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易之怕他着凉,也没再耽搁,倒了药油开始帮他揉搓。 摁揉到一半,冠寒倏地开口,“时易之,你觉得我好吗?” 冠寒又问了,冠寒总是在问。 “好。”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时易之照旧般回答,可这次又多说了一句。 他说:“我从前没喜欢过什么人,日后也不会再喜欢别的人。” “是嘛?” 冠寒又信了,冠寒总是在信。 - 时易之说的过两日,是真的两日后。 那日夜刚尽、天刚青,他就敲了西厢房的门,把还睡着的冠寒从床上扶了起来,又帮着睡眼惺忪的人梳洗打扮好。 海边风浪大,时易之就给冠寒的头上扣了一顶大帽,走路时,帽链上的珠宝不停碰撞发出脆响,很是动听。 “怎么这么早?”冠寒非常不满,坐上马车就摘了大帽,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开始打瞌睡。“你太贪玩了,时易之。” 时易之失笑,展开双臂将冠寒揽入怀中,还献出了肩膀供冠寒躺靠。“清州府城离海边还有段路,若不想在外头过夜,就只能早些去了。” “可以住在客栈里。” “海边大多是有船有屋的渔民,因此客栈没有几家,而且大多平日里都是关着的,只有在清灯海节的时候才会开门揽客。”时易之回答。 冠寒抬了些头,“清灯海节?” “嗯。”时易之帮他拉了拉被角,“每年十月中下旬,清州都会在海边共庆为期三日的清灯海节,很是热闹,你若想来,那我便带你来。” 冠寒也不说自己想不想,只回答,“好吧,那便来吧。” 而这话说完没多久,冠寒就靠在时易之的肩上睡着了。 时易之拥着他这个人,竟然也慢慢地生出了些睡意,遂闭上了眼睛,放纵着自己也去会了周公。 第47章 第十五簇 赶海 冠寒没听过海,没见过海,甚至这个词都鲜少从他周围人的口中说出。 有人说海是比江河更大的湖、是比湖更静谧的水,可直到他们的马车停在了沙滩边,冠寒才知道其实是不一样的。 咸腥的味道被风带着四处流散,悄无声息地钻入车帘中。 这股陌生的味道让冠寒一个激灵,使他迅速地从昏昏沉沉之中醒了神,掀开了车帘。 从马车向外一眼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湛蓝,海与天紧密相连,微风拂过时海面掀起的褶皱,紧密地裹着日光洒下的碎金一齐荡漾起伏,又轻柔推送着浮在上头的暗色渔船慢慢摇晃。 看见景色之后,冠寒才迟迟地听见声音。 与江河湖水拍打在岸边的声音不同,海潮卷上沙滩的时候,更为柔和沙哑,一阵接着一阵,仿佛直接搔在了人心底的最深处。 就这样看了片刻后,冠寒也莫名地静了下来。 又不禁喃喃出声,“好大啊。” “海是很大的,这个人世间也比我们想象中大得多。”时易之拾起被放在一边的大帽,帮冠寒重新戴了上去。“乘着船从码头往更东的方向去,一月之后,便能看见另外的土地。而海之外还有海,土地之外又还有土地。” 帽链上的宝石放久后变得有些冰凉,他用手握着暖了暖。“那里的人长得和大晏人很是不一样,身上穿的平日里用的吃的也根本不同。” “你去过?”冠寒看向他,眼中带了几分好奇。 时易之笑了笑,注定只能给出会让冠寒失望的回答。“我没有,这些也只是听我祖父说的。 “出海行商十分凶险,可能会遇见海啸、雷雨、大雾、暗石……十支商队至少都会有一半折损在途中,因此从我父亲那一辈开始,便没再出海了 。” 说完,他顿了顿,又没忍住补充了一句。“其实从前我有想过,待五弟与六弟都及冠之后,就也领着商队出海一趟,不过……”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也无需说。 不想让两人在这里停留太久,时易之率先出了马车扯开了话题。 下去之后,又转身对着冠寒伸出了手。“寒公子,下来吧,离近之后能看到更多不同。” 冠寒也没有多问他不想说的话,跟着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落地的刹那,冠寒不免再次惊愣住。 时易之没有说谎,下了马车视野更开阔之后,能够看到的东西也就愈多了。 海崖下、岩壁上星星点点地坠着人家,那么一小片就零零散散地汇成一个小渔村。 渔村附近的空地上摆满用木棍树枝拼凑成的简易架子,借着日光晾晒着渔网与捕捞上来的海物,咸腥的味道也由此更重。 壳海岸边绝不止是浪潮拍打沙滩的声响。 垂髫小儿背着小竹篓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多数时候你追我赶地嬉笑打闹,偶尔蹲下刨几个沙坑从中挖出硬壳的海贝,就顺手将它们丢进竹篓里。 若是屏息凝神,似乎还能听见它们相互碰撞的脆响。 而一旁围坐在一起补渔网的妇人,声音会更响亮些。 她们聊着昨日今日发生的琐事,说到有趣的事情上时,所有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冠寒不知道那些海物都叫什么名字,也听不太懂她们在说些什么。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看得入了迷。 “想要下去看看吗?”时易之适时地开了口。 马车下不了沙滩,他们停下的地方在海崖上,若想要更近距离地触碰到海,就还需从海崖上凿开的石阶往下走一段。 问着,时易之又转身从马车内拿出了两个小竹篓和小锄头来。“海水退了潮,这个时候能在沙滩捡到一些海物,这是我昨日就让人备好的,你若觉得有意思,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挖一挖。” 冠寒手已经伸过去接下了东西,但嘴里还是要装作感觉一般般。 他很是勉为其难地说:“既然你都已经带来了,那我自然是不好拂了你的面子的。” 说完,就赶在时易之的跟前,脚步匆匆地拎着竹篓和锄头下了石阶。 石阶宽敞路也清晰,他们二人顺着往下走了不到一盏茶,就踩在了松软的沙面上。 时易之是被海养大的清州人,他早已习惯了沙滩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感受,可从未有过这样经历的冠寒就要警惕得多。 他只肯用一只脚去试探,另外一只如何都要紧挨着石阶,直到发现时易之在上面站了许久都没问题后,才放心地踏了上去。 为了能让他更安心,时易之索性就大着胆子拉住了他的手。 冠寒好似确实被他安抚到了,主动地走近许多,与时易之肩挨着肩地往潮水的方向走去。 两人如此慢慢悠悠地走着,冠寒先是沉默,而后又突然开口道:“时易之,好奇怪。” “何处奇怪?” “处处都很奇怪。”冠寒说,“因为处处都和湄洲不一样。”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从前听说有海,就猜想过海或许和湄洲河会有不同,但没想过竟是这样的不同,好似不在同一个人间。 “而你又说在海的那边有另外一片大地,上头生活的人与大晏人截然相反,那如此看来,这世间真是好大啊,比南风馆、比湄洲都要大太多太多了。” 在南风馆那方寸之间长大的冠寒,曾以为湄洲城内已经可以被称作一方天地了,可出了府城,才知道湄洲下头原来还有那么多的县与镇。 而来到清州之后,他又终于明白了天地到底有多广阔。 山脉绵延,阔海无边。 这天地之大,让他逐渐地忘记在南风馆生活的那十几年,那些疼痛的、不堪的、腌臜的一切都慢慢变得模糊,仿若都已经成了上辈子的旧事了。 时易之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了话后抿抿唇,道:“且不说海的那边,其实大晏之北与江南也有很大的差别。你若愿意,那日后我可以带你……” 他本想说带冠寒游遍大晏,哪知话还没说完,那只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就倏地收了回去。 “怎得了?发生何事了?” 他扭头看过去,就见冠寒已经蹲在了地上,正拿着小锄头在刨沙。 左右附近没什么人,时易之也不再讲究什么,也直接跟着蹲了下去。 “可是看到了什么?”他问。 专心致志刨沙的冠寒没回他的话,挥着小锄头舞了几下后,一个海贝就展露了大半出来。 冠寒索性弃了锄头,直接伸手去拔,怎料没用多少力就扯了出来。 翻转着一看,竟然只有半个壳! “我还以为是活的呢,怎么就剩下一个壳了。”冠寒甩了甩壳上的沙子,在日光下摆弄了几下,海贝的内侧泛出了绚烂的彩光。“不过这个壳还挺好看的。” “是很好看,你可见过钿螺工艺做的物什?就是用螺壳或海贝磨碎后做的。那些大漆上的彩纹,也是镶了一层海贝与金粉打磨后的效果。” “好。”闻言,冠寒捻着那个海贝丢进了时易之的小竹篓里。“那时少爷就用我捡到的这些壳,帮我打个钿螺的柜子吧。” 冠寒这么说,时易之也确实起了些心思。 钿螺工艺流光溢彩,很得府中女子的青睐,只是当初因为时易之自己用不上,便也没留下过。 现在细想一番,西厢房给冠寒用的那些的确都太沉闷了。 他这边想着这些,那边冠寒已经走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有了方才那么一回的挖物经验,冠寒好似就得了趣。 一直凝神盯着沙面寻找海物留下的痕迹,还用小锄头砸晕了几个从石头底下钻出来的小螃蟹,没再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和时易之聊别的什么。 时易之见他难得那么开心,也未去不识趣地打扰,扭头寻找起螺壳与海贝来。 全身心地沉浸着,时易之也逐渐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顾着去做这么一件事了。 而等他再回过神,是因为冠寒在不远的地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时易之!” 没有惊惧,却有几分急迫。 他顺着看过去,却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人,一块巨大的礁石把冠寒的身影给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时易之,你过来。” 时易之不疑有他,立刻走了过去。 “怎……唔——” 哪知才刚靠近,手腕就被攥住,而后整个人都被拉了过去。 下一刻,唇就被堵上了。 未能反应过来的时易之怔愣住,眼睛不自觉地眨了几下,表情也有些呆滞。 “寒……” “时易之,”冠寒打断了时易之的话,与他额头抵着额头,然后如呢喃般轻声说:“你说得对,清州是很好的。” 清州好,带他来清州的时易之也很好。 冠寒想,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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