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耽搁了。 * 夜色沉沉,墨色的天幕直压在头顶,压的季月槐满心焦灼。 他不清楚全昆仑宫是否上下都已知晓,傍晚时分有个叫季月槐的,因谋害金枫谷崔小姐而被关进了大牢。 若白道微将此事隐而不宣,那还好说。但若他已昭告全宫,那季月槐便是孤立无援,寸步难行。 前路险阻重重,生死难卜,可季月槐已别无选择,无论如何他不能就此打道回府。因为这怕是他最后见到白玉珑的机会了。 他躲在树上,目光落在一前瞻后顾匆匆经过的弟子身上。 那小弟子怀里鼓鼓囊囊的,肯定是藏了酒水或吃食,但不管是什么,他今晚恐怕都没有口福享用了。 季月槐看准时机,悄咪咪接近,一把洋金花粉将人给迷倒了。 “抱歉。” 然后,季月槐轻手轻脚地把小弟子拖到树后,扒下他的紫衣,给他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小弟子怀里的是糯米鸡,香喷喷,还热乎着,季月槐满怀愧疚地将其重新塞了回去。 * “无论多紧要的事,也只能待明日再禀。” 侍女们态度强硬,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夜已深,殿主歇下了,不见客。” 季月槐立在殿前石阶下,躬身行礼,低声下气道:“事关重大,还请您们通融通融。” 侍女们对视一眼,神色微动,却仍没有放他进的意思: “你的腰牌呢?你是哪位大人派来的?” 季月槐掏出腰牌,正准备胡诌时,一眉眼冷厉的年长侍女从殿内缓步而出,她一出现,两名侍女立刻肃然垂首,不敢再言。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季月槐一眼,冷声道:“抬起头来。” 不好。 季月槐迟疑了一瞬,缓缓抬头。 果然,对方眼神一凛,沉声道:“生面孔。来人——” 季月槐自知躲不过,便连忙自袖中掏出那只金镯子,双手奉上: “在下无奈之举,还请您见谅。” 万幸,对方明显是识得此物,她没有再为难,狐疑地上下大量了眼季月槐后,便匆匆离去禀报。 不消片刻,珠帘被“哗啦”拨开,白玉珑快步出了寝殿。 她身着寝衣,乌发半挽,神色将信将疑。 “什么人?” 白玉珑的目光一落在那只金镯子上,身形就微微一晃,几乎要站不稳。 “你——这只镯子,你从哪儿得来的?” 季月槐实话实说:“崔小姐托我带给您的。” 白玉珑急切地伸手将金镯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其上略旧的精细雕花。 她闭了闭眼以平复情绪:“走吧,咱们进屋说。” 季月槐进殿后,将金枫谷大典那夜的事情和盘托出。 “所以,无焕他……”白玉珑听罢,叹了口气,喃喃道:“他这孩子,从小就好强,但心性不坏的,怎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和亲手足撕破脸呢。” “唉……我明日就动身,去好好管教管教他。”白玉珑眉目间萦绕着化不开的失望与自责,“对了,小友,你日夜兼程赶到这儿,想必累坏了吧,我差人替你收拾间小苑出来,今夜就在这儿将就将就。” 季月槐淡淡摇头:“不必了,夫人,这儿我不能久留。” 白玉珑神色一动:“小友,此话怎讲?” “我是从昆仑宫地牢里逃出来的。” “什么?” 白玉珑大惊失色,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季月槐身后的贴身侍女倒茶水的手也吓得顿了顿。 “你,道微他,莫非,莫非是无焕诬陷于你,才害的你——” 白玉珑思及此处,义愤填膺道:“岂有此理,指清为浊实非君子所为,我得去和道微好好讲讲……” 季月槐看着她全然信任白道微的样子,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开口,稳了稳心神,他委婉道: “白夫人,你跟宫主讲,大抵是没用的。” “不会的,道微他是个明事理的,小友尽管放心,这事儿上,我们昆仑宫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季月槐摇摇头,平静地说道:“夫人,白宫主知道的。” 白玉珑不解:“知道……什么?” “他知道崔无焕是在诬陷我。” 此话一出,殿内鸦雀无声了好一会儿。 白玉珑也是终于琢磨出不对劲来,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指尖僵悬在茶盏边缘。 “小友,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她没有敢继续直视季月槐的眼睛,只是虚虚地盯着窗外立于枝头的夜海棠。 季月槐知道,对于白玉珑来讲,这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儿。 而仅仅是告诉白玉珑,她的弟弟心思不正,就让她如此的难以接受。 那,当年白雁然的死,还要不要说?她受的受不住? 最最要紧的是,她会想要相信自己么? 季月槐抿了口热茶,清香苦涩的滋味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些。 他许久未进食,茶水一下肚,饥肠辘辘的滋味姗姗来迟,肚子“咕”的叫了两声。 白玉珑笑了笑,她吩咐贴身侍女:“去,给季公子弄些吃食垫垫肚子。” 很快,一碟子酥脆的松仁麻饼就端到了季月槐面前。 这时,白玉珑朝他略一颔首:“小友,你先吃着,我去回廊先静一静。” “白夫人留步。” 白玉珑脚步一顿,回身望来:“小友,还有何事?” “与白雁然有关的事。” “雁然?他不会也被无焕那小子骗得团团转了吧?你放心……” 季月槐打断:“我想说的,并非这个雁然少爷,而是那位雁然小姐——您的亲骨肉。” 空气倏然沉静了下来。 白玉珑的笑容僵在唇角,目光一时没能聚焦:“……你说什么?……是我失态了,小友,你且说吧。” 季月槐神情肃然,缓缓开口:“令爱之死,并非拜孔箜所赐,而是拜——” “住嘴!”白玉珑怒极,她攥紧了衣袖,“年轻人,休要胡言乱语!” 季月槐不退不让,目光笃定:“看来,您知道我想说谁。” 白玉珑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微笑,想把此话题带过:“陈年旧事,提了伤心,莫要再提,也不必再提。”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半字不虚。”季月槐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这其中……必是有些误会。”白玉珑轻轻摇头,语气柔和却带着明显的敷衍,像是在哄胡搅蛮缠的孩子,“你年纪还小,当年的事,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当然,我知道你的好心……” 季月槐沉默片刻,他拿起一块金黄油香的松仁麻饼,送往嘴边: “可惜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听闻这冷不丁的一句,白玉珑不悦道: “小友,你这是何意?” “白夫人,您又是何意呢。” 季月槐轻轻吹了吹松仁麻饼,其表面的淡黄粉末飘飘忽忽扬起,向着白玉珑飞去。 白玉珑下意识闪身躲过。 季月槐弯了弯嘴角。 说句自满的话,在他身上用迷药,真是不亚于关公门前耍大刀。 白玉珑心知暴露,便撕下了和善的面具,她冷冷一挥手,几名在暗中不知藏了多久的侍卫出现在殿门口。 “识相点吧,孩子。”她伸手揉了揉眉心,疲惫道:“你逃不了的。” 季月槐答非所问:“你……早就知道?” 白玉珑无奈地嗤笑一声:“小友,你想我怎么着呢。揭竿而起?我没那个本事,我也没那个力气折腾了。” “我早就想通了。” “恨有什么用?恨到牙咬碎了,连饭都吃不了,那早晚得饿死。” “我对不起他,他也对不起我,扯平了。” 季月槐看她的目光带了些不忍:“夫人,何必自欺欺人呢。” 白玉珑“哗”的展扇,坦荡承认:“骗自己骗久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小友,你不必再劝我。” 看着她眼眸中泛起的泪光转瞬即逝,季月槐心中隐隐泛起悲凉,暗叹一口气。 可怜人。 多说无益,灵力入绸,绕在手腕上的紫色绸缎猛然蹿向白玉珑面门——这是季月槐方才在藏室找到的。 白玉珑脚下不动,几个侍卫飞扑挡在她面前。 但季月槐这一招,实为声东击西。只见他一扬手,袖里飞出团团艳艳的红色粉末。 侍卫头子见状大喊:“小心!屏息!!”但他自己话音刚落,就痛苦地惨叫一声,倒地开始打滚。 其实,这红色粉末并非什么致命毒药,而是那糯米鸡附带的一纸包辣椒粉。这些侍卫们光顾着屏息了,眼睛都睁得老大,如今皆忙着泣涕横流,顾不得追杀季月槐了。 季月槐趁此机会,从窗子一跃而下,消失于隐隐月色中。
第60章 眼下出是出不去了, 白道微定已经带人包抄过来,若强闯突围,那恐怕不死也要没半条命。 季月槐身陷囹吾, 却并不迷茫,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一个地方—— 镜潭。 据传, 此处本为昆仑山腹的泉眼,泉水四季温润不竭,雾气终年缭绕,飘忽于石罅隙间,潭面也是映的白茫茫的, 人身临其中, 难以分辨哪一半是天, 哪一半是地。 最奇的是,寻常的雾气都是随日升而散,但此地确是日头高悬时最浓, 完全地将人吞没其中,只留几道似有若无的影子。 不过, 能传的如此玄乎其玄,很可能是因为只有极少数人曾亲临其境, 多数人只在说书匠的嘴里听到过。 此地, 是昆仑宫的禁地。 而在白道微的记忆里, 此地却与“喜”紧紧连结在一起。 季月槐沿着潭面散乱排布的青石, 走至潭中央,不由得运气调息起来。 这雾气妙得很,并非寻常的湿重,而是轻盈如柳絮, 莹润了肌骨,却不沾半点水痕。 他闭上眼,复刻白道微记忆里的路。 向西两步,向东五步,向北三步…… 停。 季月槐脚尖轻点,落于一巴掌大小的青石块上。 “就是这儿没错了。”他喃喃道。 若非有心人还发现不了,这块青石上攀附的青苔要比旁边的更淡些,其上还有几道肉眼难辨的凹槽。 季月槐运起灵气,沿着凹槽的繁复纹路细细流转。没过多久,他额前便浮起密密的汗珠——这事儿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保证不出差错。 终于,汗珠即将从他下巴尖滴落的一秒前,水面忽的泛起肉眼可见的波纹,一道漩涡缓缓漾开于潭心。 尽管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一幕,但真正亲眼见到时,季月槐还是不免瞠目结舌。 约莫过了数十息,潭水降至半腰,露出条石阶蜿蜒的小径,刚刚好一人高,季月槐不必弯腰,点了火折子,迈步走入其中。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1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