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说一个地方,还要用空着的那只手来点一点,靖安言想偏头躲,就会被下巴处的那只大手牢牢固定在原地。 “本身的样貌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再不好看多亏。”靖安言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在细密地抖,“好了,现在放开我。” “最后问一个问题就放开你。”封长念弯下腰,和他几乎要脸贴着脸,“你不愿意承认方才是想哄我,那现在你愿意陪我去参加婚礼,这次总归是为了我吧?小师叔。”
第37章 故地 靖安言通过铜镜与他对视, 没有作声,只是专注地盯着那张铜镜中的面孔。 半晌,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垂下目光, 然后指尖轻扶上了封长念的手腕。 “……长念。” 封长念半边身子一麻。 靖安言蓦地抬眼, 干脆利落地点住封长念手腕内侧的麻筋,趁他不能动弹的瞬间钳住他的手臂反拧,刷地从镜前站起身来, 一脚踹开凳子, 一拉一推中钳住封长念的下巴,怼着他那张俊脸按在镜子前。 靖安言还带着微微的喘:“跟你小师叔拿乔, 嗯?” “错了错了。”封长念也不恼,乐呵呵地笑,“行啊,小师叔,这些年身手没怎么消退嘛,我以为你只会吹笛子了呢。” “兵不厌诈,冯谖三窟, 你小师叔的心思什么时候这么白了?”靖安言牢牢擒着他, “还逗弄我吗?” 封长念在镜中故作玄虚地眨眨眼。 下一刻,他矮身一钻,如一尾游鱼脱离了靖安言的钳制,再一转身,衣摆荡成了一圈漂亮又张狂的涟漪,将靖安言紧紧捆缚其中。 封长念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下次还敢。” 话毕,不等靖安言回过头捉人, 他当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跑到一半还分分神扔过来了一包银子,正稳稳地落在店老板默不作声地摆了一只“原价赔偿”的木牌上,下方压着被靖安言一脚踹裂的凳子碎片。 夕阳西下时两人才回来,大大小小拎了许多包,将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正逢封玦也派手下来赏玉楼接人。 她本人这次没来,封钧终于从那乐不可支的婚宴上抽空出来,纡尊降贵地要摆宴席大请封长念,她在帮忙盯着菜,让封长念带着人直接来家里就好。 “还是你儿时的地方,大伯走后,我们就搬进去了。”封玦托人捎话,“你放心,大伯和你的屋子没人动,也安排了原来的仆从收拾打扫,我们住的是额外的房子。” 到底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不敢住,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封长念懒得想,只是觉得起码封钧没糟蹋了他们的地方。 “十多年未曾回来了,有何感觉?”自从上午闹过那遭,靖安言整个人愈发放松,也和曾经的旧影越来越像,“紧张?激动?” “都没有,可能顶多有些……怅然。” 封长念十多年未曾回到家门,今时今日故地重游,真的很难言说是种什么心情。 他只记得当年随着父亲入长安,临行前还有半副字帖没有临完,当时搁在镇纸下,寻思着回来继续。 却没想到,这一“回”居然要十三年后了。 他后来在玄门临过许多字帖,现在早已书法大成,和少时那笔狗爬字不可同日而语。 但他还是记得那副没临完字帖的内容,或许没有完成过的心愿总是刻骨铭心。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东西没有被收起来,如封玦所言,一切保留了他当时离开的旧貌,或许当年他父亲独身一人归来时,也想保留独子的身影,于是直接封存了所有的旧物,丝毫未改。 靖安言看着那笔尚且稚嫩的字体,将有些泛黄的纸拎了起来。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封长念对着满柜幼时衣服发呆,里面似乎还残存着他父亲的气息,闻言回过头去,见靖安言拿着那副字帖正出神。 “写得真好。”靖安言眼底有深深的落寞,藏在桃花眼垂落时隐秘的眼尾中,未叫人察觉,“怎么你那么小就开始临这种沉痛的诗。” “少时随便临的,当时哪里懂。”封长念轻轻拿走了那副字帖,“小时候写的太难看了,你若想看,我给你一副现在的,今上登基的时候还管我讨了一副呢,看这种拙劣又稚嫩的笔迹作甚。” 靖安言嘴上不说,但不代表封长念察觉不到,他看见靖安言拿起来的时候心底就一沉,上面的诗字字都戳靖安言的心窝。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封长念也不知该不该开口劝他,这人是这样,如果自己开口劝了,那些情绪肯定会瞬间偃旗息鼓。 要命的时刻,封玦救场似的来了:“哥,啊,还有言哥,我看见阿月在逛花园没见到你们人,就知道八成是回房间了。” 她站在门外,规矩地没有进来:“这里每天都有人打扫,一会儿吃完晚饭,你直接回来休息就成。所以,等会儿再接着看?前面开饭了。” 封长念像是溺水之人冒了头,忙不迭道:“好好好,那小……咳,我们这就过去?” 靖安言如梦初醒,封长念虽是笑着的,可不经意蹙起的眉峰却暴露了他的担忧和内疚。 一句诗罢了,这算什么。 靖安言轻呼一口气,伸指在他眉峰碾了一把:“好啊。” 封玦在路上又解释了一遍为什么自己没能亲自去接。 有些话能让人捎带,有些不能,比如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犯难地掐着自己的眉心:“我哥这两天在家,你……他……唉。” 靖安言从这不明所以的叹息中捕捉不到任何有用信息,遂把目光投向封长念。 封长念唇角勾起微嘲的弧度,那模样和他听见封钧又要娶妻的时候差不了多少:“哦,他啊,这么多年了,还抓着不放呢?让他省省吧,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他这边讽刺完,另一边转过头温声道:“是我堂弟,阿玦她亲哥哥,比我小一岁,从小就什么都爱和我比,比不过就哭,后来还故意使坏,特烦人。” 靖安言从小自己长大,没经历过这种同龄人之间的攀扯,来了些兴趣:“那你赢得多还是他赢得多?” “言哥,你该问他赢过吗?”封玦笑笑,仿佛说得不是自己的亲哥哥,“从小到大,都是我哥……珩哥,都是他赢,我哥那就是个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唯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在赏玉楼中喝醉了,从三楼仰了下来差点儿摔死。” 她眸中划过一丝不忿:“一想到将来西军都督府会从我爹手里交给我哥,我就……罢了!” 靖安言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小姑娘的咬牙切齿,突然在垂月门前站住了脚步:“阿玦姑娘心怀抱负,身有技艺,为何会笃定侯爷会将位置交给令兄?” 封玦站了站,右手团成一个拳,不轻不重地捶了两下墙:“一丘之貉。言哥,一丘之貉啊。” “可西军都督府从不该是绥西侯的一言堂,从前封铭将军在时,军功加身、封无可封,尚且做不到这一点,如今又怎么会呢?”靖安言伸出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阿玦姑娘不可妄自菲薄,更不要作茧自缚,前路如何,尚未可知。” 封玦抿了抿唇,冲靖安言微微一笑:“多谢你,言哥,我记着了。快入席吧,一会儿若看见我哥,无论他说什么,不理会便是了,不值当为他动气。” 封玦安排好诸事便先行去接封钧了,封长念默默在垂月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 “……你怎么跟我说话不这样?”封长念道,“我从来没听你这么文绉绉跟人说话过,你原来教我时可不这样,对着阿月也没有。” 靖安言没察觉,只是看着封玦的背影消失在枫叶深深的庭院中,叹道:“她不容易啊,再者而言,男孩和女孩能一样吗?如果你真是个姑娘,我带你肯定也不是那么个带法啊。” 封长念语气难得别扭:“……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轻声细语,怎么我就没有。” 这下靖安言就是反应再慢也品出来话里头的醋意了,他缓缓转过视野,果不其然看见封长念不自在地瞥着眼睛。 他少年时就这样,不开心或者不乐意了,也不直说,就把眼睛往下一瞥,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瞬间被大半遮掩,只留下浅淡的一线流光,被眼尾微微向下的弧度一盖,无辜之余又带了丝委屈。 封长念委屈了,哎哟呵? 靖安言伸脑袋过去,歪歪头眨眨眼:“怎么?阿月现在可真不用我哄了啊,你都二十四了,莫非还要小师叔亲亲抱抱呢?” 封长念眼睛猛地瞪圆了:“……你什么时候对我亲亲抱抱过?”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立刻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一夜旖旎风光,刹那间泄了气。 但落在靖安言眼里,只以为是封长念自己把自己说不好意思了,全然不知道这小子还不知道那只是场梦,于是颇为大胆地一勾他的脖颈。 “行了别醋了,我第一次知道你还是个醋缸托生,快点儿吃饭去,阿月都在里头了,别真让她碰上你那个好堂弟,这丫头脾气可烈,真急眼了阿银就从药蛇变毒蛇了。” 封钧还没到,但各式菜肴已经流水似的送上来了,靖安言拐进膳厅,还未看清里面的陈列布置,只见一道雪亮的光擦亮夜色,带着旋儿直直冲他面门而来。 “砰”,封长念伸臂,稳稳地抓住了那东西,摊开手,竟然是一只白瓷杯。 他目光快速地扫视一圈,只见始作俑者跌在雕花圈椅下,捂着一只刷刷流血的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人。 被骂的人叉腰站在他面前,被一群人拦着,唯有那隐隐约约露出的一线银光能证明她的身份。 夷月! 靖安言快步拨开人群,借着攥住夷月手腕的动作,将阿银险些滑落的蛇尾一把塞进了广袖。 虽然问的是夷月,但他还是用身体严严实实挡住了那些面色不善的仆从:“怎么回事儿?” “他——”夷月怒气冲冲,“方才我正在看花呢,这流氓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嘴里不干不净叫什么小娘子就扑了上来,还要摸我手亲我脸,被我反手一花盆开瓢了。” 一旁的仆从七嘴八舌道:“我们大公子什么女人没见过?会扑上来唐突你?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小丫头片子给脸不要脸——” “啪——” 四周霎时一静,就连在地上哀嚎的罪魁祸首都下意识噤了声。 靖安言挡在夷月面前,扇巴掌的手还没收回去,语气冰寒:“再说一遍。” 那帮仆从完全没想到能有人一巴掌扇一串,纷纷捂着自己的脸没回过神。 倒是那罪魁祸首大公子先回过神来,气急败坏道:“哪来的狗东西,敢在我家撒野,老子是你八辈祖宗信不——”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4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