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谢茹亲口承认谢瑾的身世,则意义便不同了。 裴珩虽不确定谢茹是如何盘算的,可无论如何,只要杀了她,让她彻底闭上嘴,便能永绝后患。 也能最大限度保全谢瑾。 “阿珩,我是雍人。”谢瑾对他郑重说道。 裴珩浮躁的心顿时一落,瞠目望着怀里的玉人,不由屏息认真地听他说话。 谢瑾:“我生在大雍,长在大雍,不管我身上流的是什么血,我认定自己就是雍人,是你的哥哥。”
第90章 祠庙 自那日后, 裴珩权当对谢茹这个养母之事不知情,也不关心。 不过他默许谢瑾前去探望,只是谢瑾每次出宫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还必得有上百名殿前司护卫随扈, 寸步不离。 谢瑾心中明白, 这对裴珩来说已相当不易。 他从不主动在裴珩面前提起任何有关谢茹之事,更不会用腐旧死板的道理规劝他什么。 裴珩和谢茹能井水不犯河水,便已算好的了。 开春逢暖,今年清明难得没下雨, 还破天荒放了晴。 谢瑾今日来谢宅时穿了件晴蓝缂丝的长袍, 玉带加身, 头戴一顶如意纹的束发银冠,彬彬文质, 清雅出尘, 但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那份天潢贵胄之气。 “母亲今日觉得身子如何了?” 谢茹在建康住了十日,得了精心照顾,沉疴旧疾真减轻了不少,都已能下榻了。 她这会儿卧在院中长椅上, 眉眼疏淡如画, 岁月虽在她脸上刻印下了明显的痕迹,可不妨碍她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 “阿瑾来了。” 她见到谢瑾,从椅子上稍坐直了些, 用扇掩面,轻咳两声道:“同前两日差不多。” 谢瑾忙去搀了她:“御医说这病根治需些时日, 也需运气,慢慢来,总能好起来的。” 谢茹含笑应了一声, 看着谢瑾,露出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慈爱之色:“今日你怎么又过来了,宫中不忙吗?” 她与谢瑾母子情薄,算起来他们真正相处的日子,也不过这么短短几日。 她在越州那几年常常想,自己该厌恶谢瑾,就如同从前厌恶裴珩那般。 毕竟这个被北朔人逼|奸所生下的孩子,是她身为谢家嫡女,此生最大的耻辱…… 可殊不知是她年纪渐长看淡了,还是因谢瑾生性温柔端重,她眼下对这个儿子竟怎么也厌恶不起来。 “前线局势焦灼,皇上与朝中诸大臣近来都不得闲。” 谢瑾眼尾微垂,话锋一转,便说:“不过今日是清明佳节,我该当来陪母亲的。” 谢茹望着他恍惚失神了片刻,一时忘了说话。 从某些个角度看,谢瑾长得实在像极了她的父亲和大哥。 她每每看见谢瑾这个孩子,总能回忆起父兄年轻时英姿勃发的模样,还有自己在上京谢家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只是可惜这碧眼卷发…… “母亲在想什么?” 谢茹回过神:“没什么。你方才说,今日是清明,可是有什么安排?” 谢瑾:“是,我想带母亲去个地方,不远,乘马车小半刻钟便能到。只是不知母亲身子可否吃得消?” 谢茹眉眼舒展开:“想来你的安排都是妥当的,一切听你的便是。” …… 母子二人对彼此都算不得熟悉,可坐在车厢内,也试图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虽未聊出什么,却也令人觉得有片刻宁静温馨。 “对了,母后可还记得,当日在苟县驿站见到的那名秦姓官员?” 谢茹面色一愣,眉梢挑起:“记得的,他如何了?皇上应很是恼他吧。” 谢瑾没有否认:“秦焦当日传信于我,引我出城,皇上的确对此介怀。可他到底没有什么实在的罪证,听闻最后只是以越级上报为由,打了他三十大板,如今正在家休养。” 裴珩只对秦焦小惩大诫,也是碍着谢瑾。 毕竟人是谢瑾亲自接回来的,若是公然严惩通风报信之人,岂不是等同于打了谢瑾的脸。 可谢瑾始终隐隐觉得,秦焦与谢茹搭上线,是另有关窍。 “哦?竟有此事。”谢茹漠不关心地应了声,又挑帘看向了窗外。 谢瑾还欲再问,便听得车夫说:“殿下,祠庙到了。” 马车停了。 谢瑾先出了车厢,而后与婢女一同搀扶谢茹下车。 他们一站定抬头,先入眼的,便是那巨大的金字匾额“谢英武候庙”。 五个字写得不好看,歪歪扭扭的,还有些龙飞凤舞的,正是裴珩亲笔所书,让人刻下的。 谢茹当即神情一震,有些站不住:“阿瑾,这是……?” “去年外祖父一案平反后,皇上下旨追封他为英武候,让工部在建康城中选址,建造了此间祠庙,以彰其凛然浩气、碧血忠心。上个月正好修建完成,今日既是清明节,我便想带着母亲来祭拜祭拜外祖父。” 今日还有不少百姓前来英武侯庙上香祭拜谢云,大门前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倒成了一番热闹景象。 “父亲……” 此情此景,谢茹有热泪盈眶,身子却僵住了一般,没有迈出一步。 谢瑾继续说:“母亲不知,皇上还与我提过,待大雍收复中原后,定要在上京与嘉南关再各建一所的英武候庙,届时,还可将外祖父的衣冠冢也迁回上京,算是落叶归根了。” 谢瑾发觉她手心一阵冰凉冒汗,关心问道:“母亲可是乏累了?不如,我们先进庙中歇会?” “不了……” 谢茹心中一悸,连退了半步,惶恐拒绝道:“阿瑾,我在远处看看便好,你快进去给你外祖父上三炷香吧,我回马车上等你。” 谢瑾猜得到她的心病,可还是觉得有些惋惜:“都已到这了,母亲难道不想亲自去看看么?这世间除了你我,谢家也不剩其他亲眷了。” “我……” 这时,身后传来一戏谑尖锐的声音:“以身伺敌、虐待皇嗣,她但凡还有那么点廉耻心,哪有脸面进去祭拜谢云?” 裴珩不知何时到的。 他今日出宫穿了身便衣,混在百姓当中,因个子高挑也分外显眼。 谢瑾回过身。 无需示任何眼神震慑,裴珩只要一对上谢瑾,余下恶毒的话没说出口,就先闭上了嘴。 谢瑾无奈轻叹,微微沉肩问:“宫里忙完了?” “嗯,忙完了。” 裴珩一脸乖顺,凑过去在他耳畔轻语:“你出来一个时辰多了,皇祠那头早早结束了,就想着来接你。” 谢瑾蹙眉轻睨他了眼,示意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在。 谢茹此刻已面红羞愧,她无法反驳裴珩,于是气急慌张地让婢女搀扶自己回到马车上。 谢瑾见状忙唤:“母亲这便要回去了吗?” 谢茹动作一顿,站在车前又回头看了眼这座恢弘的祠庙,忙又低下头,感慨道:“阿瑾,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有机会,也替我谢过皇上吧。” “……好。” 谢瑾微微一顿,看向了身旁的裴珩。 裴珩的眼底浸染着一股冷意,看起来不以为然。 可大风吹过,宽大的袖袍猎猎作响,他还是不禁去握紧了谢瑾的手。
第91章 惊喜 二十七年前, 北朔铁骑踏破上京城门,一场大火将昔日繁华的都城都焚燃成烬,雍武帝于皇宫中被敌军所戮, 太子雍宪帝不得已在动乱危难之际登基。 国不成国, 家不成家。 城中无数百姓罹难而逃, 妻离子散,连多少皇室宗亲都在那场动乱中死伤。 ——更无人会在意一个官妓的死活。 “美人,你当真是谢云的女儿?” 十九岁的谢茹躺在北朔军营主帐的软榻上。哪怕她蓬头垢面,仍挡不住如昙花般动人清纯的姿容。 她眼中含着楚楚的泪珠, 仰面望着那营帐中为首的主帅, 轻呵软香, 不由让人卸下防备:“将军觉得,妾身像吗?” 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捏着她的下巴调戏说:“不像, 一点儿都不像!谢云忠心赤胆,英勇非常,是条真汉子,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软若无骨的浪骚东西?不过, 你昨夜的模样, 我当真是喜欢得紧!” 谢茹顺势柔软趴在他健硕的胸口,媚笑轻语之间,眼底陡然杀意一紧:“那将军, 可喜欢这个——!” 帐中寒光一现,白皙一把尖锐的匕首便要往男人心口狠狠插入。 刺杀! 男人到底是身经百战, 机敏异常,眼见那匕首尖已要刺破他的胸膛,当即清醒反应过来, 一脚狠狠便往谢茹心窝踹去,将她毫不留情地踢到了床榻下! 营帐外的北朔将士闻声快速冲了进来,立马持刀控制住了谢茹。 “不自量力的贱货!” 他恼怒捂着胸口的伤痕,披衣走下床榻,恶狠狠地将脚踩在了她的脸上,嗤骂道:“看来,你还真是谢云的种!” 谢茹疼得五脏六腑俱裂,嘴角挂着血丝,凄惨厉声笑了起来:“北蛮破我家国,害我父兄,玷我清白……谢氏一族百年忠烈,我谢茹虽是女子,今日也算是杀身成仁,黄泉之下,也好面对父兄!” 副将向那主帅请示,是否要将谢茹就地斩杀。 他沉着面,又露出残暴冷血之色,说:“大雍忠烈之后,怎么能死得这么轻易?” 谢茹大惊,正要咬舌自绝,又被将士拿布往她嘴塞满了。 “既不愿意好好跟着本王,那就脱下她的襦裙,绑到帐外,每日让将士们轮流伺候——” “是!” 谢茹惊恐愤怒地瞪大了眼,浑身猛烈地挣扎了起来,可到底是无济于事。 国破家亡,没人会救她。 而她一介弱女子,孤身在敌军军营,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往后几十年中,她每每闭上眼,脑中都还能浮现起天寒地冻中,那在自己身上千百张扭曲得意的异族面孔与令人作呕的身体。 印象里他们每个人长得都不一样,可长得也一样。 他们不知疲倦地玩弄她,欺压她,羞辱她。 还看着她的肚子却一日一日大了起来…… 从愤怒到绝望,再到麻木…… 她那时无一日不想死,可那腹中那个孩子,总是在提醒着她,她还屈辱地活着。 她恨极了。 直到数月后,她被迫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跟随北朔部队往南追击雍军。 她在混乱中侥幸得以逃脱,跟着一帮流民中无意来到了寒山寺,生下了那个孽种…… 她也知道稚子无辜。 可她每次看到那个孩子,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报复他、折磨他,来换取她心里那一丝丝病态的慰藉和心安…… “不、不要——!” 又是梦魇。 谢茹猛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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