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笑什么,是封长念这十年都搞不懂的问题。 可这一笑足以让封长念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门外蓦地传来震惊的、熟悉的嗓音:“……小师叔?” 两个人同时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 门已经被从外面砍开了,后知后觉的仆从在打水救火,十四岁的封珩手持墨痕剑,愣愣地望着里面的一切。 封长念猛地回头,见到靖安言浑身都是一颤,然后默不作声地擦了把眼泪,拄着熄云剑站了起来。 封长念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从靖安言往前挪动的身体中穿过。 不要…… 别问…… “你怎么来了?”靖安言隔着一道火海静静地看着他的师侄,“就你一个?” “我闻到了味道……小师叔,你在干什么?” 别说了…… “很明显啊,”靖安言把熄云剑往肩上一扛,“烧书。” 年幼的封珩震惊道:“里面都是南疆相关卷宗,多少门人心血,小师叔,你——” 不要再说了…… “哦,对,我是你小师叔,我还是你小师叔。” 靖安言缓缓举起熄云剑,屈指一弹,剑鞘叮叮当当摔落在地。 “长忆,看着。” 不要——!!! “铮——” 刹那间,封长念和十年前的自己一起,耳边响过了一阵令人晕眩的嗡鸣。 靖安言一手抓着剑柄,一手抓着剑锋,不顾鲜血淋漓而落,一把折断了这柄长剑,然后毫无顾忌地丢进了火里。 “告诉你师父,以后玄门没有靖玄念这个人。”靖安言把腰牌扯下,一同扔进火里,“我靖安言,与靖家、与玄门、与大魏,恩断义绝,以后再见,就是仇人。” 就是这句…… 就是这句!! 封长念攥住心口,连呼吸都会带着痛楚。 就是这句话!自靖安言叛逃起,在他脑海里足足盘旋了一个月。 他永远记得靖安言当时看他的眼神,冰冷的、陌生的、无情的,仿佛他们不是曾经朝夕相对的叔侄同门,也不是曾经替他挨打受过的小师叔,而是有灭族灭门之仇的死敌。 其实没有怨过吗? 封长念想,他怨过的。 怨为什么靖安言要毫无理由地这么决绝,怨为什么靖安言就这么一走了之,怨昔日那个对他百般呵护照料的小师叔顷刻翻覆不见,怨命运选择那天玄门烧书直面靖安言的最后一个人为什么是他!! 扑面而来的恶意,从不熟悉的目光,决绝而去的背影…… 年幼的封珩站在那儿,比当年绥西侯将他一个人丢在长安还要迷茫。 他不管不顾地冲进火海,任由仆从在背后惊叫,任由那些火焰灼烧他的衣摆,他向靖安言扑过去,可就在快要接近时,一根裹挟着熊熊火焰的横梁蓦地砸下,在二人之间造了一道天堑。 “小师叔!你出来啊!”他真的怕了,“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站在另一端的靖安言没有说话,而是深深、深深地再看了他一眼。 然后踹开另一侧窗户,利落地顺着那只窗子翻了出去。 他逃了。 一阵尖锐的头痛席卷而来,封长念难以忍受地撑住额角,闭着眼重重地跌坐下去。 他的听觉还在奏效,一时是年少自己的呼号,一时是靖安言冷肃的语调,一时又是那不曾见到过的、靖安言狼藉之中的哭笑。 凡此种种,终于随着疼痛的褪去而渐渐平息。 封长念缓缓睁眼,一只手停在自己面前:“你真的不能站在我这边吗?封大人。” 封长念扯了扯唇角,斜睨上去:“你干什么非要我的支持呢?圣酋大人。” 召砾摊着手没动:“因为获得大魏支持,我才能名正言顺。南疆人只认勒乌图那一脉的南疆王,只有大魏作证当年是他们外邦入侵,这一切才有的推翻——玄门收录了很多典籍,大魏也有证据,对吧?” “是啊,是有。”封长念自己站了起来,“可惜很多都被毁了,玄门烧书一事,南疆肯定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站靖安言呢?他在销毁能让南疆臣服的证据,他和勒乌图真的是一条心,他已经叛变了。”召砾百思不得其解,“就因为他曾经带过你三年?你若是帮我,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可以陪你三十年。” 封长念不动声色地一哽,定定地看着召砾焦急的面庞,道:“因为我自始至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叛变?这个问题我想了十年。” 召砾略一沉吟:“或许……因为他根本不是‘靖安言’。”
第28章 焚风 封长念猛地抬头, 不敢置信地与他对视。 什么叫……什么叫根本不是“靖安言”!? 召砾冷静道:“封大人,在靖安言叛逃之前,你对他的印象, 或者说身份, 是什么呢?” 封长念想都不想:“魏明帝皇后幼弟,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靖深幼子,玄门玄字门三弟子,当年魏明帝还想过, 待他及冠后让他进金吾卫做指挥使……” 他越说声音越小, 召砾也知道他自己或许明白过来了,封长念何等聪明人, 从那句“根本不是靖安言”开始往下数,便知道召砾的深层含义是什么。 召砾旁敲侧击:“如果他根本不姓‘靖’,不是你们皇后的弟弟,更不是你们什么御史大人的儿子呢?” “那他是谁?!”封长念呼吸都凝滞了,“如果他不是……那他是谁?!” 他能是谁? 他会是谁? “这件事勒乌图更清楚些,他没有告诉我详尽的事情。”召砾沉吟道,“我只知道, 靖安言似乎本就是南疆人。勒乌图曾有一次醉酒后同我讲, 他说靖安言是灵神赐给他的福报。” 召砾想起来什么似的,讥诮地一扯唇角:“不过,事到如今,勒乌图也死了,你好像也没处问——但靖安言肯定知道,可惜他又不肯告诉你。话又绕回来了,为了这么个人,封大人, 你到底坚持些什么呢?” 封长念蜷缩了一下手指,看着掌心斑驳的纹路,在召砾的询问下思路有一瞬间的阻滞。 召砾以为他终于动摇了,迫不及待道:“我们联手,大魏也有安宁,南疆也能回到正轨,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好事。” 他试探地将手搭在封长念肩膀上,这一次,封长念终于没有躲开。 他心下一喜,听封长念涩声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你说。” “你三十多岁了,圣酋当了十多年,怎么突然想造反?”封长念垂着眼,“如你所言,南洲自变为南疆后,与大魏的渊源被毁掉了,你怎么突然发现勒乌图这一脉是外邦入侵、贼寇当道?” “因为我收到了一封信,准确地说,是一本书。”这不是件大事,甚至更能表明他态度之坚决,是个不错的筹码,召砾痛快地和盘托出,“古南洲史。” 封长念眉心一蹙:“古南洲史……” 召砾让他稍等,从今天被匆匆忙忙挪出来的匣子之一里翻找了半天,才终于端出一本厚厚的书来,递给封长念。 那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都微微卷翘,封长念指腹摸过细微处的标注,竟然是西域沙宛国的文字。 这放到第二个人身上估计都认不出来了,但自封长念小时候起,绥西侯便特地教过他这种文字,因此他一眼就认得出。 他瞟了一眼召砾,召砾示意他随意翻看。 那书的内容与大魏保存的相差无几,大抵都是南洲曾经属于大魏荆平属地,但因神寂岭之故,里面的民风还保有自身特色,以大祭司为族中尊长,听其调配。 古南洲也修习蛊术,但并不是全部,只有大祭司一脉世代皆修,甚至还有传闻,说第一任大祭司曾经埋下一颗神奇的种子,他日若有灭族之危,这颗种子必定救南洲一命。 封长念合上书,这些消息玄门也都看过了,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唯一让人在意的是这本书竟然是沙宛国给召砾寄来的,他从小对沙宛国三个字敏锐至极,每每看见就觉得手痒痒。 他摸索了一下书皮,擦了一手灰:“……给你这本古南洲史你就信了?你也没求证过?” “当然求证过,求证的过程封大人就不必担心了,你只需要知道,我清楚了这些事情便好。” “那为什么是沙宛国?”封长念眸色微凉,“圣酋大人和沙宛国还有联系?” “什么?”召砾闻言一愣,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什么沙宛国?这和西域有什么关系??封大人,你也别管这么多了,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我的诚意也给足了,怎么选不用我多说吧?” “不用多说。”封长念合上书,“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杀了勒乌图?” “因为老子乐意——” 一阵刺骨冰凉蓦地打断了他的话。 召砾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冰凉的剑锋戳进腹部,一圈又一圈的鲜血慢慢晕染开来,像极了白日里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火,一点一点将他吞噬殆尽。 顺着剑锋看过去,是封长念冰冷沉静的眼睛。 召砾错愕地瞪大眼睛:“……封珩?” “圣酋大人,我没有问题了,我现在就给你回复,无论如何,我必杀你。”封长念勾唇一笑,全然没有方才的失神失意、纠结多思,“既然更多的你也不知道了,那我没必要再留你了。” 都是装的。 全都是装的!!! 封长念就是为了打听消息,才装成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左右为难的模样,其实只是为了将召砾知道的那些事情问个干干净净! 疼痛与震惊悉数翻涌,召砾怒喝一声,居然忍痛将剑锋拔了出来! 刹那间,鲜血喷涌,他狼狈地捂住腹部。 “为什么?!为什么!!!封珩!!!”召砾解下铃铛,仓皇地摇动,“来人!来人!!!” 铃声既没有催动封长念的蛊毒,也没有唤来手下的人。封长念心下一定,应是靖安言出手了。 召砾眼瞳猛烈地颤抖:“你……勒乌图给了你解药!?封长念!你居然真的帮一个贼人!还是个已死的贼人!你多蠢呐!!!” 封长念一擦墨痕剑上血迹,一步步向他走来:“是啊,我多蠢呐,知道为什么吗?” “不就是因为那个靖安言!你跟着他会吃大亏!吃大亏!!!老子好心让你回忆一下十年前他怎么背叛的你们,没想到你还是不长记性!!!” 封长念却摇摇头:“不对。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自始至终,我的目的、我此行要杀的人,只有你一个。” 召砾暴怒,扔了铃铛后顺手拎过一把大砍刀:“为什么!!” 封长念却不再言语,足尖点地,一阵风似的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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