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霍然起身,“梅子清送周遭百姓去高地,我带人去堵坝,松山那边也得知会,看看能不能追上郦丛芳!” “这时辰怕是追不上了。”李寒从地上爬起来,“我进城一趟。” 他抢在萧恒开口前迅速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还有家师。请将军给我印信,李寒必不辱命!”
第352章 一一八 抢险 郦丛芳归营回禀后,许淩云一掌拍在案上。 短短几日,许淩云一张老脸又多添数道沟壑。他正在擦刀,一头银丝微乱,神情却有一些孩子式的愤怒,喝道:“竖子敢尔!当我王师帐下悉数是愚蠢可欺之人吗!” 郦丛芳斟酌道:“大帅,如今粮草已失,满城百姓性命尽数握在萧恒之手,求大帅为生民计……” 许淩云看他,“郦长史,你是要大军投降逆贼吗?” 郦丛芳忙躬身揖手,“下官岂敢!只是大帅,昨日粮草已经耗尽,大夥再撑不过第二天了!” 许淩云收回目光,道:“长史说得有理。有理到我怀疑,如果萧恒先一步载粮而至,你会将松山拱手让给叛军。” “大帅!” “此事无需再议。”许淩云冷声道,“郦长史,你未经禀报就私自面见萧恒,本帅可以治你个私通外敌之罪。” 长刀欻然刺地,截断郦丛芳话头。许淩云提醒:“如今狄将军尚未归营,李寒又同青郎舅甥素有龃龉,你也不必打算从他们那里能寻到什么路子。” 郦丛芳刚要再辩,已有传令兵快步冲进帐中,抱拳道:“大帅,营外拿到一个敌营奸细,声称是他们的军师李寒,有要事面见大帅!” 不只许淩云,郦丛芳也诧然转头。 方才见时,李寒还拿着姿态,将难题推到对面手中,怎么不到一个时辰就快马追来? 究竟是何要事,抑或是何阴谋? 许淩云目光一暗,大手一挥,“将他押解上来!” 郦丛芳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稍候片刻,两名侍卫打帐而入,将一人扭送上来。 竟真是李寒。 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活像水底爬出的野鬼,只一双眼神烁亮。 许淩云正怒填胸臆,刚要开口就被李寒急声抢断:“青羊坝决堤,萧将军已经率兵去堵了,请许帅立即疏散百姓、带兵支持!” 许淩云冷笑一声:“毁堤淹地,这不是李郎自己的主意么?如今孤身入营拿此事作伐,又是唱哪出,苦肉计?” “青羊坝工程有问题,我来不及细说。许老将军,事关重大,请立刻转移百姓带兵支持!” 许淩云面色一肃,“来人,立即去青羊坝打探,看看此事是否属实。” “来不及了!”李寒急声道,“碧蛟江之威如何,许老将军不清楚郦长史你总该知道!你我多费这一会的口舌之后要多死多少人,天灾面前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许淩云断喝一声:“你一个首鼠两端的后生晚辈,拿什么和我说嘴!” 李寒急促喘息几下,语气勉强平缓下来,“这样,我愿由许帅当场处置。在下以这颗项上人头作证,只请许帅立即出兵。” 郦丛芳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震动。眼前,这个年轻人脊背挺直,影子蜷缩,像一只细弱的螳螂。沉重硕大的车轮在他身上碾过,声音是一种隆隆的清脆,那清脆的质感是一枚破裂的击石之卵。卵碎之时郦丛芳心中的大洪水迎头打来。自然的大洪水真的来了。他彻底相信,李寒这张九假一真的利嘴里,这一刻所说绝非假话。 许淩云仍踞坐胡床,眯眼看他几息,高声喝道:“来人!” “立即去请小郑将军,命他率五万军士护送百姓就地转移,其他所有人结好绳子,跟我去上游堵坝。但在此之前——” 许淩云指了指李寒,“推出去,斩了!” 郦丛芳急声叫道:“大帅!” 李寒深深看许淩云一眼,当即被扭送出帐。 郦丛芳胸膛剧烈起伏,叫道:“大帅杀他何必今日?今日救灾才是重中之重!” “杀他一个,用不了几个人。”许淩云撑刀立起,冷冷睨他,“郦长史,现在青羊坝毁,你反在这里耗费口舌,又不以生民为重了?” 郦丛芳面白如纸,哑口片刻,骤然转身冲出帐子。 风雨鞭打军帐之声砰然作响,许淩云身形一颤,似打在自己身上。但他还有刀,许家列祖列宗所传、以后子子孙孙要接的刀。这刀撑着他,他死也要把这把刀撑住了。 他还不能垮。 *** 郦丛芳摔了一跤,来不及擦拭脸上泥水拔腿直奔斩首台。 暴雨倾盆,难见五指,电闪雷鸣的一瞬,郦丛芳模糊看向台上。 李寒被绳索捆缚,没有跪,仍在站。雨水浇灌他颈后钢刀,积年血垢被全然冲刷,染了他一脖颈淋漓猩红。 刽子手双臂高举。 李寒不喊遗言,也不闭眼。 随着刽子手一道粗重喷气之声,那把重达十斤的鬼头钢刀向李寒后颈霍然斩落,郦丛芳浑身颤抖,厉声叫道:“住手!都住手!” 声音比目力迅速的多,但有一物比声音更快。 在郦丛芳的高声叫喊扑出喉咙前,黑夜中嗖然一响,像一把利箭又像一只飞隼。这动静钻进左耳朵的同时,清脆敲击之声已在右耳朵响起。接着一物重重坠地,郦丛芳不知道是李寒的尸体还是杀他的钢刀。 一道闪电坠落。 台上,钢刀瘫地,刃口一条细小裂纹。一支羽箭刺在一旁,箭尾颤颤未止。 郦丛芳还没跑上前,值守军士已疾冲上台,将两人团团围住。 是的,两个人。 射箭的那只手来不及给李寒松绑,将他一提一掼挡在身后,从腰间黑鞘拔出长剑。 有人高声叫道:“小郑将军,连你都要袒护这个乱臣贼子吗!” 郑素厉声道:“现在什么时候,还在这里罗唣!我奉青公手令提人抢险,李渡白有修坝救民之能,谁杀他,我杀谁!” 爆裂雷声里,他提着李寒衣襟跃下高台,一把将人扔上马背,自己也来不及认镫直接踢地上马,揽过缰绳高喝一声,比雷电还快地飚出军营。 郦丛芳心中一松,险些倒地,只听台下面面相觑的士兵猛地肃然,向他身后抱手,“大帅。” 许淩云已在马背,面无表情。他没有理会郦丛芳,面向前方。 面前,压压士兵已迅速聚集,副将高声叫道:“全军集结完毕,听候大帅号令!” 万马齐喑,大雨瓢泼。 许淩云手臂一振,“全体都有!随我赶赴坝口驰援萧恒!” *** 一些人评价萧恒的成功原因,总要把“人和”抬举到跟含元殿宝座齐平的位置。不信去瞧,潮州时柳英英冒死开释,崔清一箭射偏,吴月曙刎颈托付,他才得以成为无可指摘的一地领袖。再后吕择兰化敌为友,更为他谋得敕封镇西的堂皇名头。现如今许淩云肯暂放成见偕力救灾,更是他不日拿下松山的草蛇灰线。他的敌方都是有道义、至少有良心的人,倘若换作前朝卞秀京等狠毒无情之辈,萧恒几番死地,安得生机一线? 但事实是,这些敌方人士的良心被唤醒,全乎在于萧恒自己的行为。一个死守潮州、以身换粮的少年人是不可能不赢得钦佩的,一个以德报怨、发兵抗齐的军事领袖是不可能不想叫人结盟援手的,以至现在,松山泼天盖地的暴雨里,许淩云跳下马背,远远望见萧恒脱甲结绳的背影,很难说心中没有半分松动。 仅有的对战印象中,萧恒是个冰冷阴鸷的年轻人,身形隐于盔甲难以判断,但根据他骇人的膂力来看,如何也该是个健壮魁梧之人。如今,萧恒脱出那身盔甲,衣衫尽被淋湿,身形虽不至瘦弱,但在行伍之人中多少单薄。 坝口大洪悍然打来,一众军士被重叠不穷的水浪没顶,纷纷冲向下游。众人腰间绳索骤然被拉紧,往上,萧恒双臂肌肉鼓动,两脚死死扒在泥中,喝声从喉咙里挤出来:“蓝衣!” 梅道然忙丢开石车,随磅礴大水一跃而下,双脚跨迈在萧恒身后,沉身拉紧绳索。 大雨大水之中,马鸣声微若蚊呐,只听身后水花一溅,手中力道又松快一分。隔着如注暴雨,萧恒看见狄皓关的脸。 紧接着,王师服色的步骑兵纷纷负绳投身入水,前几日挥剑索命的手变成挽绳救命的手,万口同一的号子声里,冲下坝口的潮州营将士重新站立。生死间隙里萧恒匆匆回头,看到那些麾下的敌营的、年老的年少的、陌生的熟悉的脸孔,在其中,他和两鬓斑白的许淩云目光一碰。 萧恒大声叫道:“运沙袋!” 推车无法上前,沙袋全靠人力接运,堵上又垮,垮了又堵。 崔百斗抹了把脸上雨水,叫道:“将军,这不成啊!” “先捱到百姓全部撤离!还真当这些沙袋石头能堵住坝口吗?”萧恒高声喝道,“听我号令推石,我数到三!一——二——” 一个“三”脱口而出的同时,一缕寒光乍现,正冲萧恒后心捅去! 梅道然拔刀不及,目眦欲裂,“将军!!” 扑通一声,偷袭之人仰面倒下,被大水轰然卷走。他被冲走的前一刻,露出许氏帐下一名高阶军官的脸。 刺穿他胸口的长剑收起,铿然插还鞘中。狄皓关松开剑柄的手迅速扶住沙袋,厉声喝道:“都他妈给我听清楚了!谁杀萧恒,我他妈要他的狗命!想跟陛下摇尾献媚,先看看自己有没有活到领赏的本事!其后诸事,但请萧将军示下!” 萧恒也不推脱,“百姓转移完毕,小郑将军会前来通报,大夥就向两方撤退登山,在山顶会合!” 玉升三年秋,松山不幸,暴雨一月,粮荒之后青羊坝决堤,大洪没城。 松山亦有幸,萧恒许淩云暂释干戈,全军将士推石堵坝,为百姓转移抢得寸许时机。大坝决堤两日后,雨过天晴。 熙熙攘攘松山关,一夕水没如死城。 大水未退,百姓将士便在山上落脚,每日采山果猎野物以饱腹。萧恒当即决定,快马送信回潮州,再走粮道取粮赈济。 李寒没去找许淩云,而是见了狄皓关,劝说道:“在各大州府眼中,萧将军到底是叛逆之身,但许老将军不同。许帅资历颇深又手掌军印,在朝中军中都颇有威望。我的意思,是希望许帅能够出面,向四周写信借粮。” 说到此,李寒推心置腹道:“萧将军已经走粮道快马运粮,并且保证,不管是百姓还是王师将士,无分彼此,皆同潮州营一起取用。将军虽不及皇帝金口玉言,但君子一诺,重如九鼎。” 狄皓关双目一动,“萧将军当真愿意?” 李寒道:“天灾面前,大局为重。” 他不再多说,快步赶向营帐,后续安置事宜千头万绪,没有半分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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