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时此刻,谢瑾紧绷了两日的神经才得以松弛下来。 可紧接着,心底一股压抑已久的怒意又漫了上来,取代了他这两日的不安焦灼。 御医退了下去,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珩从前也吃过不少苦,可眼下实在娇气得很。他的眼皮耷拉半垂着,对着谢瑾,唇微微翕动央求:“渴了……” 谢瑾面色稍暗,还是先耐着性子起身去倒水,试过冷热后,扶裴珩坐了起来。 裴珩本想趁病让他喂自己,可一瞥见谢瑾眼尾的愠色,又把话憋了回去,接过杯子自己喝。 他用余光察言观色,过了会儿,又示弱试探:“皇兄……?” 谢瑾胸中意气还是无法消解,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肃声问:“所以,皇上为何要去那偏僻之所,单独会见北朔使团?就算要见,又为何不事先告知朝中其他人?” 裴珩心虚的视线落回杯中,一时抬不起来,故作无辜:“使团约见朕,朕就去了,没想那么多而已……” 谢瑾知他又在撒谎,肩膀稍沉,便拿出那半枚沾了血的玉珏对峙,“那这是什么?这并非皇上贴身佩戴之物,可是谯丽给你的?” 裴珩见到那玉珏,神色一凛,才想起自己居然疏漏了这玩意。 他一时哑口心急,就想伸手去夺回。 结果不慎,反而扯裂到了腹部的那道剑伤——当场又溢出了鲜血。 谢瑾神色一变,忙弃了那玉珏,上前为他止血,低眉责骂:“皇上不想说,不说就是了,我又不会真抢你东西,何必拿命再开玩笑——” 裴珩疼得直咬牙皱眉。 可他极少见谢瑾这般待人严厉,只得认怂服输,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然后一动不动看着谢瑾掀开自己的里衣,重新上药包扎。 “皇兄,对不住……” 谢瑾眉心一落,还是难掩失落低迷的情绪,喉间微哽:“是我对不住皇上。你弄成这模样,皆拜我所赐……” “与皇兄无关……” 裴珩知他必会因康怀寿的所作所为而歉疚自责,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谢瑾避开这个话题,又正色说起别的:“北朔使团已离开建康,朝中要事谭相会先行处置,皇上安心养伤即可。若是明日伤势稳定,我们就回宫。” 裴珩见他起身要走,呼吸无端一急,又患得患失抓住了谢瑾的手。 “哥……” 谢瑾脚下一顿。 月色寂静,裴珩忽一股心绪难平,引得胸口起伏。 他抬眸乞怜看他:“以后,我可以这样唤你么?” 谢瑾心神也剧烈一晃,清淡的侧影却看得不是很分明,良久,他喉间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好。”
第66章 听政 又过了两日, 御驾才从相府摆回了皇宫。 自此裴珩在城北遇刺的消息彻底炸开,一时间闹得建康满城风雨,街头巷尾无人不在议论。 此案也正式交由了刑部与兵部审查办理。 不过裴珩下了密令, 弑君一案须低调查办, 官员有关案件进展一应不得入陵阳殿禀报, 若要示上,只得以书面折子启奏;宫中也不许任何人公然议论,但凡发现,一律割舌廷杖。 他如此做, 无非是顾及谢瑾。 康怀寿要弑杀之人是裴珩, 却无意弑了谢瑾的心。 谢瑾面上虽不显露, 甚至刻意隐藏,可裴珩还是能察觉出他的低迷。 谢瑾也对此心照不宣, 不曾问过办案进度。 他并非避嫌, 而是无话可说。 勾结敌国,弑君篡位,皆是重罪中的重罪,遑论康怀寿是打着为自己筹谋帝位的名号, 行大逆不道之事——他没有脸面为老师开脱求情。 “皇上, 于震洲将军已基本收复两州全境。按先前皇上旨意,兵部初步预算了明年拨发给各支军队的军饷,其中除了淮东、淮南、定安三军, 另有鲁家军新作为西路前锋,具体数额还请皇上过目。” 这段日子裴珩还没法上朝, 所以有需圣裁之事,皆报丞相初审后,由官员入陵阳殿禀报。 此时, 兵、吏两部尚书都跪在寝宫数米长的梨花屏风后。 韦廉说罢,就将军饷预算的奏报转交给姚贵,由他帮忙呈到御前。 却不想姚贵绕到屏风后,将那奏报先递到了谢瑾手中。 裴珩因伤势还未痊愈,费不了太多精神,谢瑾回宫后就一直住在陵阳殿,除了方便照料,也替他分担些政务。 谢瑾就端坐在龙榻上,面前临时摆了张书案,用以批阅朝中奏文。 裴珩则心安理得地枕在他腿上旁听。 谢瑾细致看了一遍,拨动算盘核对后,道:“韦尚书办事稳妥,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我看这军饷总额比前两年多了近四成。国库一向紧张,这么一大笔钱,韦尚书可有把握兑现?” 说着,他轻拍了拍腿上的人,示意他军饷是要紧事,须得起来看一眼。 裴珩懒得起,就用手举着那奏报贴脸看。 谢瑾也纵容着没说什么。 韦廉谨慎回答:“殿下英明,今年预算的确是比较往年多了,兵部事先将两州的税收与战俘所缴算了进去,应当没什么问题。另一部分军饷是现钱,也就是从皇上大婚挪用过来那笔。” 谢瑾听到他那桩黄了的婚事,面上略微尴尬,又淡淡称许道:“嗯,能筹足钱就好。军饷充足,来年打仗总能多些胜算,韦尚书费心了。” 裴珩听到这没由来笑了一声,撑肘坐起,低声凑到谢瑾耳边邀功:“这么一大笔钱,可都是朕费尽心机倒腾出来的,你怎么不夸夸朕?” “嗯,知道,皇上英明。”谢瑾蹙眉低声敷衍,生怕被人听见。 裴珩见他隔着屏风还在朝臣前这般拘着,陡生绮思,故意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可这并非只是心血来潮。 裴珩这几日动不了,但瘾没戒,他最近与谢瑾又整日待在一块,欲念不可能压得下去,所以往往是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就想与他纠缠。 何况,他觉得谢瑾也需要这样的亲吻,来忘却某些创伤,承载他压抑的痛楚。 哪怕只能暂时抚平他的眉心—— “哥……” 谢瑾这会儿瞥见他那楚楚的狐狸眼眯了起来,气息不由一乱,还是凭着理智先推开了他,拧眉低声:“等会,正事还没完……” 下一个是吏部尚书许一鸣,准备禀报秋闱殿试最终的结果。 可这人也是个老学究出身,最喜长篇大论,往往要先将有用没用的车轱辘话说上一通,又臭又长。 今日许尚书已有意克制了,但还是本性难移。 他干巴巴地没什么重点,居然从头开始说起今年的秋闱如何如何: “……吏部在贡院共设了三场文试,在兵部校场设了五场武试,其中文科考生共计两千一百七十二名,武科是今年新设的,应试考生虽没有文科考生多,但也有四百七十一名,经这层层筛选呐……” 裴珩实在没了耐心,便去一把搂住了谢瑾的腰,不管不顾地吻了起来。 谢瑾唯恐弄疼他的伤口,又怕发出声音被他们听见,只得红着脸被迫迎合。 他们早已不似当日那般生疏。 尤其是裴珩,他纵情其中,又掌控得恰到好处,发出了只有彼此能听见黏腻水声与缭乱气息,温柔讨好,费心取悦。 他是个天生的风月好手。 几回合下来,谢瑾除了彼此吻声,已听不见旁的声音了。 “哥,你看看我……”裴珩吻着他忘情地说。 “嗯……?” 谢瑾听言缓缓掀起眼皮,近距离看着裴珩。 此刻裴珩炙热痴缠的眼眸中,只有自己一个,旁的再也容不下。 爱意伴着欲望几乎要溢了出来。 无论真情假意,都足以让谢瑾暂且抛却连日来的烦忧不快。 可他又不敢多看,只得将眼睛匆匆闭了回去,然后感受着裴珩更为疯狂而温柔的攫取。 直到姚贵清嗓一咳,两人才难舍难分。 “皇上,殿下,这是许尚书呈上来秋闱及第的进士名单。” 裴珩意犹未尽,又在谢瑾颈上落下黏腻一吻。 “嗯……” 谢瑾没敢再亲了,尽力平复了下,便打开那卷轴。 结果他一眼在前三甲中看到了个熟悉的名字,不由一愣,又诧异看向了身旁的裴珩。 二甲第一,康醒时。 就听得许一鸣愤懑难忍道:“皇上,微臣还是以为,按照大雍律例,康醒时因其父弑君谋逆,理应从进士名单中除名,且当贬入奴籍,不得再参加科举。否则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谢瑾听言心思又是一沉,无从辩驳。 裴珩手臂仍抱着谢瑾半个身子,目色一深,当即嗤了下,终于发话道:“朕在尔等折子中应当批得明明白白:此案不连坐。许尚书是看不懂字,还是决意要抗旨?” 他不容置喙:“朕看不必再议,名单就按照这一份拟定,即日发榜。” “皇上……!” 裴珩冷声:“朕乏了,都退下吧。” 许一鸣还欲进谏,就被韦廉起身一把拉离了陵阳殿。 殿内安静下来,谢瑾的心中却久久不得平静。他又阅了几本折子,可翻来覆去,也没看进去几个字。 裴珩用大掌覆住了谢瑾的手,玩弄起他的手指,又抽走了他的笔:“皇兄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得知康醒时名字尚在金榜上,憋闷了这么多日,谢瑾的确是有话想问。 “所以,这案子最后究竟如何判的?老师他……” “查完了,没判。” 裴珩正面望着他:“康怀寿被软禁在文澜阁藏书院中,太师府也只是让人盯着,里头的人一个没动。” 谢瑾心底暗松了口气,又皱起眉:“为何,没判?” 这案情其实再清晰不过,单从律法量刑的层面看,没有难判的道理。 无非是砍首示众,株连九族。 裴珩却说:“康怀寿的罪不好量刑。” 他将额头轻抵在谢瑾的鼻尖:“哥,他是你授业恩师,他说自己是为了你而要杀朕。所以当下无论判他活罪还是死罪,都容易成为你的一块心病。” 谢瑾垂眸看着裴珩的青丝,怔了片刻,忽也意识到自己不应再消沉回避此事。 可他没发觉从方才起自己就一直握着裴珩的手,且不由越来越紧,像是在积攒决心:“那么明日,我想去见他一面。”
第67章 菩萨 建康的秋日历来短暂, 才入十月,空气中便有了潮湿砭骨的冬意。 因查案审案,刑部羁押了康怀寿不少学徒门生, 使得这偌大的文澜阁看起来实在冷清。 连地面枯叶堆积, 都无人打理, 全凭秋风清扫。 藏书院这两日皆由重兵把守,封住了所有门窗,密不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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