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太后连夜从灵福寺回宫,甚至不及回永安殿安顿片刻,就直接来陵阳殿寻谢瑾,分明是为了那些风言风语而来的。 人心易变。建康城中如今人人都视谢瑾为洪水猛兽,往日那些爱戴敬仰谢瑾的臣民,也一夕之间都翻了脸。 所以哪怕是一向偏宠谢瑾的袁太后,裴珩也得提防着,好盯着护着谢瑾。 “也罢,反正这件事皇帝迟早也要知道。” 袁太后看了眼身旁的嬷嬷。 嬷嬷福身会意,很快便从外领来了一名僧人。 裴珩睨了那僧人一眼,警觉皱眉,嘴上尖酸刻薄起来:“哟,母后这趟是把面首领回宫了!不过既然找了男人解闷,怎么也不找个年轻俊美些的?” “皇帝,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这等玩笑!” 袁太后面含愠色,又暂且按耐下怒气,望向谢瑾,道:“阿瑾,这位是怀安大师,是灵福寺的高僧。” 谢瑾心中也预感不好,可看在袁太后的面子上,还是起身朝那僧人一拜。 袁太后唉声叹气:“哀家这趟回宫急,可一路上也听到了不少议论,今早到陵阳殿外,又见那帮朝臣跪在殿外言辞激切,吵闹着要向皇帝进言。你可知道,他们皆是冲着你来的?” 谢瑾垂眸:“是儿臣让皇上和母后为难了。” 裴珩在旁使劲攥着拳,才隐忍着没插话。 她眼底盈了泪,上前轻轻握住了谢瑾的手:“阿瑾,父皇从小就称赞你心思纯善,识得大体,凡事都晓得以大局为重,南雍能稳住今日的局面,也倾注了你不少的心血。你又怎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大雍上上下下为了你一人而闹得朝野相对、民心怨怼呢?这岂不是与你少年之志,背道而驰了?” 谢瑾喉间哽咽,听到她亲口说出这些话,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如海,辨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鼻尖轻抽了口冷气,抬眸望向袁太后:“所以,母后想让我如何做……?” 袁太后捻着帕子,啜泣起来:“阿瑾,事到如今,你可愿为了大局,也算是成全母后的一片爱子之心,了断尘缘,落发为僧——” 话音刚落,便听得凌厉的瓷裂之声。 “母后收一收无用的好心罢,皇兄当不了和尚,也断不了尘缘。”
第95章 告急 袁太后的泪珠还垂着, 双瞳一滞:“皇帝,这是何意?” 谢瑾心慌一凛,抢先裴珩一步跪下, 转圜言道:“母后息怒, 皇上许是觉得, 儿臣没有佛心慧根,若迫于时局为保全自身性命,便仓促剃发修行,如此乃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袁太后伤感劝说:“可这世上哪有万全之策?阿瑾, 如今他们揪着你的身世不放, 唯有求得佛祖庇护, 抛头换面,与从前彻底划清界限, 你方有一线生机可以安然度日啊!” “那这世上还有谢瑾吗?”裴珩质问的声线极冷。 袁太后又是一怔。 裴珩已走到了谢瑾身前:“母后让皇兄换个身份避于佛门, 要他与从前那个为社稷苍生而计的谢瑾再无瓜葛,与那帮扬言要杀死他的人,又有何异?那样他好歹不用背负个苟且偷生的名声。” 谢瑾也意想不到裴珩会说出这些。 他与裴珩本是完全不同的人,本以为他会喜欢自己, 是贪图皮囊, 欣赏才干,日久而生情,但从未奢求过他会真正懂自己。 可至少这一刻, 裴珩比他更懂自己。 裴珩回身看了眼谢瑾,面上的冷峭之色陡然一消, 反而泰然自若,平静稳声道出一句:“何况朕与皇兄,早已情深相许。” 说罢, 裴珩突然掀起膝前皇袍,也在谢瑾的身边并排跪下,朝袁太后磕头伏地求情,但看起来更像是顶撞:“还望母后能成全儿子——” “阿珩……”谢瑾心神刹那失守,耳畔只剩下了裴珩的声音,不断回荡撞击。 袁太后一下没站稳,脚下失力往后退了几步,若不是被嬷嬷及时扶住,险些就要摔到在地上晕厥过去。 她发颤艰难地抬起手,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你们……你们果真是!” 两边的嬷嬷忙帮着顺她胸口的气,连声劝了几句“太后莫要动怒”“身子要紧”。 裴珩等她稍稍缓和过来,一副好整以暇,跪在地上冷声直言道:“所以母后今日要皇兄落发出家,保他为假,试探为真。” 袁太后两眼昏花,坐在椅上捂着胸口,手中还紧捏着佛串:“纸岂能包得住火?……你们能堵得住宫里人的嘴,可谢茹一死,举国上下非议,哪怕是无都能生出有来!皇帝却视若无睹,一味庇护,哀家心中如何不疑?事关皇家体面,哀家又岂能坐视不理?” 她为此的确是找了个稳妥体面的好办法。 退可暂保谢瑾性命无虞,稳定朝局;进可澄清兄弟二人的关系,也好断了他们对彼此不该有的念头。 可万没想到,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他们都不领情。 裴珩:“那母后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实情,就不必费神疑虑了,也不必再理会了。” “荒唐……!” 珠子已在崩落的边缘。 袁太后嗔怒不解:“哀家能成全得了你们,可这世道如何成全你们!你乃一国之君,怎可忤逆臣民之心率性而为?阿珩,你就算喜欢男子,弄月阁曾养了那么多貌美懂事的,你又怎么偏生要与……” 她已气急,可还是没将“北蛮”二字说出口,没当着他们的面,将一些事道破点明。 她捂着心口咳嗽几声,失望地看向了谢瑾。 谢瑾心中微颤,半晌,承不住她这样陌生的视线。 他低下头,嘴唇翕动道:“眼下还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大雍外患内忧——” 话音未落,殿外随即就传来了一阵高亢急切的声音:“皇上,惠州告急!惠州告急——!” “定安军八千前锋在瑶谷遭到伏击,昨夜大雪封道,八千将士至今下落不明!” 裴珩骇然一震,忙起身去接过军报:“八千前锋?那都是定安军最精锐的部队,于震洲怎会这般大意!” 谢瑾也焦急,立刻起身去看。 “于将军已与乌兰达鲁在惠州边界交锋了一月,本来这次打算是从瑶谷以南,与西面的鲁家援军合力包抄敌军,是个万无一失的计策!” 信使说着,不知为何看了眼谢瑾,咬牙切齿:“可孰能想到……军中竟然出了叛徒!” “叛徒!?” …… 惠州大营,军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于将军,副将骆小山勾结敌军,将行军路线提前透露给乌兰达鲁,害得八千兄弟被围困于那雪山之中!而今我军进退维谷,尚不知当中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进攻营救,定然会陷入被动局面——” 于震洲紧捏着酒壶,指节“咯咯”作响。他身经百战,眼下一时也难以决断是否该出兵前往救援。 这八千前锋是定安军的主力精锐,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儿郎,于公于私,都不应轻易舍弃。 可此时不利因素太多,叛贼骆小山只怕已将所有军机都透露给了乌兰达鲁,他们带兵贸然前往瑶谷,多半会得不偿失。 他灌了半壶酒下肚,沉声道:“军中在此等紧要关头出了叛徒,是我这主帅御下不严,难辞其咎。” “骆小山自己要投敌叛国,与您何干?” “是啊,要论缘由,那骆小山从前是谢瑾麾下门客,平日便总将谢瑾挂在嘴边,对他很是钦佩忠心。他多半是近来得知了谢瑾身世,因此不等乌兰达鲁许诺他好处,便主动倒戈投蛮了!” “不过谢瑾竟真是北蛮人?军营里不少人都受过谢瑾的恩惠,与他并肩作过战,以他昔日的威望,保不齐还会再出几个骆小山之辈啊……” 于震洲将酒壶猛地拍在桌上,打断了众将领的猜测。 “无稽之谈,休得再妄加议论,动摇军心!若再有让我听到此等犯上言论,一律按军法处置!” “是,将军……” 营外忽传来几声鹰啸。 很快,便有将士快步进入了主帅大营。 “于将军,敌军用大鹰送了封信!” 于震洲蹙眉,立马接过,打开了那卷信纸阅看,神色不由变得复杂起来,良久都没有说话。 可把其他将领急坏了:“将军,信中到底说了什么?” 于震洲面中沟壑加深:“八千兄弟虽被困瑶谷,乌兰达鲁顾及着我们身后的二十万大军,打算先按兵不动,并允诺暂时不会大开杀戒。” “北朔会有如此好心?如今我军的命门被他们捏着,没道理专门传信过来送人情!将军,此信内容多半可疑!” “说的不错,这其中必定有诈!” 于震洲不由捏紧了信纸,一字一字艰难道:“北朔是想用这八千将士的性命,换一个谢瑾——”
第96章 提醒 早朝, 长昭殿。 龙椅上的裴珩一度气得牙关发颤,脸色阴沉到无可复加。 若非这一身重若千钧的龙袍束缚压着,百官黑压压立在阶前, 他都不知如何冷静说出“朕不允”这三字。 北朔要的是谢瑾…… 开春以来北朔势力各种暗搅风波, 原是为了下这一步棋收网。 “皇上!骆小山叛变投蛮, 与谢瑾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若不借此机会处置谢瑾,只怕来日会有更多身怀异心者,背信弃义, 行损害大雍之事!” 裴珩暗中攥着拳, 强作镇定威严:“叛贼自己心志不坚, 与谢瑾何干?可是他唆使指使人投敌的?你们仅凭猜测,可拿得出实在的证据!?” “皇上息怒!” 又有兵部官员上前, “皇上, 无论骆小山投敌是否与谢瑾有关,但北朔现今愿以谢瑾换回八千精锐的性命,足以证其北朔宗室的身份不虚!” “为今之计,不如先依照北朔提出的条件, 将谢瑾送到大都, 以解前线燃眉之急——” “定安军那八千前锋是前线主力,皇上若为一异族之子罔顾为您赴汤蹈火的将士,只怕民心怨怼, 天理难容啊!”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谭瑛和韦廉一向站在裴珩和谢瑾那边, 竟也无话可说。 北朔不仅是用那八千将士的性命要挟大雍,更是用那八千人向天下表态:谢瑾是北朔王族认定的人。 里外相逼,都已将一步步这盘棋搅成了死局。 殿上咄咄相逼, 哗声不断,裴珩只觉得头疼,便忍气甩袖:“多说无益,今日先退朝吧!” 百官听言惶恐难安,一时皆在殿上持笏下跪,执意不肯退步。 “那可是八千将士的性命,皇上不可一意孤行,望皇上三思啊——” “望皇上三思!” “望皇上三思!” 众人齐声如骇浪般一阵阵倾覆而来,逼到金座脚下。裴珩如芒刺背,将唇抿成一道线,只作充耳不闻,僵直起身要离开长昭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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