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霜闻言讥讽道:“崔兄倒挺洋洋得意, 看来是觉得自己跟对了。” 崔无焕想说些什么,可忽的,他眉头一皱, 看向白道微:“什么味道?” 话音未落,外面冲进来了几名伤痕累累的侍卫, 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小径,向白道微喊道:“宫主, 此处危险, 快——” 话没说完, 只听地底漫来暗河奔涌般的闷响, 裂痕噼噼啪啪如蛛网般显现。 缕缕呛人的白烟也熏得人骤起眉头。因白烟与雾气在外观上几乎无异,这才让众人察觉的如此迟钝。 等白道微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不好!” 喝声未落,整段小径轰然炸裂, 无数砖石碎块裹挟着泥砂冲天而起,潭水也倾斜而出,整个镜潭从最中央被炸穿,与世隔绝多年的禁地从此暴露于光天化日下。 在漫天水滴白雾尘土交织中,人群中的数位紫衣一把扯下外袍,露出其里墨黑劲装。 是镇恶司的人! 秦天纵早就布好了局,此事秘而不宣,青云峰与万剑楼也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镇恶司众人潜伏于昆仑宫侍卫多时,所幸昆仑宫实在是大到辽阔,生面孔混入其中易如反掌,这才没有败露。 小径被炸毁后,更多的黑衣人鱼贯而入。 那厢,李巽风瞅准时机,猛地撞开身边的侍卫,又往身后的假山石嶙峋处狠狠一划解放双手,接着,便义无反顾地开掌,生生接了住李岳臣的匕首。 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从李巽风的掌心蜿蜒而下,顺着李岳臣的腕骨滑落进袖口。 “万姑娘,走!” 万千霜反应很快,一个利落的下腰抽身,随手抽出身后侍卫的佩剑,便向李岳臣刺去。 李岳臣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又看了看手上站满血的匕首,神色晦暗不明。 “万姑娘!!!” 李巽风哀切地大喊一声,由于太过紧张几乎要破音,眼底盛的满满都是恳求。 万千霜冷冷扫了兄弟二人一眼,不多言语,执剑拂袖离去。 这厢,领头的掩住口鼻,穿梭于混乱的人群中,掷出飞镖的同时,将长刀扔给秦天纵: “秦司首,接好了!” 绳索应声而落,秦天纵飞身接住长刀,当即就想替季月槐解开,可一转身,却左看右看找不着季月槐的身影。 人呢? 半边镜潭,白衣紫衣黑衣红衣青衣斗成一片,铁扇铁掌飞镖长刀短剑火星四溅,叫人光看就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秦天纵强迫自己静气凝神,却蓦然听得“啪嚓”一声脆响,从远处传来。 是小庙的方向。 那盏灯碎了? 秦天纵朝那处望去,却只见面如死灰的季菀,姗姗去迟的季月槐,还有—— 黄雀在后的崔无焕。 其实崔无焕并不知道季月槐要去作甚,但他清楚,秦天纵此时已占上风,要想扭转局势,势必得控制住他在意之人。 金钱镖于指间转出,崔无焕悄无声息地闪身贴近,将锋利的镖身贴在季月槐的脖颈,低声威胁道: “想活命就别动。” 季月槐浑身一僵,他反手欲还击,咽喉处冰冷的触感让他顿住了。 一日遇两遭柳暗花明,白道微简直要笑出声来,他“啪”的合上扇子,悠哉对秦天纵道: “秦庄主,还请放下屠刀……” 面前就是黑洞洞的灯坑,他被金枫谷弟子重新绑住,手被捆的严严实实,嘴巴也被塞住,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但,万幸眼睛没有被蒙住。 季月槐朝着秦天纵眨了眨眼,眼神很温柔地与他对视了数秒,然后—— “季真人!!” “前辈!” 白道微的话被万千霜与李巽风的呼喊掩盖,就连崔无焕都被惊到了,下意识伸手想去捞,但是捞了个空。 秦天纵静静立于原地,与周遭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 太熟悉了。 半夜失眠时,偷偷溜出去买梅子酒;无聊冗长的家宴上,去集市买八卦锁带给自己解闷;自己练功受伤时,急匆匆地去药斗子翻找膏药…… 放心,我去去就回。 秦天纵懂季月槐的意思。 他也知道,季月槐不舍得再让自己伤心了。 秦天纵不再有所顾忌,他阖上双目,丹田的灵气如潮涌浪奔般灌入,嗡鸣的金色气旋于刀身环绕。 他缓缓睁开眼。 季月槐龇牙咧嘴地揉着震得发麻的胳膊肘,刚歪歪斜斜地跪坐起身,就又被天女散花般落下的碎片砸了个眼冒金星。 季月槐用袖子遮住脸,左躲右躲了一会儿,终于等碎片都落完了,坑底回归寂静。 他扯出嘴里的破布。 “哈哈哈……好痛。” 痛是真的痛,但高兴也是真的高兴。 季月槐颠了颠手里已破破烂烂的捆绳,唇角扬起狡黠的弧度。 崔无焕真是够大手笔的。 这不是一般的捆绳,而是被灵力洗涤过的上乘货,价值千金。方才手腕被缚住的刹那,他便知晓自己捡着了天大的便宜。 往后仰的那一瞬,季月槐食指尖轻点捆绳,丝丝缕缕的灵力涓流而入,在绳结处游走。他使了些巧劲,绳结便有了灵性般自解开来。 接着,季月槐猛地一挥手,将捆绳抽向黑不见底的灯坑,他则是借着这股反冲之力凌空翻身,才免于七窍流血昏迷不醒的下场。 坐在地上又缓了缓神,季月槐才勉强看清自己所处的境地。 什么都没有,就是堆积如山的青玉碎片,还有同样堆积如山的—— 怨气。 季月槐腰间的铃铛大动,声音又急促又刺耳,逼得他不得不用手捂住,以免自己被弄到耳鸣。 黏腻湿热的液体从指间滑落,季月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满手的划伤。 不过,怨气重也是应该的,饱受蒙骗的魂魄被摔得分崩离析,又被镇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多年,怎能不心生怨恨呢? 怪不得白道微不敢自己处理,都要吩咐下人,肯定是怕被这滔天的怨气反噬。 但,季月槐不怕。 大家都是同路人。 他静下心来,感受着周身呼啸成风的阴冷怨念。 果然,没过多久,季月槐就发现了,这些怨气虽重,但丝毫没有要侵害自己的意思,反而包裹着他的身体,盘旋着想要往上走,挣扎着想要出去。 季月槐摸了摸脚下的碎片,他轻声说:“马上。” 马上就好。 嗯? 季月槐的脑中忽然浮现出模模糊糊的画面。 春和景明,夫妇俩带着小丫头和小小子站在宅前,朝自己用力挥着手绢,两小儿哇哇直哭。 这画面一闪而过,快的季月槐看不清人脸,只留哭声与嘱咐声留在脑海中。 自己未曾使出“观灯照境”,且碎灯也不能“观灯照境”,为何会……蓦地,脚下清光一现,季月槐低头望去,才看见一碎片浅浅地嵌入了自己脚踝处,插的不深,已经滑落下了。 难道说……季月槐蹲下,试探着拾起一块附近的大块碎片,握在自己手心。 下一瞬,画面几乎是用蹿的挤进了他的脑海中。 “你呢?” 月光下,圆杏眼的姑娘欲说还休,慢慢将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截泛红的耳尖。 良久,细若蚊呐的回应从臂弯间漏出来:“我也是。” 季月槐这才发觉,两人脚下摆着的两盏青玉灯正泛着莹莹的光,将姑娘那双含情的眼眸映得愈发美了。 与姑娘分别后,“我”没有回屋,而是独自在水榭边散步。夜风拂过,平静的水面映出一张陌生的年轻脸庞,满脸写着欢欣与青涩,满头却是如霜的雪发。 画面戛然而止。 季月槐却灵光一闪,他深吸一口气,于心中默诵功法。 其实,季菀的那本秘籍不全。 分别前,太婆将藏了多年的缺页送给季月槐,她说,她早就知道季月槐在偷偷练此功法,想来想去,还是完满地交给他。 季月槐当时眼泪汪汪地接过,细细一读,却傻眼了。 不是什么能上天入地的神功妙法,反而很鸡肋。 其上所陈: 若灯体破碎,仍存挽救之法。只需以精血倾洒浸润,可逆常理而自聚,恢复灵灯之貌。 其下有小字注解:灵灯虽能复原,但终成无用之物,徒留空壳一具。 既然是空壳一具,那费尽心血复原来作甚的,作纪念么? 季月槐曾使用过此功法,施在自己那小碎片上。结果当然不能复原,但他却发现,小碎片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一通,最终耗尽力气似得,坠落在自己手心。 但现在再试一次,结果也许会不同。 咬破舌尖,将精血滴落于自己的那块碎片上,季月槐默念道: “魂归青玉,灯续前身。” 会奏效吗? 季月槐忐忑不安,正当他安慰自己,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时,奇迹却发生了: 细小的残片从地面升起,如同流萤般缓缓浮动,最终在半空中悬停。 季月槐突然很想流泪,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踮起脚牢牢握住其中一块。 “咚咚咚……” 拨浪鼓被左右晃着,两侧系的红珠子敲在鼓面,发出喜人的响声。 怀里的婴儿立刻追着声儿转,粉团似的小手从襁褓里挣出来,在空中胡乱抓挠。 “真机灵,这大眼睛滴溜溜转的,看来是随了你。” “是,月槐眼睛随我,鼻子也随我,就是不知哪里随你了。” “哈哈哈哈……说真的,我也没看出来哪儿像我了,欸,他的耳朵是不是有些像我这个当爹的?” “哎呀,他耳朵跟蚕豆差不多大,哪看得出形状来,你总爱胡说……” 这是我爹,那是我娘。 不知不觉,季月槐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来不及擦眼泪,继续握住另一块。 “别哭啊。” 是爹爹的声音。 男人的脸英朗而又正气,虽季月槐从未见过他,但却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他虚弱地伸出手,抚了抚“我”的脸庞:“小荷,我……我们下辈子也做夫妻,好不好?我这辈子走得早了些,你,你别怪我……” 原来我娘叫小荷,原来我爹长这样。 他呜咽着擦泪,怕看不清眼前的一幕幕。 “好,许郎,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 此声一出,季月槐如遭雷击。 这声音,怎么会,怎么会…… 太婆? 不对,原来,应该是我娘才对。 娘,娘,娘…… 季月槐一遍遍地念着,他泪流满面,想起了太婆死前,那个安静的午后,自己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喊的还是“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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