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自个儿克制不住会冲动行事,他赶忙移开视线,啜了一口热茶。 “中秋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因而往年府中还会采购许多螃蟹,该到用晚膳时大家便聚在一起,吃螃蟹、分太饼、赏院中的桂花与秋海棠。 “今年是委屈你了,明年定不会再如此仓促的。” 说了这么多,竟然也让时易之自己生出了些隐秘的愁绪与思念。 是要快些回家了。 广寒仙终于将那片啃食了大半的糖藕给含进了嘴中,一边嚼,一边掩着自己的嘴含含糊糊地说:“我又不在意这些。” 本来也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哪会在意这些团圆的节日。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无非就是窗外的夜景会更热闹一些,旁的也没什么了。 时易之抿了下唇,笑了笑,“我在意的。” 心中记挂着一个人,就总想着什么都给他好的。 不过他也没把这些话说出来,而是又捻了一块糖藕送到广寒仙的嘴边。 - 八月十五的热闹,需得在有月之时寻。 酉时一过,太阳便落了山,余晖渐退渐远,街角巷陌的灯一盏一盏地点亮,星星点点的光于昏暗中铺开,相交缠、相辉映,让广源在天昏之时迎来了另一个天明。 灯火从不孑然存在,喧哗早已随着光喷涌而出,吆喝传开,又不时掺着声声锣鼓,仔细一听,还可从中闻得来往人的欢声笑语。 戏台上的角儿也已经开了腔,唱杜丽娘游园惊梦、唱张生躲藏在红娘棋盘下、唱嫦娥引杨贵妃梦中魂游月宫…… 然而外头热闹,房中却静得很。 广寒仙觉得兴许是自己今早将热闹给拒之窗外了,所以才会显得寂寥,便将那扇靠近街道的窗又给推开。 声音很快传了进来,可他却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倏地,房门被敲响,熟悉的声音在外响起。 “寒公子,可否邀寒公子一同去街上逛逛?” 没什么特别的一句话,却很是莫名其妙地将广寒仙心中的空荡给填满了。 他的嘴角提了提,立刻赶去门边,但在将将要开门之时,又慢下了步子。 “你去哪了?”广寒仙心眼小,不念着人的好,临到了这时还要质问一番时易之为什么冷落了他几个时辰。“今早来了一趟我房中,然后人就不见了,是打算在团圆的节日将我给丢下不成?” “不不,我又怎会如此待你呢?”时易之即刻开始解释,“只是……我是……有些要事。” 广寒仙知道时易之家大业大处处都有生意,其实也没多怀疑自己现在就会被丢下。 只是他受了冷落,就要让时易之也不爽快才行。 不过看到时易之慌张的表情,他心中原有的那么一点点怨气也很快就散去了。 “真的吗?”广寒仙笑着凑近,抬手逗了一下时易之因为着急而发红的耳垂。“时少爷对我可真好。” 时易之的耳根带着脸颊也变得绯红一片。 没再多耽搁时辰,两人就如此一个得意一个羞赧地上了街,投身进了广源的热闹中。 身在其中总要比旁观感受到更多。 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眼望去,两旁尽是售卖花灯与吃食的摊位,小贩们争先地吆喝着,一声更比一声高;提灯被拎着在半空浮动,一盏更比一盏亮。 广寒仙原本没那么好奇也没那么想来,因为他是不愿让别人看出他的生涩与没见识。 然而此时此刻,也再难说出什么不喜欢的话。 “寒公子,可要买盏花灯?”时易之适时地开口。 广寒仙一顿,将视线从卖花灯的摊位上收回。“劳烦时少爷了,但我不要的,这是女子和小孩才会喜欢的玩意儿,我都已经这个年纪了,提着花灯平白让人笑话。” 时易之忍俊不禁,难得笑出了声。 相处了这么久,广寒仙的心思他如今多少也能猜出几分来。 说到底不过也才十九,危难之时再稳重,其实私下里也还是会有孩子气的一面。 “公子比我还要小上两岁,日后可万不能再这么说自己的年纪了。” 他借着宽大的袖子掩盖拉住了广寒仙的手,将他带到了就近的摊位前。“我知晓寒公子不喜欢这些玩意儿,可既是过节,便还是随了习俗提一盏?” 广寒仙沉吟半响,露出了一副很勉为其难的表情,说:“好吧,我听时少爷的。” 应下的时候很是不情不愿,到了挑花灯,却又十分认真。 长须的龙虾、带钳的螃蟹、跃动的锦鲤……各类惟妙惟肖的花灯鳞次栉比地置于木架上,任由过往的路人悉心打量挑选。 时易之在扫了一遍,一眼看中了其中一盏绘着狸奴戏球的八角提灯,那狸奴神气的模样与广寒仙很是相像。 “寒公子,你看这个如……” “我要那个。”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时易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只正在作揖的长耳兔。 兔子确是中秋,但眼前这个做得实在略有几分粗糙,眼睛溜溜的圆,两颗大板牙生硬地展露在外,烛光透到外头来,就显得呆呆傻傻。 “这……” 他斟酌一番,“兔子,兔子也是很好的,只是这个许是摊主小儿之作,仅作应景,实际不卖的,不如再……” 哪知广寒仙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径直对着摊主问道:“那个要多少银两?” 既然广寒仙是真的喜欢,那时易之也不愿做扫兴之人。 无奈地笑了笑,最后还是掏出荷包买下了呆兔子,自己也提了一盏描着桂花的提灯走。 神气的美人提着一个呆傻的兔子,这场面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可偏偏广寒仙自个儿没察觉到,还对那兔子疼惜得很。 时易之不免想到了那床被他当做了宝一样的小被子,没忍住调侃了句他对兔子的钟情。 哪知广寒仙却没将此应下。 “我不喜欢兔子。”他偏着头看向时易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我只是觉得有意思。” 时易之不知道这兔子有意思在哪里,也不知道感兴趣与喜欢有多大的分别。 只是广寒仙笑,他也跟着一起笑了。 越往热闹的地儿走能见到的花样也就越多,赤着胳膊打铁花、含着烈酒喷火、抡着重锤砸大石……十步不重样。 广寒仙的矜持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能维持多久,找了个“时少爷家大业大定然没见过这些寻常百姓热闹”的理由,带着时易之围观了一处又一处的热闹。 情到深处,还从时易之的荷包中掏了几块铜板出来捧钱场。 时易之索性将整个荷包都给他了,也十分配合,每被拉着去瞧了个什么新鲜的,就会说些“哎呀,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若不是寒公子,兴许我就要错过这样的美景了”、“寒公子深懂我心”这样的话。 说得没那么动听,但广寒仙也很满意。 逛了一个多时辰,这样的热情才歇下去几分。 “寒公子,可是累了?”时易之瞧着广寒仙慢下来的步子,适时开口询问。 广寒仙点点头又摇摇头,“夜色尚早,时少爷是想回去了么?” “不。”时易之难得没说都听广寒仙的这样的话,“我想带寒公子去一处地方。” 第32章 第三十二枝 花好月圆 时易之带着广寒仙去到了湖边。 中秋之夜的湖并不寂寥,处处可见捧着河灯往湖边靠的行人,喧哗敲打在水面上,窃语与笑声随着湖面一起荡。 但湖边的风比城中的要轻快许多,绵绵柔柔地拂过,赶了一夜热闹的疲惫就被涤净了。 “时少爷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时易之但笑不语,仍自顾自地带着广寒仙往湖边走。 广寒仙今日心情尚佳,即使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也没有很容易地生气。 两人肩并肩绕过了一个小湖,走过了一道小石桥,转着转着,最后到了一个更大的湖泊前。 兴许是路绕,故而此处的人要少得多。 没了聚在一起的河灯与花灯,只余月色黄昏泼洒在湖面;远离了喧闹人头攒动的城镇,唯有风声水声拍着树与沙洲作响。 仿佛迈入了另外一个人世间,而与热闹的那一个其实也不过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 “时少爷想做什么?带我来这里是为何?” 广寒仙没读过什么正经的书,看的话本子与戏折子倒是多。 他知道这暧昧不清的两人,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跑到人烟罕至的地方,一定是要做些事情的,用粗俗些的话来说便是——偷情。 不过他想也清楚时易之没有这样的胆量。 平日里摸个耳垂都会脸红的人,哪里真敢野外苟合呢? 只是明白是一码事,广寒仙想逗弄时易之又是另一码事了。 “没想到时少爷平日里那么内敛,实际却如此胆大。”他将手放在了衣领处,作势要拉开。“罢了罢了,我到底也是不能拒绝的,若时少爷真的想要,那就来吧。” 可领口才偏移了不到一毫,时易之就急急忙忙地摁住了他的手。 鱼二熙二彖二对二读二嘉二 “不不不,我……你……这……” 月光淡淡,却仍旧能看见时易之通红的脸。“寒公子,我不是那样的意思……” “喔,时少爷不想啊。”广寒仙笑着理了理衣服,心中很是快活。“不想那就算了吧。” 时易之这时也知晓是广寒仙在打趣他了,不过没有展露半分不快。 他只是笑了笑,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不过拇指大小的玉笛抵在唇边。 轻轻一送气,一声悠扬的调子就响着传了出去。 “这是……” 广寒仙有些不明所以。 还未能问出什么,湖面忽然就传来了响动。 古琴与琵琶声一同起,种满了蒲草的沙洲后面绕出了一艘暗香浮动的画舫,如烟般轻盈的帷帐在湖面上飘拂。 画舫渐移声渐近,最后停泊在了岸边。 广寒仙一顿,转头看向时易之。 与他对上视线,时易之忽然邀功一般笑了起来,露出了几分不太符合他性格的得意,像是从某个坏心眼的人身上学来的不良陋习。 “可否邀寒公子一同乘画舫共赏圆月?”说着,时易之还抬手示邀。 这次广寒仙没再摆上什么勉为其难的表情,直接登上了画舫。 可嘴中还嘟嘟囔囔的,“原来你今天不见,就是准备这些来了。” 时易之还是只在笑,未有言语。 画舫上又是另外一种人间。 红氍毹上是几个正在弹曲的伶人,转轴拨弦之间,如玉珠坠盘般婉转清脆的声音便流泻而出,散在画舫的每寸角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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