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冥怔了怔,柳无咎又道:“我知道我只是你的弟子,你的事,我不该过问太多,但是你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也很熟悉这里的一些人……你似乎总是有很多心事。” 他道:“我一直在想你,想你在做什么,要去哪里,想你瞒着我的那些秘密。” 贺青冥低着头,几乎已不敢看他:“无咎,你……” 柳无咎却道:“我说过,我不会对你再有别的秘密。” 贺青冥忽地流露出一点复杂的神色,他欲言又止,似乎正在犹豫。 柳无咎伸出手,挽起他鬓边垂下的一绺头发。 两人皆怔了一怔,谁也没有想到,柳无咎会这么做,连柳无咎自己也未能料到。 贺青冥看了他好一会,终于道:“小时候,我曾经和我父母来过听水山庄。” “那时候,山庄还不姓梁,也不姓钱,它姓李,赵郡李氏的李,我母亲的李。” 柳无咎惊讶道:“听水山庄……原先是你母亲的产业?” “后来便不是了。”贺青冥道,“我母亲这一脉虽源自赵郡,却已脱离家族很久了,百年以前,我母亲的先祖被宗族除名,踏上了闯荡江湖的道路。” “但到了我母亲这一代,却已厌倦江湖,她年少的时候,与我的父亲相遇,后来便结为夫妻,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恩爱的日子,但不久之后就开始争吵,为了平息争吵,便有了我。” 柳无咎瞧着他,轻轻道:“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法子。” 贺青冥笑了一声,道:“这法子确实不怎么管用,因为就在我们从江南回去之后,他们便又陷入了新一轮的争执之中,我父亲开始酗酒,而母亲也变得越发偏执和无法控制。” 柳无咎道:“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是长安人士。” 他道:“陶氏兄弟,他们是十二年前从长安南迁至此,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不错。” “你这次来扬州,也是为了十二年前的事。” 贺青冥又笑了笑,他道:“……无咎,我的家虽不能算是一个家,可那毕竟也是我的家。” “十二年前,若不是八大剑派,若不是他们……我本该是有一个家的。” 柳无咎静静地瞧着他,柔声道:“你的家是什么样子?” “我不太记得了。”贺青冥道,“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它对我来说,已变成了一个梦。” “那你的梦呢?”柳无咎道,“你的梦是什么样子?” “好像很大,却很空,能听到我自己的回声,我跑了一天也到不了尽头,也找不见旁人,直到最后我看见一片竹林,那是我从前练剑的地方。” 柳无咎道:“和这里一样吗?” 贺青冥摇了摇头,道:“比这里的竹林还要茂盛,还要望不到边际。” 柳无咎道:“我记下了。” 贺青冥失笑道:“你记这个做什么?” 柳无咎道:“等我们回到西北,我就去种竹子。” 贺青冥道:“西北可不好种这么大片竹林。” “那就长安。” “长安已成一片焦土。” “那也没什么。”柳无咎道,“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 贺青冥笑道:“我怕你要变作一个小老头!” 柳无咎也便笑了笑,过了一会,贺青冥又道:“听祝云卿说,镜湖派等人不日便要前来听水山庄。” 柳无咎喝了一口热粥,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是他?” “什么?” “没什么。” 贺青冥顿了顿,道:“我从前并没有见过他,他只不过跟在我身边,跟了一个月。” 柳无咎怔道:“可是他说……” “他这人颠三倒四,倒是让人想起来温阳。” 柳无咎道:“你也和温阳认识。” “我有没有说过,我曾经来过扬州,而且不止一次?” 贺青冥道:“我上一次来扬州,也是来问天枢阁,但天枢阁语焉不详,并没有给我答案。” “可是天枢阁从来有问必答。” 贺青冥目光闪动,道:“所以我这一次来,一定要问个明白。” 柳无咎道:“你不是说,你已经找到了答案?” “我只找到了一些人,但还有一些人,他们藏在各大门派,我也不能都找出来。” “他们不出来,却可以引蛇出洞。” “不错。” “所以你让七叔他们先行来了扬州。” 他想了想,又道:“可是也许他们已经有所怀疑。” 贺青冥道:“他们虽然怀疑,却也不敢动作。” “若他们想要保住名誉和地位,便不能有所动作。” 柳无咎又道:“那温阳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曾经帮过我,还帮了不止一次,何况他的养父还是温灵。” “温灵之死已成武林一桩公案,我猜十二年前那帮人,与温灵之死也脱不了干系。” 柳无咎明白了,道:“所以温阳为父报仇之前,折剑叛出了小重山师门,从那以后,他便与八大剑派断绝一切往来。” “温阳也早有怀疑,可是他一直没有证据。” “但他不是说这次不会来扬州吗?” “他来与不来,都没有关系。” 贺青冥道:“判书总会如期而至。”
第66章 山色影影绰绰、浮浮沉沉, 在雾气里看不分明,猿啼爬过悬崖,渡过大江, 攀上一轮倦懒的太阳, 一只只大船小船划开晨雾, 迈入破晓时分。 王伯打了个哈欠,昨晚他跟人下棋熬了半宿,这会三魂七魄尚未归位, 便似个酒葫芦一般,走两步便要晃一晃, 眼前更是摊了两团浆糊, 水天浑沌一体,再也分不清高低、清浊。 他抹了抹眼, 只见船头竟立着一位风华正茂的姑娘家, 她一袭长衫白衣, 从头到脚既无珠翠点缀,也无绫罗矫饰, 一笑之时, 便是浑然天成的一枝芙蓉花。 王伯蓦地一激灵,不由急跑几步,高声喊道:“小姑娘!莫要做傻事啊!” 谁料他忧心他人,却没留神脚下, 他左脚绊住右脚,把自己绊了个乾坤颠倒。 好在一只秀长而又有力的手已扶住他,他抬起头,只见方才还站在船头的那位姑娘已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 苏京爽朗一笑,道:“老人家, 我已三十有余,不再是小姑娘啦。” 王伯怔了一怔,道:“你,你不是要寻死?” 苏京狡黠地眨眼一笑,道:“我还没活够呢。” “天下还有数不清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海,还有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我还未见惯天地,看惯众生。” 她又走到船头,江风与她在这一刻不断地相聚、重逢而又别离。迎着一道出世不久的朝阳,她好似已化作鲲鹏,飘然欲要化仙,飘到琼楼玉宇去。 王伯惊叹不已,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太阳晃了眼,日头何时走出来这样一位神仙? 他再一抹眼,眼前却已不再见人影,只听得一个朗声:“老人家,后会有期!” 苏京快步走过十几扇门窗,连她的影子也追不上她。 她推门而入,道:“阿萝,我已问了船长,咱们明日便可抵达扬州了。” 李阿萝独坐灯下,她眯了眯眼,似乎并不适应这样耀眼的光芒。 她道:“莫辞呢?” 她的声音又轻、又慢,像是一段恍然于梦中滑过的绸缎。 她周身上下,也俱着青黑色的绸缎,脑后盘髻,髻上别簪,她背着朝阳,对着昏黄的铜镜,正在为自己描眉、贴钿,她的一对细细的腕子上边,还戴着一对细细的水玉镯子。 “我让他下船采买去了。” 苏京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随手从妆奁拿过一支步摇把玩,却被李阿萝拍了一下手背,轻斥道:“别胡闹!” “阿萝,我可是你师姐,怎么没大没小?” 李阿萝抿唇笑道:“我怕你不知轻重,这些首饰可不像刀剑一样可以随你摆弄,别又给我玩散架了。” “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再赔你一副便是。” “你身为一派掌门,能不能学着点勤俭持家?” 苏京嘟囔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败家,我本就对往来人事一窍不通,当年师父临终,本是许了掌门之位给你的……” 李阿萝叹一声,道:“师姐,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是啊是啊,十多年了,可是阿萝,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梦醒了。” 李阿萝怔怔道:“师姐?” 苏京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师妹,你是不是还忘不了温阳那小子?” 刹那间,千万缕极细微的情丝在李阿萝的脸庞往来穿梭,织就一幅春花秋月的双面绣,一面是喜,一面是愁,让她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哼!我就知道,温阳那厮真是祸害遗千年!” 李阿萝苦笑一声,道:“师姐,可你年少时,不是也与他有过一段缘分?” 苏京摆摆手,有点尴尬道:“往事不堪回首,莫要再提。” “我却不能不提”李阿萝道:“师姐,你可知道,那时候我看着你们出双入对,心中有多羡慕?” 苏京不解,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人人皆有情痴,师姐你醉心武学,我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开一个情字。” 李阿萝眉间飞过几道愁云,她又道:“其实这么多年,我早该明白,那一去,他是不会回头的了。” “那你还?” “我只是忘不了,放不下。师姐啊,我实在是求不得、参不透、看不破。” 苏京顿觉迷惘,她轻轻叹道:“你这般……却叫师姐如何放心?” 李阿萝却笑了笑,道:“人生百年,不过白驹过隙耳,左不过是再熬过几个十年。” 她转过话头,道:“我却一直很是好奇,师姐你当初和他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虽然当年温阳和苏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是后来那个花花公子,但两人所求南辕北辙,怎么看也不该搭在一块。 苏京挠了挠头,讪讪笑道:“大概是因为……他比较抗揍。” 李阿萝沉默了一会,难怪她每次看见他俩都是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 她不敢置信,道:“你们不会每次约会都是在比武吧?” 苏京大义凛然地反问:“那不然呢?” 李阿萝脑子里回荡着这句反问,她晕晕乎乎道:“……那你们后来怎么分开的?” 苏京一脸愤慨,道:“他成天找我吟诗作对,抚琴作画,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没什么文化,还老拿这套来怼我,后来我嫌他打扰我练功,就一脚把他给踹了。” 李阿萝想了想,道:“可小重山的人不是说,你是因为他瞧上山下一个姑娘,这才扇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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