一模一样的招供。 消息传到林清耳朵里,兵部衙门中,林清瞪大了眼睛。 “进宫了吗?” “进了,我亲眼瞧见隋大人进宫的!” “太好了!”林清胜券在握,喜上眉梢,“这回定是要给太子来个狠的!给我安排一架便轿,我要去……” “去哪里?”王朗问。 “城外,松福寺。” —— 自从那日在船上两人打了个照面后,林清和倪允斟便再没见过面,一月多过去,某日,林清瞧见自己兵部衙门签押房案上摆着一根翠绿松枝,林清拿起端详片刻,脸上浮现笑意。 这松枝一尺多长,枝末微垂,针叶蓝绿,乍一看颇为普通,细看却见掩映在枝叶当中有一方竹质小小木牌,刻有“福至”二字,显是寺庙佛品。 “松枝,寺庙…… ”林清嘴里喃喃念着,脑海里现出“松福寺”三字来。 然而,能把这松枝悄无声息地放进他兵部衙门签押房之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林清心下了然。 马车出了顺天城门,行驶在通往松福寺的小道上。寒风料峭,正月的风吹得人脸生疼。林清掀开车幔,遥望顺天城外的土地和山峦。不远处的山腰便是松福寺所在之地,屋檐飞翘,院墙杏黄,被层叠松树所环绕。因百年前一位高僧在此圆寂而得名,深受百姓们的仰仗,多年来香火不断。只是这松福寺位置偏远,且山路年久失修,黄泥遍地,讨不到京城内达官贵人的好。 是以少有官员前来此处,林清这次来,也是披着件素朴的黛色披风,叫人看不出身份来。 许是天气寒冷,来上香的信徒很少。寺庙内空荡寂静,焚香缭绕。 见有访客前来,扫地的僧侣朝林清行佛礼。 林清颔首回礼。 “不知施主从何处来?”僧侣慈眉善目,言温音切。 “自然是从来处来。”林清柔声回答。 僧侣若有所思地微笑,道:“来处是何处呢?” “天地苍茫,来处亦是归处,大师何必问得如此真切呢?” “施主好见解,是贫僧愚鲁了。只是天地间千变万化,归去来兮,是也非也。” “吾性自足,不假外求,是或不是,一念之间。” 僧侣抬眼望了望林清,只见人悠悠笑著,若清风明月,好不潇洒,便施然行礼,道:“那么,施主请随我来。” 林清微微躬身,表示感谢。随后便跟随僧侣走过一株生长在院内、挂满木牌的巨大雪松,又绕过主殿,步入寺庙后的深邃林间。 僧侣脚步若风,快而轻,林清花了不少气力才能跟上。 松林深处,一幢木屋掩映其中,被一圈篱笆所围。走进院内,推开木屋,僧侣朝林清笑了笑,便躬身退下。 林清走进屋内,热气腾腾涌来,一张炕上铺着两张软垫,中间的红木几上则放着一套天青色汝瓷茶具。其中茶壶水沸滚滚,一人正用将一小撮茶叶倒入其中。 “哪有我这么好的人,怕人冷,便提前烧暖了炕,知晓人爱喝茶,分明不会,还能装模作样摆弄一阵。”身着墨色鎏金绸服,玄带束腰,倪允斟抬眼,一双凤目饶有意味地看向林清。 林清取下披风,露出里边的绛紫绸衣来。他鲜穿深色,此番打扮增添了几分神秘与阴沉,然则眉眼稍一含笑,便又是妖冶异常。一道黑底暗红纹腰带更显腰肢纤细,好似盈盈可握。 倪允斟撇了撇嘴。 “怎么了,择之?” 倪允斟想,这荒郊野外,孤男孤男的,打扮成这样,是小看他倪择之?还是他林见善心太大? “哼。”见林清落座,笑眼盈盈的,他又闹起别扭,嗤笑道:“今儿个倒是来的勤快,怎么,还得等你的隋瑛哥哥进了宫才敢来?” “何必挖苦我,和泽之见面,见善求之不得。” “那松枝已是送了五六天,为何今天才来?” 林清心想,有事才来,没事来被你奚落,不是自讨苦吃么?心底如此想,林清还是衔着微笑,端起茶盏,啜饮一小口,惊讶道:“好香!这茶真不错!” 见林清转移话题,倪允斟嘴角更是下撇,心底不是滋味儿。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继续和林清见面,若是为了复仇的话,他可以有别的选择。 但真的有别的选择? 孤身一人,或是结伴而行? 他看向眼前沉静如水,低垂眼眸品茶的林清。他看起来胸有成竹,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未来。道途好似已经延伸至脚下,只需砥砺前行。他似乎一点都不怕。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5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