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它’就来了。” 郦峤始终没有说出那个“它”究竟是什么,马车却已缓缓停下。郦羽神色恍惚,随着这位庶兄下了车。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门。 守门的侍卫见了郦峤,立刻恭敬行礼,道了声“宸贵君”。却又把困惑的目光投向了郦羽。 “这里便是东宫大门,也是你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小羽,你想进去看吗?只要一踏进大门,你就能想起来……” 他话还没落音,郦羽就已经跨过门栏。 郦峤叹了口气。 他走上前,轻轻触碰了郦羽的肩膀。 就在被郦峤触碰的一瞬,什么东西汹涌而至,猛然闯入郦羽的脑海。 他不知怎么又回到了郦府。 然而此时的郦府外张灯结彩,红绸自屋檐垂落。但郦府前段日子才被抄家的官兵洗劫一空,如今大部分的摆件都是仓促准备的。郦羽的屋子除了床和一张桌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原来这是他和姜忱的大婚之日。他想,他小时候就一直盯着姜忱那温润如玉的身影,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脸上有什么东西痒痒的,结果伸手,却发现是止不住的泪。 为他梳妆的婢女看着面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见他又在哭,拿着香粉动作粗鲁地往他脸上抹。 “您今日就是太子妃,明日就是凤后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我不做太子妃…我不嫁……”郦羽想起来一人,迫切地问道:“姜慎呢?六殿下呢?他不是已经从西戎回来了吗?他怎么还不来找我?” 婢女却像看傻子一样翻了他一眼。此事,屋外负责婚仪的太监扯着嗓子喊了声吉时已到,三四个婢女便强行把他拉了起来。 “我不嫁!我不嫁姜忱那个疯子,放开我!姜慎、姜慎!” 他被婢女们拖到了前厅,差点狼狈地摔在地上,被人伸手扶了一把。结果发现扶自己的是另一个身着红衣喜服之人。 看到郦峤他更加恼火。 “滚开!不许碰我!” 他怒气冲冲,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郦峤。结果发现,郦府大喜之日,这前厅竟是一片死气沉沉。 转而顺着那阵莫名的阴风看向堂中。才发现,堂中正座空无一人。而他祖父郦峤的灵牌正赫然摆在正中!
第44章 祈福?欺负 他看见灵牌中飘出祖父的身影, 立刻抖着双腿跪下。 但祖父什么都没说,只望着他长叹口气,一挥手, 如同一阵烟似的飘走了。 正月十八,郦家的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出了门。 郦羽在前,郦峤在后。但他乘坐的喜轿显然比郦峤那边布置简陋许多。这是姜忱故意安排的。 他实在是不想上轿,还左顾右盼, 妄想能有人能从街头那边纵马而来, 把他强行拉上马, 带着他逃走就像以前那样。 站了一会儿, 根本没有人来。只有身后的喜婆不停地催促。 “太子妃啊, 你别再揭你那盖头了。要是再磨蹭, 耽误了吉时, 太子殿下怪罪下来有你好受的。” 他最后看了眼郦府,只好上了轿, 放下轿帘。前几日刚下过雪, 喜轿内更是破破烂烂。不说别的装点, 连个暖炉也没有配。 郦羽身上的喜服只是单薄两件,头上只有顶款式简朴金冠。跟着他抱着胳膊在轿子中缩了一路。 下轿后, 喜婆又拽着他的衣袖,催着稀里糊涂的他顺着喜摊的方向往前走着。可直到他快要走到那东宫的大门,身后的鞭炮和贺喜声才噼里啪啦喧嚣起来。 不是为了他庆贺的, 他当然也不期望、不稀罕。郦羽在礼堂站了很久, 在郦峤到场后, 才随着仪官的声音,一拜,二拜, 再拜。 他盖着盖头,又什么都看不见,拜得他晕头转向。只感觉最后被领走时,周围一阵很大的骚动,然后是什么人被拖下去的生硬,最后连自己怎么被领进新房的也不知道。 他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好在,这太子府还是烤着火的。郦羽冻僵得手指这才渐渐能够舒展。 当然,根本没有人来掀他的盖头。 屋外隐约传来哄笑声。他想那个方向大概是郦峤的院子。郦峤从姜忱还是晋王时就开始做他的幕僚,二人形影不离。相识的友人也很多。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倒觉得自己这样冷冷清清的才好。 虽然郦羽从以前起就发现自己偶尔会有身体不受控制,做出一些自己不想去做之事的情况。但他实在想不通出现这种情况的缘由,也不敢想,不敢往心里去。 那日,他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想趁夜无人时,跟祖父主动提姜慎的事。却发现祖父房中站了个陌生的身影。 “殿下,老臣知道您为了先帝,忍辱负重多年,可如今……” 之后他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好像有另外一个人操控着他的身体。他默默转身离开,连夜找上姜忱,向他说出祖父与太子私藏军械一事情……接着郦府全家都被下了狱。于是祖父请求与姜忱见了一面,然后岣嵝着身躯,在他面前下了跪。 郦羽回忆到此处便不忍再继续想了。他发现自己手里不自觉捏着什么,低头一看,那是姜慎编给他的手串。 他从郦家什么都带不出,至于这手串能够藏在袖子里。手串这些日子被他盘出了油光,即使只是粗木,摸上去也润了许多。只是那小丑狗的脸快被他磨平了。 小丑狗只会让他想到某人的脸,可一想,一颗豆大泪珠就啪的一下,打在他手上。 并且肩膀也渐渐开始抽动。直到他听到开门的动静,才连忙把脸擦了又擦。 人还未到,郦羽便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有人粗暴地扯下他的盖头,往日里总是端着一副贤德稳重模样的姜忱,此刻竟喝得烂醉如泥,几乎站不稳。 郦羽红着眼,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姜忱低声道:“你祖父虽曾有恩于我。但勾结先太子谋反这种罪名,我帮不了,只能说他是自寻死路。” 说罢,他一挥手,宫人毕恭毕敬地呈上茶盘,盘子上放着一对描金着鸳鸯的红瓷杯。 “快喝。” 姜忱那满嘴酒气直扑郦羽脸上,熏得他差点要吐。自此,他对这个人一直以来的一切感官彻底破碎。 郦羽仍然一动也不动。 于是姜忱向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宫人立即上前,一人抓着郦羽的手,另一人掰着他的嘴,最终把那杯合卺酒给他强行灌了下去。 姜忱冷眼望着郦羽,“你不是从小就吵着要嫁给本殿吗?怎么现在又这副德行?对了,你知道刚刚在前堂上,谁来看你了吗?” “咳、咳咳!” 郦羽被那杯酒呛得直喘,说不出话。但听到姜忱的后半句话时,他的眼睛倏然睁大。 姜忱讥讽般笑着:“怎么了?以前话那么多,现在变哑巴了?” 说罢,他扔了酒杯,“你放心,就算喝了这合卺酒,你我二人也算不了什么。本殿下自会遵守与太傅定下的诺言,护你周全,让你这辈子就在这院子里安然无恙地孤独终老。” 整个皇宫内时常有人偷偷议论。东宫这位新晋太子正妃虽不是哑巴,但已经与哑巴无异了。 太子倒台后,姜忱动作极快。不出几个月,新太子党便势如破竹,权势扶摇直上,几乎只等那位久病不起的君王数尽最后的日子,江山便要易主。 可权力越盛,政务也愈加繁重。连日奔波之下,姜忱疲惫至极。是以这日一回宫,这位太子殿下便径直去了侧君院。 他的新婚侧君正端坐在案前,眉头微蹙,似在凝神思索。姜忱原本带着笑走近,一眼却瞥见案上摊开的舆图,笑意瞬间凝固。 “你好端端地,看舆图做什么?” 郦峤闻声,却并未抬头,只淡淡道:“臣一直在想,虽说此次是六皇子平定西乱,但赫州布防依旧空虚。殿下,臣以为……” “这都不是你能插手的事吧?”姜忱立刻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郦峤这才抬起头,神情微微一怔,“啊,可是臣……” 自成婚后,姜忱便发现这个昔日温顺体贴的宠君似乎变了。比起以前的风花雪月,问得更多的反而是政事。这让姜忱心里十分不悦。 “你一介后妃,安分守己便罢。管这么多,是想上天不成?” “……殿下教训的是,是臣僭越了。” 郦峤不怒反笑。 他顺手拿起案旁的裁纸刀,径直将那张舆图划得支离破碎。随后唤来宫人,命人拿把一桌的碎纸拿去烧了。 郦峤眼神温和,唇角微扬。 “臣这般处置,不知殿下可满意。” 他行事温顺得无可挑剔,笑容中更无半点怨气,可不知为何,姜忱却只觉心头烦躁得紧。他绷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郦峤立在他身后,依旧笑着,恭恭敬敬地向他颔首行礼。 于是太子殿下换了一身华服,照例在外花天酒地,直到夜色沉沉才回宫。 宫人小心搀着醉醺醺的他往内殿走。 “殿下,今夜去侧君那边吗?” “……算了,不去。” 宫人应了一声。姜忱却忽然皱眉,鼻尖轻动,似是闻到了什么。 “哪来的檀香?是谁敢在宫里烧香拜佛?不知道本宫最讨厌这个味道吗?” 宫人迟疑片刻,低声道:“回殿下,是……太子妃的院子里。” 祖父过世已有百天。郦羽本想在院里为他点灯,顺便……还为至今生死不明的姜慎祈福。可宫人们推三阻四,连几盏灯油都支应不得。 因有着姜忱的命令,这东宫之内谁都不待见他。 但是他们却给他拿来了这些价值不菲的檀香。郦羽没深想原因。入夜后,他便亲手点好插进香炉里。 檀香袅袅,郦羽嗅到这味道内心瞬间平静。他披着薄衫跪在地上,眉眼低垂,指尖合拢虔诚。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脚步声忽至,郦羽开始还以为是那位照顾他起居的嬷嬷,他轻叹了口气。 “我会按时去乖乖睡觉的,还请嬷嬷不要管我了。” 身后人却没有出声。郦羽正觉得奇怪,这才睁眼回头,却讶异地发现是满脸阴沉的姜忱站在他身后。 姜忱看着他瘦削的身影和那炉檀香,半晌没出声。 最后他只是低低笑了一声,眼底却冷意未退:“你倒还记得烧香祈福。可惜,活人领不了你的情,死人的福,也求不来。” 郦羽垂眸,不再望他。神情未动,只低声道:“就算求不来,我也得求。我总要做点什么。” 屋外夜风轻掠,姜慎原本醉意浓浓,此刻却像被那缕檀香熏醒了些。 他望着郦羽,仿佛要从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可郦羽那双眼里,如今除了淡淡的倦意与沉静,再无他熟悉的情绪。也没有恳求,没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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