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跟户部的人学过检籍之法, 也会核算账簿, 起初遇到百姓哄抢,也是他变通想出对策,稳住了秩序。 替谢瑾分担了不少。 今日巴岭镇上下了点小雨, 寒凉入骨。谢瑾一身素衣,撑着伞低调来到了临时搭的粮帐前。 他打扮得朴素, 起来与当地百姓无异,可一放下伞,露出一头乌黑昳丽的卷发, 气质温柔出尘,沿途的人们便忍不住往他身上打量。 而一正面瞧见谢瑾的脸,他们又犹见神佛一般,虔诚低下头,生怕冒犯圣人。 “醒时,你这边可还顺利?” 康醒时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到谢瑾来,着急做完手头上的事才抽身腾出空来,咧嘴笑说:“还成,就是领取粮食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了,有时候人手不够。” 谢瑾将伞收了,放在一边:“有匪贼下山了么?” 康醒时便取过一本理好的册子递给他:“如瑾哥所料,前些天他们兴许是在观望,疑心我们是否有诈,不曾现身。可从昨日起,就有山匪陆续乔装打扮成百姓来领粮了,他们自作聪明,册上登记用的都是假名假籍,可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谢瑾接过来仔细翻看,温声赞许:“做的不错。还得再辛苦几日,彻底打消山匪的疑虑戒备。” 听到夸赞,康醒时笑着挠头,可又皱眉担忧起来:“不过瑾哥,这次鲁家军内部倒是对分发军粮的意见分歧很大,我听说还有将领跑到鲁将军帐中闹,会不会……” 谢瑾宽慰笑说:“军中若不闹开,怎能让山匪坐享其成后,再掉以轻心?” 康醒时恍然,可还是有几处想不明白。 谢瑾就耐心解释给他听:“意见分歧,对别的军队许是致命隐患。可鲁家满门从军,军中的左膀右臂,皆是鲁直及其父辈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族中亲人,只这几日意见不合,不至于乱了军心。而且想拔除匪患这颗根深于巴岭多年的毒瘤,不得不有所牺牲——” “原是如此!” 就在这时,只听得粮仓旁看守的士兵忽高声一喝,“站住——!小子往哪跑!” 谢瑾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怀里抱着几袋米,神色慌张地向人群外拼命跑去。可还没被逮到,他因跑得过急,脚下一栽,就往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袋口一松,白花花的米粒“哗啦”散落了一地。 男孩望着地上滚跳的白米,愣了一愣,当即委屈得要落泪,可转眼抬头看到高大冷面的军士站在自己面前,害怕得不敢吱声,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谢瑾快步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士兵退了半步,禀告道:“瑾殿下,康大人,他趁我们的人忙着分发粮食,对孩子没有防备,居然直接抢了粮就跑!” 谢瑾见那小男孩浑身脏兮兮,一双圆溜溜怯生生的眼睛,不敢抬头看人。 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 谢瑾蹲下身,用袖子先擦了擦他的脸,柔声询问:“小兄弟,别怕,这些粮食不用钱,你为何要跑?” 男孩听到这声不由呆呆抬头看了眼谢瑾,失神片刻,又惊恐低下头,垂着眼睛,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我、我知道……可我一个人领的粮,不够……” 一旁士兵呵斥:“小小年纪就如此贪心,怪不得手脚不干净!” 谢瑾抬手示意他住嘴,又关切问男孩:“你家中,可是还有别的亲人?” 男孩怯怯的:“爹娘死了,只有,我和我哥……” 谢瑾:“那你哥哥呢?他没来吗?” 男孩眼眶忽一酸,忍着哭意,断断续续道:“我哥病得很重,他起不来……他为了养活我,两年前跟土匪上了山,后来不知得了什么病,那群土匪不肯给他请大夫,也不要他了,就把他扔下了山……” 谢瑾心中悲悯,微微一愣。 至此,那男孩的泪水再也憋不住,簌簌而下,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往地上磕头:“大人,我哥……我哥他快死了!……我不是故意要抢……我、我只是不想看我哥死!想拿米给我哥请大夫……” 谢瑾猝然一恸,不觉被什么触动了,心头钝痛,忙用宽厚温暖的手掌拦住他的额头。 此时一旁队伍中,就有人冷言相讥:“这小孩真是不懂事,这年头,谁家中没饿死过几个人?要都像他这样抢,和土匪有什么区别?” “可不么,他哥就是土匪,定做了不少坏事,要真病死,那就是因果报应!” “……” “没,没有!我哥他是好人!他不会得报应的……不会的……” 那男孩百口莫辩,声音却越来越小。他在冷漠的指责声中无地自容,一时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了。 雨又下了起来,谢瑾面色略沉,重新撑起伞,将那孩子暂时带离了此地。 康醒时看了眼谢瑾,便主动说:“瑾哥,这事要不交给我来办吧,你别操心了。” 谢瑾点点头,叮嘱道:“别为难他,请军医去到他家中看看。” “嗯,我知道。” …… 谢瑾并非宅在深宫闭户不出的富贵之人,他从少时随军出征,曾游历中原九州,见多了人间疾苦。 可今日之事,不知为何却令他有些挂怀。 待到康醒时回来后,谢瑾又去专门问了情况。得知那男孩哥哥得的是痨病,已病入膏肓,就算暂时开了药,恐怕也挨不过年关了。 谢瑾一想到那男孩无助的模样,难消心中郁结。 夜深人静时,他坐在桌前,忍不住将之一一写到了信中,不知不觉,竟也倾诉了三页之多。 月夜疏凉,墨迹久未干透。 谢瑾惘然,望着那信笺犹豫半分,心中微动,还是不由提笔添了一句作结:[翘首盼春归,以慰相思意。]
第79章 心愿 年关将至。 虽正逢战时, 建康百姓也已张罗着庆贺新岁,街头巷尾都透着洋洋喜气。 裴珩从不盼着过年,每逢大小节庆, 宫里的那些繁文缛礼就令他头疼。 可他又盼着这年能快点过去, 才好冬去春来。 年底朝中事忙, 裴珩是夜还在长昭殿与人议事。此刻收到信,他攥袖掸去信封上的寒霜,便迫不及待当着众人的面拆开。 正是谢瑾前日写的那封。 裴珩从小没受过多少善待,故而骨子里冷血如斯。 世人皆苦, 再可悲可怜的人和事, 于他而言, 不过都如浮云一瞬,不值得浪费一丝悲喜, 甚至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可经谢瑾笔触倾诉, 在信中得知那对兄弟的遭遇,裴珩眉心微拧,心思不觉跟着沉甸了。 竟有几分感同身受。 而看到最后一句时,裴珩周身又蓦然一震, 心头热血滚烫, 当场要被一股强有力的喜悦给击昏了头。 他生怕是这两日疲乏过度,思念成疾,出现了幻视。 于是深吸了口气, 他又打开那信,反反复复仔细读了几遍。 [翘首盼春归, 以慰相思意] 真是相思之意! 哪怕不曾点明是何种相思,哪怕只有写信提笔的那一瞬,也足够了…… 他也是想自己的! 须臾, 裴珩嘴角快咧到了耳根,连脚下都变得飘飘然了,未与朝臣再吩咐几句,就兴冲冲离了长昭殿。 他魂也丢了一半,连迈那每日必经的门槛都能绊着。 “嗳哟,皇上可当心呐。”姚贵见他这副反常模样,在旁提心吊胆的。 等到裴珩入了殿,揣着那信坐下,激动劲头稍平复了些,姚贵才岔开话道:“皇上,太后身边的人今早过来传话,问上元节皇上可否要去灵福寺礼佛,新年伊始,为大雍祈福,也好陪太后娘娘在寺中小住几日?” 裴珩如视珍宝地将信折叠收好,又漫不经心:“礼佛?朕不去。” 前朝诸事缠身,裴珩没空去烧高香、拜大佛。 且他从来不信这些神佛之说,若不是袁太后这两年礼重佛教,虔心向佛,他甚至想将朝廷拨给各大寺的香火钱都克扣下来,挪作军用。 何况上元节那几日,还与谢瑾约定回建康的日子相近,他得在宫里等他。 姚贵应了声:“是,那奴才去回了。” 裴珩忽想到了什么:“等会。” 姚贵又忙弯腰回来。 “朕记得,这灵福寺是不是在建康的西北方向?” 他七八年前随父皇去过一次,早就记不太清了。 姚贵机灵笑着:“回皇上,正是。灵福寺坐落在万清山,与允州有交壤,而允州与满洲相邻,那自然离巴岭也更近一些——” 他知道自家主子心心念念着什么,趁着他今日兴致好,便大胆揣度他的心思。 离别之苦是肝肠寸断的,自家皇上从前没经历过,经不住熬,如果能早两日见面也是好的。 裴珩心思一动,果然没恼:“成,那你让人回话给太后,再通知礼部去着手准备吧。” 说罢,他已提笔在信纸端端正正写下“灵福寺”三字,要与人重新约定重逢会面的地点。 - 巴岭山匪刀尖舔血,多数人也就是为了讨那一口饱饭吃。 而今他们有部分人白拿了十数日的米粮,未见到雍军有任何行动,就渐渐放下了防备,甚至堂而皇之,成群结队地下山。 不过也还有不少山匪不肯轻信雍军,不肯下山,可又眼红。 听说,有寨子前两日就因争抢几袋粮食,起了内讧。 谢瑾沉得住气,时至今日,仍按兵不动。 转眼,明日便是新岁了。 巴岭穷苦,此地百姓们过年也一向清冷寂寥,今年却因能饱餐几顿,各村镇里都添了年味。 今夜除夕,谢瑾还让人特意买了许多烟火鞭炮来放。 那绚丽的烟火划亮如墨的夜色,似梦一般,不由令人心中升腾起几分不真实的温暖。 鲁家军一如既往操练,不曾懈怠半日。除了晚间给将士们加了餐,今日似乎并无什么特殊。 鲁瑶此时领兵回来,见谢瑾站在那瞭台上,便下马走了上去:“殿下好兴致,整个巴岭的百姓都跟着您饱了眼福,连我也沾了光,许久没看到这样漂亮的烟火了。” 谢瑾回身含笑,没说什么,淡淡的视线又往巴岭山间的方向瞟了眼。 鲁瑶愣了下,才意识到这夺目迷人眼的烟火,也是他盘算剿匪中的一步,愣了愣问:“所以这是……?” 谢瑾谦和笑道:“到了年底,年味一浓,更容易让人懈怠麻痹,心生惰意。小伎俩而已,若是不成,就当是给巴岭百姓讨个平安吉祥的新年彩头了,也算应景。” 鲁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山间,她握着剑柄,马尾上的红带随着寒风飞舞,目光多了几分坚定:“殿下放心,明日我们定能一击制胜,还巴岭百姓一个安定。” 明日是大年初一,也正是鲁家军打算收网的日子。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5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