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 果然, 就是她。 思及此处,季月槐朝对方和气地笑了笑,剑拔弩张的氛围消散一空。 “小虎和小杏总说想你回来。” “叔叔婶婶也是,都盼着你回来。还有太婆,大家都很想你。” 小红姐姐,红姊,红闺女。 元旦那日,季月槐冒着雪回桃溪村,蹲在路边挑窗花时,小虎小杏当时举着太婆的铜镜跑来跑去,就是为了占卜他们的小红姐姐何时回来。 而她,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 季月槐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如何称呼,小红姐姐叫起来不合适,红姨甚至嬢嬢根本不忍心叫出口。 最终,是对方打破了沉默,语气轻松道:“咱俩也算老乡见老乡,可惜,没来得及两眼泪汪汪啊。” 季归池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下巴差点没惊掉下来。 “我姓曾,小友,你叫我曾红就好。” 曾红沉默片刻,问季月槐:“他们都还好吗?” “好。你们家浆豆腐有口皆碑,叔叔婶婶他们人勤快,心眼也好,乡里乡亲都乐意买些回去。小杏小虎整日活蹦乱跳的,使不完的精神头,都嚷着说以后要当大侠。还有曾太婆,她虽上了年纪,但腿脚还利索……” 季月槐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恨不得连浆豆腐每天能卖几板都讲的清清楚楚。 曾红很认真地听,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最后还是落泪了,泪水顺着她的眼尾蜿蜒流下。 扎根在心底的念想历历在目,陪着她熬过了难捱的漫长岁月。 曾红没有哭太久,她闭了闭眼,泪水就止住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季月槐如实告知:“她放我走了。” “她?” “就是……她的名字里,应有一个菀字。”季月槐想了想该怎么说,“她还和我长得有三分像。” 曾红略一思索,恍然道:“竟是她……对,这么说来,你们俩长得确实是有几分相像。” 季月槐燃起希望:“你可认得此人?她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 “我只知道她单字一个菀,姓季。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她资历很深,我来这儿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了。” 季菀。 季月槐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蓦然泛起很深很深的难过:他竟不知道太婆的名字叫什么。 太婆从没告诉过自己,自己也没有问过太婆。 她死后,村里人帮忙筹得善款,为她立了冢,墓碑上空落落的,只写了季氏,没有名字。 按理说,季月槐此刻应抓心挠肝地想探寻出自己与季菀,季菀与太婆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与恩怨。 但此刻他最迫切想知道的,却只有太婆的名字。知道后,季月槐就可以请师傅在墓碑上重新补全,到时候和秦天纵回去扫墓,久违地给太婆上上香,供些吃食,再烧烧纸钱,让她老人家在下面生活的安稳些。 忽然,季月槐身后传来声音。 “红姨,你还记得阿景吗?他,他现在到底在哪儿?” “季大人说,没,没有在雁翎山庄见过他。” 归池躲到看季月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害怕地质问着曾红。 “死了。”曾红言简意赅,“准确的说,是老死的,为了现今的金枫谷谷主。” 归池已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回忆道:“是惊蛰那天吗?对,对……崔大人来的当晚,阿景就被他家人接走——不对,莫非是——” “正如你所想。”曾红近乎残酷地建议他:“若你还想活命,就别再努力修炼了,找个机会悄悄把灯给砸了吧,像我一样。” 季月槐这才注意到,曾红手里没有灯。 “不过灯碎了,修炼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两害相权从其轻,归池,趁早做决定吧。” 却见季月槐笑着摸摸归池的头,安慰道:“不着急,回家后再想吧,昆仑宫要变天了,这儿困不住你们了。” 归池眼睛一亮:“回家?!我可以……等等,变天是什么意思呀?” 曾红也愣住了,她眉头紧锁,问:“变天?小友,季菀不是放你走了么?” 季月槐苦笑一声:“她是放我走了,但白道微和白玉珑可没那么好心。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气急败坏,正满昆仑宫抓我呢。” 曾红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早说!不能再耽搁了,我带你找个地儿藏起来,先捱过这一阵儿再说!” 曾红与归池此刻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把季月槐揣进衣兜子藏起来才好,可反观季月槐,却是反常的气定神闲。 只见他弯了弯嘴角,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一物。 湿漉漉的,巴掌大的,泥泞的,沉甸甸的—— 青石块。 没错,季月槐耍了个心眼,进来前将那暗藏玄机的青石使巧劲给撬了下来,不声不响地藏进了怀里。 “如今,此地可算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了。” 季月槐颠了颠青石,看向天边若隐若现的辰光:“我同我的……道侣约定好,若三日后没有飞燕传书给他,那就代表我身陷囹圄难以脱身,他定会带援兵马不停蹄地赶来救我。而今日,已是第四天了。” 只纠结了一霎,“道侣”二字便毫无阻碍地脱口而出,这着实让季月槐耳根子发烫,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暗暗庆幸眼前两人不清楚自己在说谁。 “那,季大人,咱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呀?” 季月槐笑笑:“我们该吃吃,该喝喝。” * 环饼,蟹黄酥,米粉糕。 团茶,浆水,瓜子蜜饯。 众人围坐在八宝亭里,白石几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饼啊酥的,茉莉茶菊花茶荷叶茶一股脑全泡好了,叫人眼花缭乱,喝也喝不过来,吃的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孩子们皆是欢天喜地,捧着糕点啃得津津有味。他们巴不得不练早功呢,像这样边吃茶水,边天马行空地闲聊,真是难得一遇的美事儿。 季月槐忙活完,支起小火炉开始烤栗子,随着毕毕剥剥声,外壳接连爆开,甜香味儿也飘出来了,孩子们头挨头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东问西问。 “红姨,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 红姨帮小姑娘擦了擦嘴角的糕饼渣子,调侃道:“瞧你这话说的,不是好日子,咱就不能享受享受了?” 归池则是坐在角落,端着茶盏,眼泪汪汪地一口喝不下,模样实在是可怜又可爱。他朋友瞧见了,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哭。 “我,我们马上要……呃,这茶太好喝了,我舍不得喝了……” 季月槐被逗乐了,烤完栗子,他斜倚在柱子边,边闭目养神着,边聆听着林间的清脆鸟鸣。 叽叽叽,啾啾啾,咕咕咕。 哈哈,好多鸟。 说实话,今个太阳真好,晒得人暖洋洋的,若是能小憩一会儿就好了。 不过,此时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小憩的话,等尘埃落定后再说也不迟。 思及此处,季月槐忽然觉得身后的柱子太冷,又太硬。他平日里小睡,基本都是靠在秦天纵怀里的,自己还偶尔会嫌弃被搂得太紧,现在想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耳边是孩童们的欢声笑语,季月槐眼皮越来越沉重,头也垂的愈来愈低。 在彻底坠入梦乡的前一刻,他狠狠心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向曾红使了个眼色。 季月槐并不真的认为,“该吃吃该喝喝”就行了。 他很相信秦天纵,但这天底下,断断没有必成的事儿,难保哪一环不会出岔子。趁着孩子们吃的正美,没起疑心,他和曾红默默地起身离开了。 去哪儿? 阿景灯盏的葬身之地。 在白道微的记忆里,模模糊糊的有这样一个地方,但附着其上的喜怒哀惧并不强烈,所以季月槐看不真切,摸不着路,还得要曾红带路。 二人走啊走啊走,越走越往外,最后,停在了季月槐进来时就看到的一座小庙前。 季月槐有点不可置信:“曾姑娘,这就到了?” 他明明记得,那地方很深,很黑,阴森森地飘冷风,怎么想也不会是在小庙里。 曾红笑笑:“我初来此处,也是这样想的。” 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把黄铜花旗锁——花旗锁做成了白鹭造型,栩栩如生,细长的脖颈朝天仰,似是不甘心被拴在沉重的木门上。 进门后,里面黑黢黢的一片,但黑黢黢里,又浮着大片大片的姜黄,那姜黄里,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猩红。 季月槐点了火折子,抬眼一瞧:果然,满墙的符箓与丹书。不必猜,定是贴来镇压用的。 那么,白道微费劲心思要镇压之物,在哪儿呢? 季月槐低头一看—— 庙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极深的坑。 成百上千盏青玉灯已粉身碎骨,静静地躺在坑底,顽强地散发着极微弱的清光。 “我的那盏也在下面。” 曾红挑了挑眉,叹道:“每次来这儿,我心口就像被针扎似的,一下一下的,细细碎碎地疼,就像是三魂七魄里的一角儿,被一块儿扔进了谷底。” 季月槐听得心中一紧,连呼吸都沉了几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低头默哀,为坑底的万千难以安息的残魂。 风声幽幽,二人立于坑前,相对无言。 良久,季月槐不抱希望地问:“曾姑娘,你……可曾经手过一盏灯?约莫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那灯磕碰过,缺了个小口子。” 这话问出口,季月槐都觉得自己在为难人。曾红她就是记性再好,恐怕也记不住。 怎料曾红闻言,竟皱起眉头,细细思索了一番,她问季月槐:“那磕碰处,可是在灯座?” 季月槐大喜,连忙道:“对,是在灯座没错。” “那盏灯……我印象很深。本来是经我手的,但季菀却半路截了去,说要亲手处理。” 季月槐心底升起希望:“那你瞧见她扔了吗?” 曾红点头。 季月槐的心又凉了半截。 “还是当着宫主的面,我记得很清楚,她的表情就好似大仇得报,畅快的很。” 曾红问:“那盏灯的主人,你认识?” 季月槐点头:“我太婆。” 这下换曾红大惊失色了:“此种秘术,竟还有外人知晓?季菀她既与你太婆有过节,又为何要放你走呢。” “恕我直言,季小友,季菀她该不会……是你娘吧?” “你他娘的!” 这句突如其来且掷地有声的粗话,让季月槐与曾红俱是一震。 “前言不搭后语,到底……” 季月槐猛地扭头,向外眺望而去。 远远飘来的是—— 李巽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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