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药还在吃,但已基本好了,老师不必为我挂心。” 康怀寿颔首,走到院中石桌旁,认真翻看了下他正在写的文章,有些愕然:“如今,你还在撰理这些策论文章吗?” “闲暇时动动笔而已,”谢瑾欣然:“想着既已着手编了四五年,总不好半途而废,这一册已经快编完了。” 康怀寿欣慰,但还是劝道:“阿瑾,治经注疏是一生功业。你身子还未痊愈,不必急这么一时,得养好了再说。” 谢瑾微微一滞,又笑道:“不妨事,提提笔的力气还是有的。” 康怀寿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捋胡闲谈道:“你病的这几日,朝中可是热闹得很,发生了不少大事。” 谢瑾:“想来也应是如此,可惜我在弄月阁中,知道得不太详尽。” 午后闲来无事,灵昭煮了茶,为二人沏上。 康怀寿便耐心一一讲与他听:“谢云旧案昨日已彻底了结,皇上亲拟判文昭告天下,以正谢云身后清白之名,将他标榜为千古忠义之将,当年涉案的人员也都依罪一一判罚。你是没瞧见,这两日长昭殿早朝上的人都稀稀拉拉的。” “这是好消息,耿磐果真是个能人,推进此案的速度比我设想中还要快些,”谢瑾又惭愧一笑:“不过,老师麾下是不是也损了一些人——” 康怀寿摆摆手,从容笑道:“此言差矣,为师并非司徒之辈,本就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浪,被推到这党争之中的。阿瑾,你心存天下大义,要拨乱反正,让这天下回归正常秩序,莫说是折几个蝇营狗苟之徒,便是他日要舍了为师性命,又有何妨?” 谢瑾心中一动:“老师言重了……” 康怀寿接着说:“何况司徒钊已在狱中畏罪自尽,皇上又有意对南党大刀阔斧解,我若一把年纪,再霸着这北党之主的位置,岂不是太不识趣?” 谢瑾不由好奇问:“皇上,他做了什么?” 康怀寿鼻尖轻嗤:“相位空悬,皇上前日提拔了司徒钊的夫人谭瑛为代丞相,试职一年,受天下臣民考察。” “谭瑛?” 谢瑾也不由一震,忽想起先前裴珩的一些话,其实并不是无迹可寻。 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丞相是朝中能与太师抗衡正一品的官职。 无论这相位落入所谓的南党人,还是北党人手中,都容易令朝中党争形势加剧,要么走向极端,要么功亏一篑回到原点。 司徒钊刚死,这节骨眼上就提拔女相,反倒是一步趁热打铁的棋。 毕竟朝中官员不会捧一女子做一党的主心骨。 谭瑛确也有才干胆识,司徒钊担任丞相时的作为,大半本就是她的功劳。朝中局势情形与各衙门间的门道,她都摸得一清二楚,不算是初入仕途的新官员了。 也算一种完璧归赵。 谢瑾一下就明白了裴珩的用意,不由得轻声一笑:“他是个石破天惊的皇帝,该当做出一番开天辟地的事业。我若是他,还真没有这等魄力和果决。” 康怀寿见他竟对裴珩流露出几分赏识,拧起白眉:“让女子登临相位,是石破天惊之举。若不是那日朝臣在殿上对女相的态度过激,恐怕皇上都不会让她试职,直接就封她为正一品丞相了。可要知道,自古让女子居掌高位,从来不得善终——” 谢瑾对此倒是有别的看法,还欲替裴珩说上几句。 康怀寿就拂袖岔开了话,先问了别的:“阿瑾,替大雍朝廷收拢人心,这一步棋你算是走完了。那下一步棋,你又意欲何为?” 晴空当头,风却吹得石桌上的纸页一阵翻动。 谢瑾挽袖用手臂镇住书籍,含笑道:“瞒不过老师,下一步,我想借着谢云翻案之势一鼓作气,再为大雍四十万将士谋个奔头。” “改军制?” “是。” 康怀寿沉肩默了片刻,半晌,评道:“还是太急了,阿瑾,你从前不是个急性子。比起这些,你得先考量自己当下的处境——” 大雍自建朝来便重文轻武,打通武官的晋升途径,势必要牺牲文官的利益。 变动朝中文武格局,并不比瓦解党争来得容易。 谢瑾面色清淡,可是下了决心:“三百里之外的悬河,于将军与北朔的交锋未定,前线将士还在以命相搏,不得不急。” …… 裴珩今日又处理了前朝的一堆破事,难得消停会儿,又不知能做什么了。 一下戒了与谢瑾的纠缠,日子实在索然无味。 御花园的桃花也早就都凋谢成泥了,只剩枝头浓密无趣的绿叶。裴珩翘腿坐在桃树下,百无聊赖地对着湖面打水漂。 不一会儿,姚贵猫着腰过来问:“皇上,那个……弄月阁灵昭传来口信,说瑾殿下问皇上您何时得空,想求见您一面。” 裴珩莫名一激动,放下了腿,又呼出一口气,换了个姿势将另一只腿翘了回去,冷冷道:“不见。” “是。”姚贵应下,正要去回话。 裴珩嘱咐道:“你就说朕不得空。” 姚贵顿步点头,又应了一声:“是,奴才明白。” 裴珩一顿,又叫住他问:“他身子好了?” 姚贵这一步三回头,不知自己到底是该走,还是该停了。 这两日裴珩的心思愈发难以捉摸,自己好歹伺候了他十年,也不曾像这般。 他尴尬一笑,提醒道:“皇上,御医不是一早才来御前回禀过,说殿下只要不……基本没大碍了。” 裴珩不大情愿地“哦”了一声,想到了什么,无端急躁说:“谢瑾不是有令牌可以直接见朕么?还多此一举,派人来问什么?” 姚贵哪知道什么原因,他连自己主子的心思都猜不透,还去猜谢瑾的,只好硬着头皮胡诌道:“这……许是瑾殿下唯恐皇上前朝事忙,所以才让人先来问问罢。” “托词。”裴珩冷嘲道,又将一颗石子用力砸进了湖中,毫无章法,全凭蛮力,激起一阵小小的惊浪,水鸟扑棱而逃。 他又没了玩的兴致,起身一回头,便见谢瑾朝自己走了过来。 一怔,掌心余下的石子“噼里啪啦”全掉在了地上——
第41章 楚楚 谢瑾今日穿了件红, 不过最外头披了件月白色的褂衫,盖住了秾艳之色,还恰到好处地衬出一派清新韵味。 裴珩呆了下, 便听得他问:“皇上, 忙么?” 裴珩肃声一咳, 又恢复神态:“忙啊——” 谢瑾又淡然地垂下视线,见几个小太监正弯腰在捡地上那些个碎石子。 裴珩爱摔东西扔东西,平日掉了什么,他们都得跟在屁股后头立马捡起来, 已成习惯了。 裴珩没由来就往他们身上狠踹了一脚, 不耐低骂:“别捡了。” “是、皇上……” 谢瑾走了过去, 也弯腰捡起了一颗碎石,小小的, 放在日头底下还能映出彩色光华来, 语气平和地说道:“看来皇上是真忙,在宫里打水漂还能玩出新花样。” 裴珩被他说得略有些不自在,道:“仿的玉石,不值钱, 要玩花样得拿金豆子投。如何, 皇兄也来一个?” 他笃定谢瑾从小养尊处优,就不会玩这些民间野孩子玩的东西。 “好。” 谢瑾面色从容地答应了,轻掂了掂手中的彩色碎石, 对着湖面稍侧过身,找准角度轻盈一掷—— 就见一道优雅的弧度掠过水面, 直达彼岸。 裴珩看着他潇洒利落的动作,又是一愣。 谢瑾转过头一笑,刹那与裴珩目光交汇。 不知为何,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客栈中的那场热吻,彼此分明隔了还有一段距离,立马又各自往后又退了小半步,不自然地回避视线。 半晌,裴珩又仰面看起桃树叶:“你今日找朕做什么?” 谢瑾从袖中掏出那块皇帝金令:“来归还此物。谭瑛既已入朝做相,我也就不必常持令牌出宫见她了。” “哦。”裴珩指尖不慎碰到了下他的指甲盖,又立即收回了手。 谢瑾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过度了,可也没说什么,毕竟那日是自己失了理智,才有了如今这尴尬的局面。 “皇上,那日之事,我……” “朕不记得了。” “嗯……也好。” 气氛到此,本该尴尬生冷,无话可说。 可今日御花园中的景致,偏偏明媚得很不合时宜。 风和日丽,微风不燥,吹动着两人的衣袖暧昧纠缠,鸟啼正宛转,在枝头摇曳着斑驳的树影,令人心神摇晃。 连烈日打在谢瑾的面庞上,都柔和得妙不可言。 裴珩身上不觉燥热起来,望着谢瑾的侧影,后背很快就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压低声说:“皇兄莫不是专程来提醒朕,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又加重了咬字:“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谢瑾的心也被无端牵动了下,看着裴珩的目光一顿,说:“所以,皇上是因顾及我体内的余毒未清,这几日才刻意避着我?” 这话一说出口,他才意识过来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问。 果然,裴珩拧眉生出一阵恼羞之意,偏头道:“皇兄想得挺多……” 实际还是想少了。 这只是他避而不见的一个理由而已。 谢瑾也收敛起缥缈的思绪,说起正题:“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实则是还有一事想求皇上。” 头一回听谢瑾说有求与自己,裴珩心思不免一荡,就迈步到亭子边,悠悠掀袍坐了下来。 谢瑾亦跟了两步上前,在亭子外站着:“过两月便是秋闱之期,我想恳请皇上在今年科举中重设武科考试,擢选武将,再从文科考试中抽出三成编制,作为随军文职之用。” 裴珩一听他开口,所求的又是前朝正事,心底稍有不快,恹恹拖腮道:“重设武科举考试,朕倒是能理解,毕竟谢云旧案翻了不能白翻。可前线是以命相搏的地方,不需要只会拿笔写字的读书人,皇兄莫不是在开玩笑?” 谢瑾身姿挺拔:“雍元帝建朝时忌惮强兵威胁皇权,一直以来奉行重文轻武的方针,导致朝中武官难以晋升,良将难觅。而当下大雍正是需要强兵强将的时候,想要收复中原,击退北朔回到上京,仅凭于震洲将军一人是不可能办到的。” “朕知道,可让文人从军,难道他们就有能耐提剑砍死北朔铁骑么?” 谢瑾对答如流:“无须让他们弃笔从戎,军中尚有许多军务需要处理。此举往近了说,可暂缓各衙门官员杂冗之症;往长远看,从过军的文臣也算半个武将,有利于逐步消除官员晋升中文武的差距。而且在秋闱这样举国瞩目的盛事提出改制,恰恰能彰显出皇上的强军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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