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京大喝道:“阿阳!回来!前边有箭阵!” 温阳置若罔闻, 他的心、眼、耳都只在不远处的一点,他追着那道微弱的光线, 失心疯一样奔向中央莲台, 扑火一般想要拥抱它。 他甚至微微笑了起来, 四周是黑漆漆的洞窟,洞窟里成百具枯骨也似拼命爬向那一个地方, 也似跟他一样阴粲粲笑了。 他们分明已被万箭穿心, 已被射成了筛子,可是他们还是记得那座莲台,记得莲台上的那一个人。 他们那样虔诚,那样炽热, 好像已不是攻击,而是朝圣。 四壁暗箭一触即发,骤雨一般又快又猛地射向温阳! 温阳却也似一阵疾风,把这波箭雨卷了回去! 他的眸子已亮的有些可怕,他伸长了手臂, 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那个人的脸,似乎是想要像幼童一样跌跌撞撞地跑到那个人怀里。 但他没有发觉,又有两支暗箭,已向他的脸上袭来! 一把剑忽然打向了他的小腿,把他整个身子打偏了一寸! 那两支箭擦着他的左脸呼啸而过,在他脸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血痕。 暗箭划伤了他往日养尊处优的脸,他却似发了狂,仍旧拼命往前,哭喊道:“阿爹——!” “温阳!” 贺青冥大喝一声,死死箍着他躲在一旁,道:“你清醒一点!” “可那是我阿爹!” “温侯九泉之下,也不会想要看见你为他送死!” “你懂什么!”温阳突然发力,贺青冥差点制不住他,他道,“你懂什么!你当然不会明白,你那个酒鬼老爹成天不着家,还有你那早就抛弃你不要你的疯子老娘,你根本不明白——!” 贺青冥脸色骤然惨白,温阳终于闭嘴,喃喃道:“对,对不起,飞卿……” 贺青冥周身忽冷忽热,眼前几乎看出来八个温阳,他身子晃了晃,竟已按捺不住体内沸腾的毒火。 温阳终于发觉不对,想要去扶,却被贺青冥一把甩开,此时贺青冥已双目赤红,他心知自己面目可怖,便低着头暗中调息,冷冷道:“好,你想死我也不拦着。” 谁知温阳竟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是想死,我在这世上本就是孤儿一个,若不是我阿爹把我捡回来,我早就死了!” “你……” “十二年前,阿爹没了,你也没了,玲珑救了我,我却恨不得早早死在关东!” “他们都说,温侯高义,他们为他哀悼,只有我,丧期未满,我这个不孝子却去动了兵戈!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他,我每天对着他的骨灰祭奠,谁知就连那点骨灰也是假的!” 他哭得稀里哗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素日那点风流体面都不管不顾地抛到了九霄云外。 贺青冥看着他,慢慢道:“……我虽没有温侯那样的父亲,可是我也当过父亲。” 他不知是望着哪处远方,眼里已有一点忧伤,道:“你们说的……我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温阳心中愧疚,小心翼翼道:“飞卿,我……” “阿阳——!” 柳无咎二人的脚步却已近了,苏京的呼唤也已传来。 温阳连忙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一番,方才那副糊涂模样可不能给柳无咎他们看见。 贺青冥收剑归鞘,又封住了温阳心脉两处穴道,温阳道:“这箭没毒。” “这么多年,就算没毒也锈了。” 温阳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这我还真没想到。” 他动了动,不由“嘶”了一声,道:“飞卿你,你这下手够狠的……我现在整条腿还是麻的。” 贺青冥道:“能留你一条命就不错了。” 温阳笑了一声,又道:“你就不能扶我一把?” “想得美。”柳无咎冷冰冰地走来,又冷冰冰地和苏京一人一边,把他架了起来。 几人一抬头,却见头顶裂开一线天,一束霞光落在莲台中央,好像是在抚摸着那人。 那人外罩一道已有些破损腐化的披风,已经看不清模样,他端坐于莲台之上,虽则亡故,却恍如重生,又似坐化成佛,一眼望去,心中竟生出一股静穆祥和,似乎仍能瞧见他临终时安详的模样。 温阳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便已红了眼眶,却又顾视左右,扯着嘴角笑了笑:“当年江湖人说,斯人见之,如沐春风,你们看,这是……这是我阿爹的身形……” 他瘸着一条腿,不由往前走了两步,苏京心中不忍,道:“阿阳,温侯他……他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 温阳怔了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只喃喃道:“怎么会呢……阿爹他,他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美男子……” 贺青冥温声道:“去见见他吧。” 他道:“十二年前,你就该见他的。” 温阳缓缓点了点头,又拖着身子走了几步,颤抖着揭开了一角披风。 “……阿阳?” 苏京见他一直没有动静,便生出几分担心,不由唤了一声。 几人近前,却见温阳没有作声,只静静流泪,过了一会,才道:“阿爹……我回家了。” 柳无咎道:“……你们看。” 这下子,就连贺青冥也不由愣了一愣。 十二年了。 十二年过去,温灵坐在那里,面容却一如往昔。 他的肉身几无损毁,若非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和脉搏,几乎要让人以为他还活着。 他微睁着眼,神态好像一汪微微波动的春水,他仍旧面如桃李,色若秋月,古今一切造物、世间千般胜景到了他的面前,也要自叹弗如,望尘莫及。 “怎么……” 苏京诧异不已:“怎么会……?” 贺青冥上前探看,这一看,却叫他发现了几处古怪。 温灵故去那一年尚不知天命,却也已过不惑之年,但他的容貌,却似不足而立,偏偏相貌如此年轻,须发却又皆白,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他又凑近些许,却见温灵心口附近有一血洞,血色已然凝固,几近变作黑色。 “温侯这是……中箭了?” 温阳闻声,蓦地上前一步,又颤抖着拨开已有些腐烂的衣襟,只见温灵前胸确有一处箭伤,但并未发现箭镞,也不是贯穿伤。 苏京道:“奇怪了……而且看这伤口形状,与此处暗箭箭镞并不吻合。” 贺青冥却已顾不上那处箭伤,他只盯着温灵,只见一道极细、极暗的赤色血丝从温灵腕口诡异地爬到胸前,在心口处结成一小片蛛网,而后又似火焰一样,跃动于他的肩颈之间。 “这是什么?” 苏京等人也已发现了这一处异样,她道:“难道伤了温侯的这支箭有毒?” “不可能……”温阳哽咽道,“阿爹乃相思门之后,自幼与天下医毒打交道,后来又服了药仙寒樱白的仙草,已是百毒不侵,他不可能中毒。” 苏京心下暗忖:“难怪……难怪温侯死后仍然面目如生,尸身不朽。” 可是那奇怪的红丝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确不是死于中毒。” 贺青冥顿了顿,道:“……他中的是五蕴炽。” “什么!” 苏京等人大惊! 五蕴炽!这里竟然有五蕴炽! 百年以来,凡五蕴炽所到之处,无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百年来,已有太多的人因为它而疯魔丧命。 “所以……所以温侯是因五蕴炽而死的?” 贺青冥摇了摇头,道:“温侯功力深厚,即便五蕴炽立时发作,也不会致命。他身上没有别的致命伤,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死于那处箭伤……是失血过多而死。” 柳无咎顿觉不对劲,贺青冥曾经与他说,他了解五蕴炽,是因为他的家人皆死于那场祸事。 但贺青冥谈论五蕴炽的时候,未免太过熟悉,他好像不是在谈论天下至毒的功法,而是在谈论一个赶不走、挥不去的不速之客,好像是在谈论一个不请自来的老友。 “……佛祖割肉喂鹰,温侯舍身饲魔。” 贺青冥垂眸,似与逝去多年的温灵对视,他看了一会,目光却又移开,但见满目皆是堆成山海的白骨,一时几多慨叹,几多忧愁。 原就空旷的洞窟倍加空寂,尘埃落定,斯人独往,除了呜咽的风声,这里什么也没有。
第82章 忽听一人声如洪钟:“青冥剑主好见识, 竟连五蕴炽也认得。” 回声阵阵,几人一时不辨方位,苏京却几乎跳了起来, 道:“梁掌门!” 梁有朋似乎笑了一声, 道:“想不到苏掌门还认得我的声音。” 苏京很想白他一眼, 然而四顾一圈也找不见人,便道:“你我同门共事多年,我又不是傻子。” 她道:“梁掌门既也寻至此处, 为何还不现身?” 梁有朋道:“我不敢。” 苏京不解:“不敢?这有什么不敢的?难不成你富贵安逸久了,还怕那些骷髅么?” “青冥剑主在此, 有朋岂敢现身?” 苏京心中愈发不解, 又隐约生出几分疑虑,她试探道:“青冥剑主是友非敌, 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青冥剑主是苏掌门的朋友, 却不是有朋的朋友。” 苏京目光一闪, 温阳低声道:“阿京,梁有朋来者不善, 不必与他多言。” 梁有朋又笑了一声, 道:“温兄还是明白了。” 温阳冷冷道:“十二年前东窗事发,我星夜赶往扬州,想问个明白,当时霍掌门缠绵病榻、重伤难言, 我找到你,你却说大重山总堂被毁,我阿爹和七星、连环那些人葬身火海——梁有朋,你存心欺瞒,究竟居心何在!” “温兄, 今日这情形你也看见了,我只不过是要你好过一点。” “何必假惺惺!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有朋顿了顿,道:“温兄,你若是经历过那个晚上,你也不会想要回忆的。” “那一个晚上,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残酷、最血腥的一个晚上。” “那天和谈过半,众人面和心不和,只碍着温侯的面子不敢动作,晚饭过后,霍东阁派人来我房里,说要我在夜半时分来到郊外藏王村,与他碰面。” “霍东阁?他要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当时心中也疑云重重,不过师命难违,我也没有多想,谁知临出发时,却遇见了温侯,原来他一直觉得霍东阁有古怪,一直留心此事。他问我要去哪里,是不是奉了霍东阁的命令,我不愿瞒他,也瞒不了他,便一五一十告诉了他,让他跟在我身后,可谁知……谁知这里竟然是七星帮的秘密据点,谁知密道之下,竟藏着这样一座偌大的石窟,石窟里却也不是别人,就是七星、连环那些人。” 温阳道:“既是和谈,为什么他们却要避开我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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