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绛雪捏了捏石刻的触手,原本是僵硬的,拿在手里久了,竟显出几分滑腻柔软。 厉鬼一阵恶寒,立即改为用鬼雾拎着触手,把神像放在书生面前晃荡:“好奇怪的神像……你认得出来吗?” 裴怀钧也看出几分诡异:“不干净的东西,暂时放回原处吧,小衣。” “扔回去。”衣绛雪立即鬼雾让抛回原处。 石像跌进草丛,没动静了。 “再去看看房间里面。”裴怀钧打开正堂的门,发现许多古宅中的家具,用的都是一种鲜艳的红漆。 虽然是前朝的东西,上了年岁,却不见时间的摧折,格外鲜亮好看。 裴怀钧挥开灰尘,点燃油灯,提着往前走。 衣绛雪循着灯望去,看见几幅人物工笔肖像的卷轴挂画,悬在正堂的匾额下,匾额上书:“生死无常”。 挂画大约是一家五口,名字已被抹去,光根据画像辨认,从左到右依次是:小妹、老太爷、太奶,少爷,儿媳。 最奇怪的是,这些画用的并非寻常黑墨,而是奇异的红色颜料。 乍一看去,有股诡谲的厉气。 虽是冬日,但这古老宅院的森寒,似透肌骨,绝非小可。 裴怀钧擦掉桌面上厚厚的灰,简单收拾了下手头买的东西,问道:“小衣,你能感觉出宅院里有鬼吗?” 衣绛雪左飘飘右看看,甚至对着画像的眼珠猛盯。 他先是点头,又摇头:“也许有。” 裴怀钧蹙眉:“是我们没有触犯规则,所以没有现身;还是已经离开了?” 衣绛雪飘到他面前,拧着眉头,“不好说。” 连他也不确信,这说明鬼怪的痕迹非常隐蔽,或者是还未复苏。 不过,衣绛雪现在也不算完全体的红衣厉鬼。 毕竟他刚诞生,很多厉鬼的手段和方法都不会,还需要慢慢成长。 在这个阶段,满身诡异力量,却不懂如何使用的他,正如稚子抱金过闹市。 看着强大,实际意外的脆弱。 处理像尸香鬼母这些境界比他差得远的鬼怪,或许还可以暴力碾压过去。 但他遇上些手段厉害又会思考的修士,说不定会被封在哪个禁地,千百年也爬不出来。 倘若遇到煞级甚至厉级的老鬼,更惨。 他这样的萌新厉鬼,手段太少,像个鬼气大礼包,吃了包晋级的。 老鬼们偏又阴险诡诈,斗不过,说不定还真会变成其他鬼的盘中餐。 这样的幼年时期,衣绛雪最需要一个教导者和保护者。 他刚走出大山,就这样碰巧地遇上了裴怀钧。 当然,衣绛雪还觉得,这书生是他养着的储备粮和外置大脑,很柔弱,要轻拿轻放。 却不知,身为东君的他,才是那个悄无声息地喂养厉鬼的人。 裴怀钧没有继续探索,而是在正堂的桌上取出灵位,准备刻字。 衣绛雪满头雾水,凑过去:“书生,你要干什么呀?” 裴怀钧埋头垂目:“给小衣刻个灵位。” 他不愧是读书人,手指纤长灵活,雕工极好。 不多时,就在灵位上刻好了“衣”字,银钩铁画,一气呵成。 裴怀钧边刻边低声说:“有些鬼死去后,会在死去的地点,或是生前最重要的地方徘徊不定,这种叫做‘地缚’。” 他百年如一日地守在东帝山。 或许,仙人也会被地缚吧。 “亦或是会缠着与自己有牵绊的生者,依附在其背后,爱者保护,恨者索命。” 衣绛雪轻轻垂眸,神情似有些迷惘。 “……而大量外游荡的鬼怪,很多都是忘却名字,也没有归处的。” 裴怀钧轻轻拂去木屑,叹息:“失却前尘往事,甚至忘记坟墓在哪里;或许是亲朋好友尽死,确无可归之路……” “而名字,对鬼来说,既是象征的符号,也是开启过去的钥匙。” 他举例:“譬如那位柳家小姐,即使化为复仇的邪祟,带在身边的,也始终是一枚证明身份的玉牌……” 裴怀钧刻刀微顿,“因为,忘记名字与身份,就会成为真正的孤魂野鬼。” 衣绛雪眼眉如水,凝神听他的讲述。 不知不觉间,他竟坐在桌上,俯身看去,双腿在鬼雾中若隐若现。 裴怀钧的雕刻手法绝顶。 衣绛雪甚至能看到紫气在他的姓名里流淌,这是无数鬼怪梦寐以求的功德。 他每下一次刻刀,就有功德转移到他的灵位上。 “对化作鬼怪的亡者来说,有名字,有灵位,能够吃到祭祀香火,说明他们被‘记住’。只有被记住,才有可能摆脱这周而复始的痛苦循环。” “若是香火鼎盛,甚至有可能摆脱鬼身,半步踏入‘神’的境界,这也是我……东君的神位会遭鬼觊觎的原因。” 东君年复一年地守在东帝山,即使是与衣冠冢相对,他也会每日更换鲜花与贡品,擦拭碑上的灰尘。 如是这般,百年千年的等下去。 他是最后一个记住他名字的人,所以得长久地活着。 还好他修成了神仙,不会死。 裴怀钧有的是时间等。 说到这里,衣绛雪的灵位也刻完了。 裴怀钧简单地搭了个供桌,擦拭干净,把灵位郑重其事地放上去。 衣绛雪忽然觉得有股冥冥中的牵绊,将他的鬼身和灵位相连,甚至有股轻微的拉扯力。 “咦?”衣绛雪低头端详。 无名指处断裂的那根红线,竟隐隐向着灵位的方向飘去。 好像有些奇怪。 他心里轻微一动,还未寻思这背后有何含义,就见他的红衣和墨发都往灵位处飘着,呈牵引之势。 原来是慢了一拍,他微微释然。 裴怀钧敛起衣袍,将长发撩到耳侧,这样方便专注做事。 他正在认真给糕点装盘,码好,搭了个小型宝塔,供在灵位前。 他声音温柔:“鬼想要吃阳间的食物,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由我来给小衣供奉。” 说罢,裴怀钧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 “……好像,能吃了?”衣绛雪片刻怔住。 香点燃后,他感觉到香炉、灵位和贡品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很快,他闻到香甜的气息,顿时把红线的异动抛诸脑后。 衣绛雪快乐地伸爪,拿取宝塔尖尖上的糕点。 “啊呜——”幸福。 厉鬼被成功投喂了点心,化作一团软软的鬼雾,在桌上弹来弹去。 他吃的快,裴怀钧帮他补货。 衣绛雪拿一块,他补一块。 三炷香都烧完之前,衣绛雪也享用完贡品,在桌上摊成一张幸福的鬼饼。 “以后还要吃!” 衣绛雪顿了顿,想起见底的盘缠,他很有责任心,“别担心,我会挣钱养家的。” 裴怀钧笑了,他把一张鬼揭下来,轻轻卷成画轴,环在臂弯里。 “好。”
第14章 厉鬼悬梁 偌大宅邸,一时也很难清扫出来。 情况还没摸清,也不知是否有危险存在。探查之事不适宜晚上干,明天再说也是个好习惯。 “我收拾出了几间房,今晚,小衣打算睡哪里?” 裴怀钧将帐子放下来,将腰间系着的环佩解下,笑着问道。 这座宅邸的房间,有几间看着就不正常的。 有的窗户封死,门上用朱砂写着各种鬼画符文。 提灯一照,屋里漆黑阴森,似乎能吸收光源。 有的摆放着许多红漆家具,有梳妆台、镜子、妆奁等用具,像是女子的闺房。 却是满目红艳艳,反而渗人。 裴怀钧整理出来的这间,不是过去那些主人的卧房,而是空置的客房。 也是衣绛雪飞了一圈,觉得奇怪痕迹最少的。 “你不怕吗?”衣绛雪问。 换来回视,裴怀钧淡然一笑:“怕?当然不怕……” 他还没说完,就听衣绛雪道:“你要是怕,我今晚就陪你睡觉。” 裴怀钧迅速回答:“我可以怕。” 衣绛雪眨了眨眼:“……可以怕?” 裴怀钧自知失言,轻咳一声,仓促找补:“怕的,怕的,这毕竟是传闻中闹鬼的宅子,万一我不小心死掉了,岂不是这座宅子里又多了一只鬼?” 衣绛雪蹙眉,拽过他的袖子,“你不能死,也不会死。万一你死了,谁给我烧香上供呢?” 他好不容易有了灵位。 虽然只有一个人供奉他,给他香火。 但有就是有,他现在已经不是孤魂野鬼了。 但他是很容易满足的鬼,只要能不饿肚子,能自由自在的闲逛,这样就挺好啦。 裴怀钧定定看他片刻,似乎决定了什么,“小衣若是想要香火,想要很多人供奉你、记住你的名字,我……” 衣绛雪打断他的话:“不需要。” 裴怀钧:“……” “那些人的供奉香火,都是要回报的。”衣绛雪看着迷迷糊糊,实则有着一颗玲珑心。 衣绛雪蹙眉:“正如他们供奉东君,虽然东君有些奇怪的规矩,但也真的会庇佑他们,他们才会信奉神仙。” 裴怀钧也似有所感,半是自嘲,半是叹息:“是啊,天裂高悬,危在旦夕。灵均界当然不养闲神。” “我做不到,所以我不需要那么多信众。” 衣绛雪看向他还抱着的灵位,垂眸说:“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不求回报地供奉我。” 裴怀钧一顿。 “你供奉我,我欠你一次。你要向我换取什么吗?” 衣绛雪问他时,也在郑重其事地打量他。 青衫书生的容貌清隽,眉眼常含笑意,举手投足,皆蕴百态温柔。 他还通身紫气,不同凡响。 天命紫气择人,多半是世间风流人物。 即使他现在是布衣白身,但衣绛雪认为,此次春闱是个机遇,他最终会成为人上人。 但此时,这书生确实是和厉鬼厮混一处了。鬼怪之事,不沾还好,一旦沾身,怕是这辈子很难走脱。 衣绛雪给了他一个提要求的机会。 他或许以为,书生会借机提一些涉及灵异神怪的要求,或者是干脆要求自己放走他。 没想到,裴怀钧却把手置于唇边,轻笑:“想要小衣一个微笑。” 衣绛雪茫然地睁大眼睛:“就这样?” “就这样。” 裴怀钧反而笑道:“小衣这样如临大敌做什么?我只不过花了些盘缠,给小衣刻了尊灵位、供了些糕点而已,都是些举手之劳的事情。” “以此,换美人展颜,够么?” “……够的。” 裴怀钧看着衣绛雪正在试图纠结地调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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