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裴珩又将脸凑了过去,嘲道:“只是铜雀锁春深呐,皇兄如今的境况,倒是与谭瑛有几分相似,都是笼中的金丝雀,你们合该惺惺相惜。可惜你连她人都见不到,又谈何共谋大略?” 谢瑾累得没避开他的呼吸,正面迎上,端肃了几分:“我说了,今日相府不是白去的。”
第33章 宝辇 谭瑛为司徒钊的这场寿宴前后操劳了几日, 却不得上座吃一口菜。 筵席散后,满堂杯盘狼藉,她又与府中的下人共同打理, 忙碌到深夜。 “夫人, 天色不早了, 老爷和小少爷都已睡了,您也早些歇息吧。”婢女提灯,陪着她走在相府的后院。 谭瑛微微一笑,敛起疲态:“无妨, 还有几篇奏报夜里得理出来, 否则恐误了明早六部的正事。” 彼时, 她们就听见一阵年轻女子的欢声笑语传来。 抬头看去,是府中养的那帮舞女, 莺红柳绿, 很是养眼。 但见其中一女子高高托举着一只通透的玉镯,周围的女伴皆投来羡煞的目光,嬉闹抢着要看。 “这镯子可真漂亮啊,得值不少钱吧!姐姐, 快同我们说说, 是哪位大人送你的?出手竟如此大方!” “是啊,我怎么就没碰上过这么大方的贵人。” “是一殿前司护卫给我的,”女子娇羞一笑, 又露出难以遮掩的得意兴奋之情:“说是,皇上的赏赐——” “哇, 皇上……”“姐姐,你被皇上看上啦!” 周围的女伴皆一阵惊愕羡慕。 可又有人担心说:“不是说,被皇上看上并非好事情么, 皇上喜怒无常的,一不小心就容易没命了!” 女子只当是酸话,攥着玉镯傲娇抬起下巴:“皇上是天下九五之尊,又那般年轻俊美,我就从未见过比皇上还俊美的男人!若是能披金戴银到龙榻上伺候他一回,便是死也值当了——” “大晚上别在这嚷嚷吵闹,还没羞没臊的,夫人晚上还得回书房处理正事。”谭瑛身边的婢女忍不住朝她们这边训斥了句。 她们回头看见谭瑛,忙讪讪低下了头:“见过夫人……” 谭瑛无奈轻叹,心头涌上一阵惋惜,倒也没跟这帮年轻的女孩追究:“罢了,走吧。” “是,夫人。” 她往书房的方向又走了两步,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绣鞋一顿,又快步朝那几名舞女走了回去。 “夫人,您可还有什么事……” 谭瑛往日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严肃:“你们方才说的镯子,且拿出来给我看看。” 那女子虽一脸不情愿,支支吾吾藏掖了下,最后还是双手去交出了镯子:“夫人请看……” 谭瑛见了一凛。 果然。 天山翠玉镯…… 正是那日义卖诗帖,她抵给谢瑾的那一只。 谭瑛心下一沉,举着这镯子,正思量着裴珩和谢瑾的用意。 便隐约又听得外头一阵窸窣动乱声,有人喧闹,不多时,相府管家就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夫人夫人,大事不好!” 谭瑛先不动声色地将天山翠玉镯藏进了袖中,“何事如此慌张,你且慢慢说。” 管家:“夫人,外头忽然来了许多刑部的官兵,说、说是要请老爷去刑部的!” “刑部?” 谭瑛倒是不意外,她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遭。 她曾与司徒钊提过,耿磐面上油腔滑调,骨子里却是个雷霆手段、不畏强权的人。 谢云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由耿磐主理谢云的旧案,顺藤摸瓜,迟早会查到他这个丞相身上。 可她也没想到会是今晚,这么巧。 她捏着袖中的玉镯细细思忖,说不好此事会不会与谢瑾有关。 她缓缓沉肩,先蹙眉问:“老爷人呢?” …… 司徒钊穿戴整齐,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去正门拜会。 他望见火把将相府门前给团团围住,又眯眼看向了站在对面的耿磐,面上并无慌张之色,反倒是幽幽笑了起来:“耿大人,本相的寿宴白天早已散了,你眼下才来,是不是迟了些啊?” 官大一级压死人。 耿磐后退了两步,弯腰朝他一揖,看起来还是十分恭敬:“下官便是顾及着今日是司徒丞相的大寿之喜,所以特意来迟了,还请丞相莫怪。不然若是在刑部,条件艰苦,只能由下官给丞相亲手煮一碗阳春面了,未免太磕碜。” 司徒钊摆起架子,轻嗤道:“无妨,那也算是你的一份孝心。” 他们说着云里雾里的官话,可心里都搁着明白。 耿磐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动了两圈,说:“丞相向来体恤部下,您也知是例行公事,不如就请您随下官到刑部走一趟?” 司徒钊扯嘴笑了下:“这个请字,用的甚妙啊。耿磐,你若是凭着几人的攀扯胡咬,就要请本相去刑部,这后果你可担得起?” “这……” 耿磐为难地笑:“下官又不是北党的人,您犯不着与下官这般针锋相对。若是您与旧案关系不大,今夜吃碗面的功夫,也就能回府了,权当丞相您是去刑部督查了圈。” 司徒钊被他这话捧着,松了口气:“行,本相大可以卖你一个面子,不过得看你拿什么‘请’了。” 耿磐笑了笑,又佯装低声下气:“下官愚钝,还望丞相能明示一二。” 司徒钊眉毛一挑,看了眼停在门前那拥挤窄小的马车,拂袖而立,颐指气使道:“不如,先为本相换辆舒服的宝辇来——” …… 消息很快传入了陵阳殿。 “……皇上,丞相说要坐宝辇才肯去刑部,且须得是十六人抬的那种大辇,左右还得各配两名细腰美人。” 裴珩被吵着,不得不从龙榻上坐了起来,皱眉不悦:“他哪那么多事?” 刑部那官员在寝殿外焦急:“那皇上,可要先照他的要求安排下去,耿尚书这会儿还在相府僵持,拖着时间呢。” 裴珩扭头,看向榻旁的人。 谢瑾累得方才歇下,今夜若不是闹得太晚,后来又实在走不动了,他也万不会同意在陵阳殿留宿。 他也缓缓坐了起来,看了眼裴珩,而后清声说:“宝辇美人而已,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劳刑部诸位大人一并都先应下吧。” 听到这一句不是裴珩的声音,那官员在屋外不觉愣了一会,只觉得这声音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裴珩冷声放话:“照办。” 那官员才回过神,也不敢多说多看,忙应着下去了。 裴珩不禁吐槽:“用十六宝辇将他风风光光抬到刑部,香车美人,哪像是有嫌疑去受审讯的?倒像是他要去审别人。” 谢瑾将被子往上提到了胸口,说:“司徒钊骨子里是个好权好面子之人,当下他肯摆架子,大言不惭地提出这些要求,正是笃定自己去刑部受审,也很快就能安然无恙地出来。眼下看来也的确如此。” “嗯?”裴珩对着他打了个呵欠。 谢瑾往后稍避,又说:“造谣抹黑忠臣的罪名可大可小,他背后又有一帮南臣力挺,到时只需找人顶替分担,亦或在所犯之事上偷换概念,他还是大雍唯一的丞相。” 裴珩听言一嗤,又觉得有些无趣地躺了下来,故意使坏,将谢瑾身上的被子也一并扯下。 “那你折腾这么大一出,非得让耿磐今夜就去兴师动众地抓人审问,图的是什么?就不怕打草惊蛇了。” “耿尚书用的是请,不是抓,这道理不一样。” 谢瑾觉得身上一凉,垂眸斜了他一眼,也没去夺回那被子,继续说道:“要设局,总得拿出魄力起个肇端,才能环环相扣。何况司徒钊同皇上一样,都是金丝雀的主人——” 裴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见谢瑾这一脸禁欲清高地说出这番比喻,心思很难不偏。 于是他又一痒,手不觉往谢瑾身下的被子下抓去,一番戏弄摩挲:“看来,是鸟要出笼啊,那朕可拭目以待了。”
第34章 清骨 耿磐停下了手头上的大小事务, 一心鞍前马后,在刑部伺候起司徒钊这尊大佛。 此时审讯室内,软榻美人, 瓜果糕点都一应俱全。 司徒钊卧躺在美人大腿上, 笑指着耿磐的乌纱帽:“耿磐啊, 你要早这般识趣,凭你的本事,也不会那么多年在刑部,都只是一个小小掌簿了——” 耿磐面色微暗, 又笑着弯腰应承:“丞相教训的是。昨夜也委实是下官唐突, 失了分寸礼数, 才让那么多人到府上惊扰了您。” 见耿磐这般低声下气,他不由身心舒畅, 又心嘲这两个月来耿磐为查谢云旧案, 在朝中闹得风声鹤唳、翻天覆地,可终归是雷声大雨点小,到了自己这,连个屁都不敢放。 见外头的天亮得差不多了。 司徒钊便推开美人坐了起来, 去取茶盏吹了吹, 装腔作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道:“行了,要审什么, 就尽快审。本相事务缠身,没那么多功夫与你们纠缠, 晚些还得进宫去见皇上一趟。” 耿磐又笑呵呵道:“丞相抬举了,下官哪敢审您呐。” “既如此,那便将昨日的大辇抬来, 送本相回府——” 司徒钊已然起身,便要往外走。 又被门口的官兵给拦住了。 司徒钊蹙眉不快,正要发作训斥,便看见耿磐与几名官员各抱了厚厚一沓案卷文书过来,眯眯笑道:“下官是不敢审您,但司徒丞相难得屈尊来刑部一趟,总不能白来。这是自金佛泣血案以来,有关谢云案件所有朝中涉案官员的供词,还请您一一过目。” 司徒钊不耐,瞥了眼那堆起来比人还要高的案卷,不以为意道:“给本相看这些作什么?这些证词中,可是有谁亲口指认了是本相害的谢云?” “自然是没有,朝中官员皆以司徒丞相马首是瞻,哪敢胡乱指认您。” 耿磐笑了笑:“可下官是担心,他们哪天要反咬一口,丞相您提早看一眼,心里边好提前有个应对。” “耿磐,你什么意思?!”司徒钊眯紧了眼。 耿磐:“下官没什么意思。” 门外的侍卫腰间皆亮出了刀刃,司徒钊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气急:“放肆!你竟敢软禁本相!?” “丞相不必说得那么难听嘛,下官心里头还很是敬重您的。” 耿磐苦口婆心起来:“只是想请您看完这些案卷再离开,日后好有个应对之策,也是为您考虑啊。” 司徒钊无心与他周旋,冷冷道:“让皇上来见本相!” 耿磐:“这瓜果美人,正是皇上心疼您,专从宫里送来的,刑部哪里有这样好的东西。” 司徒钊顿时盯着那些东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阵毛骨悚然:“皇上也……” “好啊,看来他真是被谢瑾三言两语迷昏了头,不识好歹了!”他被气得冷笑几声,干脆气定神闲坐了回去,闷哼道:“一个小小刑部,能困住本相多久?你且让谢瑾和康怀寿都好好看看,本相一日不在,南党诸臣坐不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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