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同僚邀闻将军同乐,他以身子不适拒了,正卧在某处躺椅养神,偶尔,看林业白演二皇子又跟谁装君子。 “你上辈子是剑,老爱泡水,这是恶习。”闻昭耳边突声冒出了熟悉的嗓音,他道:“这辈子当了人,水过盛,肾阳虚,你五行缺火,所以也经常全身虚寒,主要表现在手脚冰凉,换季容易受风寒,对不对?” 闻昭闭了闭眼睛,有点讨厌他恰到好处的温柔和体贴,一听,就知道这是赵大夫。 “昭字,左日,属火,右召,属金。” 赵东来随手摇了摇躺椅骚扰他,像是显摆那样,说:“你易受风寒,也就是阳气不足,五行中对应缺火缺金,王老爹给你取名‘昭’字,想必就是为了调和你的阴阳五行。” 闻昭冷哼:“你若是对敖烨也这般有心思,何至于今天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赵东来答:“并非孤家寡人,启明星君而今是唯一不恨我的人。‘明’字,我给你起的。” 闻昭睁眼,抬头去看他道:“你能不能死心,东华帝君,你要知道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不能。”赵东来又摇了摇他的躺椅,轻声:“东华帝君从未输给任何人,包括你爹。” 话音一落,赵东来化烟消失了不见,闻昭坐直了正觉得奇怪,结果躺椅无人助推,猛地滑动带他砸了池塘里去。 噗通浪响,整个人成了落汤鸡。 “赵……顾怀民!!”闻昭挣扎爬起,冷得发抖,却对上了林业白歪了歪嘴角的脸,他怪笑了一声像是生气。 竟然不第一时间拉自己起来,反而嘲了句:“恭亲王哪儿呢?闻将军这是怎么了,青天白日看到什么了搁这儿睹物思人呢。” 只有林业白才知道缘故,义父已经不止一次,在睡梦里喊别人的名字。
第89章 两两对视,无可言说沉默,落进闻昭眼里,无端心痛。 林业白最后还是拉了他起来,再没搭话。闻昭被侍从请去沐浴更衣,再出来,见到二皇子正跟镇远候家的长辈相谈甚欢。 姚夫人招了招手,示意女儿宁盈盈过来,而林业白对两姑娘友好温和,听她叫哥哥也笑着,他们几个年纪相仿,像极了家人。 终于等到午时用饭。 大家伙都堪堪落座,林业白也正慢条斯理地夹起一香菜入口,却听得外头嘈杂,骤起了无数惊呼低喝。 伴随着人流攒动让路,宴席中蹒跚而来了一浑身血垢破衣的老头,他嗯呜啊啊,眼中带泪,冲进了殿里对所有人哀嚎着。 是秦不疑。 只是为何口中不吐人言? 林业白疑问看去,闻昭略有所思看去,而太子汗流浃背看去,唯有姗姗来迟的政敌,闻太师,也就是王玄机勾了勾唇看去。 满场死寂,只余哭吼,所有达官显贵或惊或诧,将诗宴变成了秦不疑的独奏演出。 只见他哭得声嘶力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嘴巴张开,全是血腥,里头像是被割了舌头,无声的控诉,反而让冤屈显得更加凄惨。 秦不疑手舞足蹈,又哭又闹,像个孩子那样似在祈求众人替他主持公道,而他的张牙舞爪的对象,显然是太子殿下! 满场镇静后,又变成了议论纷纷。 顾则野懵了,他不是差人去杀了秦不疑么,怎么会变成了割舌头还给放了出来?! 太子汗流浃背,想去抓酒杯都手抖,甚至听到旁人猜中了自己的恶行,跟人对视一眼,仓惶逃开,慌张和窘迫闪过心头,心底暴起了多年受制于他的厌恶与反感! 母后跟秦相的关系太子也有所耳闻,但从未信过,对于秦不疑,他从来是推心置腹,不仅是为着亦师亦父,更是将这人视为左膀右臂的存在—— 越是亲密,越不能容忍背叛。 更可况还有人造谣本宫是他的儿子!即便是真的,作为太子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承认。 所以这一把,林业白赌对了。 他放了谣言,即便秦不疑真没背叛他,但太子长心眼,有思虑,定会将这么个反水倒戈的熟人杀之后快。 “住口!哪里来的疯子!还不快赶出去!”太子当机立断,只想快刀斩乱麻了了这桩破事,他喝道:“秦相在天牢!你们当闻将军死了吗?!” 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只闻昭冷哼了声,才落了水,脸唇青白,甚至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业白瞳孔微颤,不太理解,他分明也只设了这个局‘让义父放秦相出来’罢了,他做不出去拔了人舌头这种残忍的事来! 林业白看去了秦不疑,觉得他被利用了,若他死了,万事大吉,若他没死,则说的话也难辨真假,可他,偏偏被拔了舌头。 显然,沉默比长嘴骂人更为有张力。 初见时光鲜的秦先生,而今形单影只,且,再不掩饰,以悲哀又憎恨的父爱之情,看去了他贵为皇嗣的真儿子假太子。 秦不疑这等惨状,甚至看哭了有些女眷。 哑巴?好熟悉的手段。 闻宅里不也是有个哑巴奴仆么? 林业白被惊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看去了,那边正问候儿子添衣否的慈父闻太师!! 闻昭摇了摇头,说没事,也是平静淡定。 林业白下意识往后一靠,双腿打颤,这时脑子猛想起了闻昭那句‘是人细看三分鬼’,更觉得分外贴切,全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肩上被来人一搭,来者林照青,像是跟随闻太师同道来的,她附耳低声:“我看到了闻太师去找秦先生……” “姐,我知道,我知道的。”林业白拨开了她的手,只简单触碰,林照青发现他的手冷得厉害,带着微弱的颤抖,像是害怕。 “都走到这一步了,硬着头皮你也得上。”林照青捏了捏他的肩,说:“姐陪你一起。” 于是闻将军咳嗽两声,说:“昨夜,秦相被人刺杀,下官无奈将他安置在了静室,还许他可随意走动,却不料……” “你为何要将他安置在静室!还许一个欺君罔上的罪犯随意走动?”一道暴喝传来。 众人看去,竟然是太子,大皇子顾则野。 林业白抽离的神游状态回来,看去太子,竟也是不太理解,好歹秦不疑是他义父,人怎么能变得如此铁石心肠? 尤其秦不疑,瞳孔地震,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悲悯痛哭,喉咙哽咽,最后变成了彻底疯魔,甚至冲过去想去撕咬诨打顾则野。 全场神色各异,镇远候夫人抱住了真假两女儿,把她们搂自己怀里,说着别怕别怕。 “既如此,不如,秦相还是交由太子处置。”闻太师发了话,眼神仁慈,却泄露出了无可言说的歹毒。 顾则野甚至脚下颤了颤,有点不知所措,他当然知道闻老不死的在给自己下套,可,他确确实实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事了。 把秦不疑接回东宫了后…… 杀?不忠不义。不杀?看着难受。 大皇子好想问问他母后,可是太后今日不在,她若真这,难不成自己竟然让母亲背上这等恶名吗?顾则野生平头一次觉得,太难了,我做不到,这个太子太难当了。 林业白突然敲了桌,提高音量,朗声道:“太子哥哥若觉得为难,不妨滴血认亲,正好大家都在这做个见证,以证清白。” 林业白:“若是不融,秦不疑则唐突太后,好死不送。若是融了,那太子殿下,正好将生父接回家中好生赡养,也好落得个孝子之名。” 全场之人拍手惊叹低呼叫好。 可两头都是刀! 这是什么死局,顾则野觉得自己要碎了。 他甚至不称本宫,颤声:“我,融……” 唯有秦不疑,像是终于悟了,今日的他们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从自己搭进春花秋月宫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了瓮中捉鳖。 而他的儿子,宁可牺牲自己,也宁死要抱紧了太子这个身份……哈哈,可怜,可笑。 他热泪滑下,突然干笑两声,看去了太子顾则野苦笑,像是鄙夷又像是不屑,然后痛苦闭了眼,猛地冲了去——撞柱而死! 血溅当场罢,全场鸦鹊无声。 - 今日晴空万里,好个明媚天。 檐下,林业白慢吞吞踱步,指尖划墙,装孤单,不搭理身后一路跟着他的大人。 “大皇子凉了。”闻太师道:“夺嫡之路,从来险象迭生,历来你死我活,唉……”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林业白,不出所料,自出了行宫就开始故作深沉,像极了以前当万剑一养怪时的多愁善感。 “心还是太软了。”闻太师对闻昭点评他。 闻昭正准备开口,林照青也开始唠嗑说:“哈哈,师傅历来高明,借刀杀人而已,哪里又会有什么负罪感呢?” “嚯嚯,你嘛历来中立,遇事不决就拖,实在不行就先保自己一命。”闻太师瘪嘴,道:“不错不错,从来‘攻于谋身,拙于谋国’。不愧是上天庭当得最久的帝君。” “这点我也觉得。”闻昭点了点头。 林照青脚步一顿,瞠目看他俩迷茫“谁?” 闻昭则回眸笑笑:“我们夸你很惜命,不是贬低。咬定青山不放松,你是恨不得长成青松,没见过你这么怕死的人。” “?”林照青觉得他怎么阴阳怪气的,猛地过去扯胳膊吼他:“我怎么了?我哪里怕死了?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干什么这么说我!惜命怎么了?” 归根结底,是为着问天帝君选择陨落的那件事,毕竟,自她没了后,上天庭就被后起之秀小王帝君给搅成了一锅乱麻。 说起来,林雯雯也不是脸皮薄的人,她太奇怪了,难道当初就因为被当众一拳打碎了肉身,觉得自己丢了脸,然后不想当帝君了吗?这个当作理由也太过牵强。 闻昭也觉得怪好笑,跟闻老爹对视一眼,像是为着她是个女人的怯懦而无奈玩味。 “并非,显然呢……”嗓音从林业白身前传过来,他脚步一顿,迎面对上了那个气质不凡的恭亲王顾怀民。 他对林伙子笑笑,像挑衅。然后正声说:“我们的问天帝君是有最有追求的女人。既要功成,也要身退,是最怕死,最想平安老死的人,追求什么呢?盖棺定论。” 三个老男人扫了林照青一眼,难得友好,一阵哄笑。 让根本没有记忆的林照青很是迷茫。真的,她不明白,明明自己跟林业白岁数一样,但这几个像是把自己当他们老兄弟似的。 我跟你们很熟吗?林照青翻了个大白眼,一胳膊勾了林业白的肩膀,说跟姐回家。 林业白说好,但故意放慢了脚步压速度,黑着脸去听那个恭亲王要跟他俩说什么。 “你来干什么?”闻昭当即神经紧绷欲骂。 却见恭亲王递了张拜贴给闻太师,道:“几日后赏花灯会,可否请太师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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