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慎用手背抹了把渗血的嘴角,随后不耐烦似的啧了一声。 “哎哟,这有的人啊,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滚。”郦羽肩头和声音一起颤抖。 “你别这么凶,我认挺真的,我真不介意二皇嫂当了王妃再来跟我……” “滚!” 姜慎没有再多说一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等梧枝回来时,郦羽已经从地上捡起那串被踩得脏兮兮的手串。上面的泥土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第34章 逐鹿 “公子, 再不走,可就见不到陛下射鹿了。” 最后在梧枝焦急地再三催促之下,郦羽才收拾好了情绪。虽说与晋王尚未正式成婚, 但他六岁起就在宫中来往,此番不少随行的宫人也都认识他。见到郦羽,纷纷垂首拱礼。还唤他一声“郦公子”。 并没有人像姜慎那样故意揶揄叫他什么“晋王妃”……想到姜慎,郦羽便又愤又悲。却在郦羽没走多远, 他听见那些宫人们在他身后窃窃私语。 “他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来?真不合规矩……” “听说他都不会骑马……” “还有, 你们知道吗?郦公子那殿试成绩是假的, 他其实连榜都上不了……是陛下为了给二王爷成婚撑点面子, 才故意特批探花的。” 梧枝也听见了那些, 他担忧地望向郦羽。 “公子, 别听他们说的。你没日没夜地苦读了两年, 又有老太爷亲自教导,成绩怎么可能是假的?” 郦羽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过, 所以他才不想骑马。而换作以前, 谁敢在郦羽背后如此议论, 他早就回头一掌扇过去了。 况且,这身衣裳也不是他自己想穿的。 可他如今要是真发脾气, 丢的是姜忱的面子。他对梧枝摇摇头。 “我没事,我什么都听不见。梧枝,我们走快点。” 说是帐篷, 郦羽没想到实际上是一个长条形的避阳蓬看台。他自认为来得不算迟, 其中却已经落座了不少人。而从门帘进入看到里面的情景后, 郦羽才终于明白那些宫人为何会笑话他这身打扮。 这些平日里久居深宫的娘娘侍君们,此时竟无一例外都身着窄袖劲装,头上也统一只用款式简单的玉簪玉冠束发。再低头对比自己……一身烦琐沉重, 简直活像只大扑棱蛾子。 偏偏这些娘娘侍君们正齐刷刷地望向他。 相互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他是不是脑子有点不好?这里可是猎场,就是皇后娘娘也不会穿成这样……这不是在抢风头吗?” “早就听说郦太傅的孙子咋呼呼的,空有一副漂亮皮囊,脑筋却不太好,原来是真的……” 郦羽顿时羞愤到恨不得掉头就走,或是找个缝钻进去。 此时,他忽然感觉有人走到他身边停了下来。 “……小羽?”但那人很快改口,“这不是我未来的二皇嫂吗?皇嫂今日怎么穿成这样来了?莫不是现在就着急要嫁给二皇兄吧?” 郦羽抬头一看,发现那人竟是双胞胎中的弟弟,四殿下姜愿。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个冷冷的女声又从外入内。 “姜愿,你可别招惹他。二皇兄如今封王开府,他可是晋王妃。以后搞不好位份是要在你我之上的。” 郦羽现在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在这从未有过的混乱还是选择最保守的乖乖闭嘴,只对二位殿下行礼。他们却根本不看他,径直走了。 其实收到姜忱手信时,他就觉得奇怪,为何秋猎要自己打扮成这样。现在郦羽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姜忱是故意要他来出丑的。 如今这个场合想到这些,郦羽只能拼命压着泪水往肚里咽下。他来回寻着,却又怎么找都找不到姜忱的身影。 反而看到了不远处的姜慎。 此时的姜慎与刚刚不同,双胞胎姐弟走到他一旁,他便如以往那样笑起来,三人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很欢。 至此,郦羽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梧枝看出了他的崩溃,拉着他的袖子小声道:“公子,不然我们回去吧?回头晋王殿下问起来,就说你突然身体不适……” 郦羽点点头,可就在转身要离开时,突然看见角落里有个人对他招着手。 那人身边的宫人也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对他行礼。 “郦公子,五殿下邀请您与他同座。” 郦羽受了五殿下之邀,才总算松了口气。但他以前与姜思就不是很熟悉,不知他帮自己是何理由。 “小羽,你先坐我这里吧,因为二皇兄还未到,也不知他究竟会坐在什么地方……” “位置不是早就定好的吗?” 姜思摇摇头,“往年,都是大皇兄坐在父皇身边,但现在……” 姜思没继续说下去,郦羽却明白他的意思。即便如他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早早就听过传言了。 太子二十多岁,依旧是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皇后娘娘为了前前后后挑了三任太子妃备选,婚还没成,就被他给硬生生吓跑了。而姜忱如今已封王开府,又来年成婚,陛下之意不言而明。 郦羽得有两三年之久都没见到过姜思了。这位五皇子个头不高,生得堪称娇小玲珑,气质阴柔,从小对琴棋书画、舞枪弄剑一概毫无兴趣,反而喜欢那些针针线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哥儿,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刚想着,姜思忽然从袖口掏出一个什么白色的东西,偷偷从下面递给了郦羽。 郦羽打开一看,是对绣着戏水鸳鸯的锦帕。 “小羽,我……这两天绣的,给你和二皇兄的贺礼。” 说罢,姜思就把头撇到了另一边。 郦羽看着那锦帕,上面那对鸳鸯真是栩栩如生。然而此刻他看到这些缠绵的鸳鸯,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多谢五殿下。” 但他还是小声道谢。 姜思这才回头,像是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 皇帝来了,身后却没有皇后娘娘,跟着他的竟然是姜忱。 姜忱看着郦羽的方向,郦羽也立刻满怀期盼地望向他。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让自己坐在他身旁的意思。 郦羽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秋猎开始了。 看台下,一头小鹿被牵了上来。 秋猎射鹿,不仅是要射中,重点是一定要射中鹿的头部。那鹿睁着亮亮的圆眼睛,十分乖巧地跟在人后面。牵鹿人递给了它一些饲料,又给它解开了缰绳。它看上去吃得很开心。 它肯定不知道自己不久后要死在人手里。 虽是那位“圣人”……郦羽却猛然忆起姜慎之言。为臣为民,理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则也要看那人是否真正德配其位。 一声令下,那原本乖巧的小鹿猝不及防地被人用皮鞭狠狠抽了屁股,疼得尖叫一声,在猎场四处乱窜。 郦羽又偷偷看向了姜忱那边。 皇帝年近五旬,如今生得肥头大肚。正用着胖圆的手拨拉着宫人刚呈上的弓。 但当伸向一旁的箭支时,郦羽注意到皇帝眼神一变,故意松开了弓弦。 “哎呀,怎么突然拉不动了?一点都拉不动了。” 没人想过会有这么一遭,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只剩那鹿还在场上乱跑。 皇帝随手放下弓,连连摆手。 “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朕老了,连弓都拉不动喽!” 他眯眼看向自己身旁的姜忱。 “可这射鹿之礼……这可是每年头等大事。你如今已封王立府,不如今年便由你来?” 姜忱却立刻双膝下跪。 “父皇孔武有力,儿臣远不及父皇分毫,不敢僭越!” “那就老三,朕知晓你虽为女流,却最是擅长骑射。你如今将朕的禁军都管得井井有条,这点小事,难不倒你罢?” 姜慈面色一白,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便跪倒在地,声线微颤。 “父皇!儿臣……儿臣怎敢夺父皇锋芒?父皇贵为圣上,射鹿之礼,自当由父皇亲自操持!” 皇帝低叹一声。 “那老四,你呢?听闻你……” 不等皇帝说完,姜愿已是吓得伏地磕头如捣蒜,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父皇…我姐都不行了,儿臣就更技不如人……” 连问了几个人,皇帝明显已经不耐烦。但郦羽身为局外人也看得明白。这事谁来都不能答应。 皇帝此时看向了姜思,却不知发现了什么,表情瞬间变了又变。完全没有方才那故作老态的样子。 皇帝猛地起身,指着姜思正要开口,突然有个刺头站了出来。 那少年年纪轻轻,昂首挺胸,径直走到皇帝面前,拱手躬身,声音清朗而坚定。 “父皇,儿臣愿代父皇行射鹿之礼!” 看台霎时一片哗然。 皇帝这才重新坐回,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面前的姜慎。 “哦?慎儿啊,倒是好胆色。但你可知,这可不是儿戏。若你没射中,坏了祭典……” 姜慎却神色如常,毫不退缩,依旧朗声答道:“儿臣明白。正因射鹿之礼关乎国运风调,边疆稳定。父皇如今金贵龙体,如今更万万不可涉险。儿臣虽不才,愿竭尽全力,不负父皇重托。” 他话一落音,看台又是忽然寂静无声 而姜忱微微抬眼,望向弟弟的眼里净是厉色。姜慈更是紧咬下唇,恶狠狠地瞪着那少年,巴不得一口吞了他。 连郦羽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中暗生几分赞叹。不管他到底是年少轻狂,还是另有打算。他这份胆识,如今已在众人之上。 皇帝看着姜慎,姜慎虽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但也同样抬眼与他对视。良久,皇帝才轻笑一声。 “好,好儿子。你这一身劲儿,简直和你母妃如出一辙啊。”他一边说,一边慢慢点头,“既然如此,便由你代朕行此礼罢。” 他摆摆手,命人将弓箭一并递至姜慎面前。 “既如此,这弓朕便赐予你了。射鹿之礼,满朝文武皆在,慎儿,你可莫叫朕失望。” 姜慎应声,而后双手接过呈上的弓箭,缓缓步至皇帝身侧。 就像不看郦羽那样,他也没看哥哥姜忱一眼。 随着一声锣响,姜慎搭箭开弓,收住五指,紧紧瞄准了那只还在猎场上惶恐乱逃的小鹿。 郦羽看见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天上天下,世间的一切在此刻都仿佛凝滞。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这位才十六岁的皇子身上。或是紧张,怀疑,或是期待、不屑……百般情绪交织如网。 而那鹿似有所觉,它拼命地逃着,甚至不惜一头撞向了猎场护栏。 可就在此时,姜慎看准了它停下的时机突然松开了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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