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太后在御花园上握住他们彼此二人的手,教导他们要彼此爱护,兄友弟恭。 以往朝堂上每每有人为他们的事而起争执,无非最后也都是落在“兄弟”二字上…… 命运捉弄,他们本是这世上最不该有亲密举动的兄弟。 一想到这些,哪怕谢瑾再会藏,此刻也掩盖不住他身上娇艳的血色,羞耻、愧疚、罪恶都使红晕肆意蔓延开来,浸透了他的身躯—— 连那双平日高贵清冷的茶色眸子,都红得要命,动人得紧。 裴珩怒火中烧,却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心神动摇,气息难以控制地跟着一紧:“你……” 谢瑾偏头用力咳嗽了两声,说:“这便是我的保证,弄臣,不就是如此而已么?” 他肯主动吻他,便是证明自己豁得出去。 裴珩似是被狠狠敲打了一下,恍然间恢复了理智:“如此而已?” 他移开了视线,齿间冷意凛然,刻薄取笑道:“皇兄犯贱起来,还真是笨拙天真啊,是该把你送进弄月阁,好好跟他们学一学!只凭这点本事,怎能勾到男人的魂?” 谢瑾还未缓过劲来。 这时,车外传来几声马蹄,紧接着听到鲁瑶在询问:“大殿下可在车内?” 裴珩掀开半帘,跳下马车。 鲁瑶见是他,神色微变,而后看到谢瑾跟着出来,才下了马背行礼:“臣女见过皇上,见过大殿下。” 裴珩从来不会留意鲁瑶的穿戴之物,有时候连她长什么模样也想不起来,只听别人夸赞她生得如何美丽大气、英姿焕发。 今日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腰间挂着的那枚梅花剑穗,想起了谢瑾所说的“喜梅厌桃”。 他不大耐烦:“你怎么还没出城?” 鲁瑶对裴珩一惯也没什么好脸色,话里总隐隐带着刺:“皇上,臣女此次回建康只随身带了二十名亲兵,就是为了方便赶路,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她看了眼谢瑾,语气稍软了点下来:“临出发前,我想与大殿下说几句话,皇上可否行个方便?” 裴珩余光投向谢瑾,谢瑾正好也在看他。 对视一刹,气氛只剩微妙的诡异与尴尬。 “随意。”裴珩冷冷撂下两字,便走上另一辆轿辇,摆驾回宫。 鲁瑶上前对谢瑾说:“殿下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谢瑾尽力克制住方才那阵混乱的心绪,问道:“瑶将军今日就要出发么?” 在建康城中人人唤她“鲁二”“鲁二小姐”,但谢瑾还是习惯用军营中的称呼喊她。 鲁瑶点头,一想起战事,不由得忧心忡忡:“北朔军虽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但南北战事一触即发,边关一直缺少人手,我得尽快赶回去支援布局。对了,于将军此时已在城外候着,他打算先同我父亲会面,熟悉军情商讨对策后,再与三股大军分别汇合。” “于将军看似放浪,行军打仗却十分稳当。”谢瑾朝她行礼:“说起来,还未谢过。” 鲁瑶飒爽一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而且鲁家军被枢密院针对孤立这么久,总算能借此机会出口气,要谢,也应当是我替鲁家军谢你。” 城中那几出戏本折子将谢瑾与鲁瑶的情史写得缠绵绯则、荡气回肠,何曾想两人私下竟是这般相处,哪像是有半点私情的样子? 怕天色将晚耽误赶路,鲁瑶没有多寒暄,直说道:“殿下,实不相瞒,我此次赶来建康不单是为了作证,也是想替父亲、替全军将士捎一句问:若有机会,你可愿一同前往军营?” 谢瑾:“投身军营?” 鲁瑶:“嗯,军中的日子是比宫里头艰苦,可不至于受辱憋闷。都说你是难得的治世之才,带兵打仗也定不在话下。” 谢瑾面露难色。 “殿下若是担心我的面子不够,又与皇上有婚约,不便开口,下月父亲可赶赴建康向皇上当面提请此事。朝廷这些年一直亏欠鲁家军,他是新帝,为稳定边境军心,未必不会答应。” “我并不是顾虑这些,还请瑶将军替我转告鲁直将军,承蒙抬爱,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瑾拱手,避开了她目光中的稍许期待:“只是,我还不能离开建康。” “为何?” 鲁瑶不解:“昨日你也在长昭殿亲眼看到了,他是个心肠毒辣的暴君,连对自己曾经的心腹都能施人彘极刑。听说太后娘娘不日也要启程前往灵福寺清修,为先帝斋戒祈福,数月不得归。你以弄臣的身份孤身留在宫中,无异于是以身饲虎——” “你可知道谢云,谢将军?”谢瑾岔开了话。 鲁瑶听到这个名字,失神一笑:“谢云将军的大名,天下孰人不知。他是于震洲将军的师兄,小时就常听父亲提起,他率领大军十年间,北朔铁骑从未踏入过关内半步。我出生得晚,虽从未亲眼目睹过谢云将军的风姿,但也能想到他是何等神武睿智的人物,可惜……” 谢瑾接过她的话:“可惜,他不是战死的。” 鲁瑶叹了口气:“没错,谢云将军当年以叛国投敌罪论处,被逼得在返京途中拔剑自刎以明志……” 文死谏,武死战。 谢云是空前绝后的一代名将,偏落得个最可悲的下场。 她目光飘远,接着说:“后来有不少将士和百姓曾为他上街伸冤鸣不平,皆被镇压诛杀,时过境迁,也就无人敢再提了。殿下,怎么会突然想到他?” 谢瑾迎着风,笑意发苦:“乱世出英雄,可朝廷积弊一日不清,也无非是再多几个报国无门的‘谢云’而已。所以,哪怕以身饲虎,我也还不能走。”
第14章 翻案 夜一深,裴珩又犯起头疼病。 这两日军报案误了不少事,御案上的折子已堆了三尺之高,且其中多是些朝臣们互相弹劾,要么揭发谁家的宅邸建造违制,要么检举谁酒后作的诗文含沙射影,诸如此类,无趣得很。 他索性将那些折子丢在一边,懒得再看,命人将狼青犬牵上殿来玩。 “皇上,鲁二小姐已与于将军汇合,出了建康城。” 裴珩听了没什么反应,专心拿生肉喂那两只狼青犬,过了片刻,漫不经心地问:“鲁二与谢瑾今日在宫门外都聊了什么?” “回皇上,鲁二小姐佩了剑,不让人近身。” 护卫将另一情报和盘托出:“不过,昨夜我们殿前司的兄弟与鲁家亲兵在城中吃酒,打听到鲁二小姐此行返康,还有意劝说谢瑾投身边关,为鲁家军效力。” 裴珩动作一顿,手还没松开,肉就被狼青犬迫不及待叼走了。争食抢夺之间,犬齿还不慎划到了他的手指。 “真不老实。”他冷眉生恶,便起身不打算再喂了。 狼青犬察觉到主子不快,把吃进嘴里的肉全吐了出来,也不再摇尾乞食,狭长的狼目一下子变成了圆滚滚的形状,喉咙里学着小狗崽发出“呜呜”叫声,认错求和。 裴珩没理它们,面上冷意渐渐难压眼尾的妒火,嘲道:“美人计啊,这么好的机会,谢瑾没答应?” 他并非嫉妒鲁瑶出手帮了谢瑾,也不疑心他们两人之间真有什么私情。 而是谢瑾实在轻易得了太多真心—— 无关权势,无关地位,连他自甘堕入泥潭,都还有这么多人不惜以身犯险,想要拉他一把。 可凭什么自己替谢瑾吃尽了苦头,艰辛在这肮脏世道活了下来,一步登天成了太子,又成了天子,仍是孤身孑然,那些对他讨好亲近之人只有算计和蒙蔽? 要是没有那十五年的错位,他才是“谢瑾”…… 殿前司答不上来,只好说:“按皇上先前的吩咐,今夜已让谢瑾搬入了弄月阁,他应没打算和鲁二小姐去边关……” 裴珩往下自圆其说,迸出一声冷笑,嗤道:“也是,他才跟朕作了那样的保证,要是转头就跟别人跑了,岂不是太失君子风度。他这人最要脸面——” 裴珩将“保证”二字咬得混沌暧昧,又透着丝狠厉,态度不明,令人捉摸不透。 说话间,他难得分神,目光无意停留在了御案上的一件青龙衔珠镇纸。 威仪俨然的青龙,气吞万象,口中含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红色东珠。 裴珩情不自禁伸出手指,随意去拨弄了几下那颗圆润的珠子玩。 “皇上,那可还要再派人到鲁家军中探探消息?查查鲁家是否一直与谢瑾暗通款曲?” “不必了,鲁直这人从来不喜掺和党争,要是知道朕查他,白白伤了朝廷和军队间的和气。” “是。” 有私心和能力帮扶谢瑾另有他人。 裴珩收回了手,嘴角一勾:“且先看看,明日谢瑾与康怀寿给朕备了什么大礼——” - 弄月阁位处内宫的最西南,不似别的殿宇开阔规整,是依着半座矮山而建造的,曲径通幽,溪石洞月,别有一番景致。 但阁中廊狭而曲回,房间密而小,处处透着阴暗压抑之感。 谢瑾被安排住在角落一间的独院,此地虽小,但胜在幽静,亦与其他弄臣互不干扰。 “灵昭。”谢瑾唤道。 灵昭是昨日姚贵亲自领来的丫鬟,留在弄月阁专门伺候谢瑾的起居。 不知裴珩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少些戒备,故意安插了一个盲女在身边做眼线。 灵昭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娇小,一双杏眼大而无瞳,全是眼白,第一眼看还有丝瘆人。 “殿下有何吩咐。” 她走路时没有脚步声,谢瑾还未适应,抬头有些吓着了。 谢瑾松了口气,递过去一块糕点,柔声说:“吃绿豆糕吗?” “不吃。”她像个会开口说话的死人,小小年纪就了无生趣。 谢瑾无奈一笑,便自己细细品尝起来,说起来他是被幽禁在弄月阁,但也因此难得有了这浮生半日闲,倒也怡然自得。 灵昭耳廓微动,警觉道:“有人。” “嗯?”谢瑾也细细聆听了会,但阁中风声树声之类的杂音太多,他几乎听不见有人声。 灵昭似已辨出了脚步声,放下警惕,就去打开了院门,而后守规矩地退让到一边。 见她这番的举动,谢瑾便知来者是谁了,于是也起身到门口去迎。 “见过皇——” 裴珩来势汹汹,见了谢瑾,不由分说便打掉了他手中的绿豆糕,一招将他重重抵在了门旁,恶狠狠道:“这便是你去康府商讨筹备的事宜,真是一手好算计!” “什么?” “康怀寿这老不死的,今日在朝上提出为谢云翻案!” 他这口气憋了一上午,碍着百官的面没有发作,此时连朝服都没换下,就来弄月阁找谢瑾兴师问罪。 谢瑾喉咙里还卡着绿豆糕沫,偏头先呛了两声,听到此事,淡淡应了一声,然后极力稳声道:“按照大雍律例,但凡冤案、错案只要由一品官员提请复审,审刑院复核,刑部便得重新立案审办,哪怕是天子也无权阻拦。康太师行的是监察纠举之权,按规章办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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