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得死。” “咔嚓”一声,好似折断枯枝。 留下的却是遗像老人的整条手臂。 衣绛雪目光流转,盯着他,红唇微勾,天真又残忍:“墨汁吗?不好吃,但这画出鬼影的手段……” “我要了。” 遗像老人诡异麻木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时,陡然染上惊恐。 下一刻,遗像老人当即放弃手臂,让其化作溃散的水墨,转身逃回画轴深处。 绯色的鬼雾也不慢,尾随他闯入深处。 不多时,画轴内传来一声极端凄厉的鬼哭。 再看去,遗像上的老人慢慢融化,渗出血来,又被鬼雾蚕食殆尽。 画轴上只留下空空的风景图。 灵堂内外泛着诡谲的猩红,所有异象都平静下来。 这里已经是衣绛雪的鬼蜮了。 刚才,衣绛雪从那遗像上吃到了两种能力:“鬼蜮”和“画影”。 裴怀钧平淡地绕开脚下的鬼怪尸骸,神色不动。 唯有他的目光勾画过美人轮廓时,流淌出丝丝温柔:“小衣,不要乱吃东西。” 他无奈笑道:“那遗像里的并不是真身,只是一种墨水画出来的灵异。” “如果说第四根香是‘拜鬼’,是鬼蜮的‘眼’。那这遗像留影,承载的就是鬼蜮本身。” 裴怀钧没拦着衣绛雪吃掉遗像上的墨水鬼影,反而刻意暗示“鬼蜮”的存在。 说明有吃的价值,不是什么杂牌货。 毕竟,养鬼要精细有条理。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喂小衣吃。 衣绛雪还趴在他的肩上,打了一个墨汁味的饱嗝。 他萎靡:“好难吃。” 衣绛雪敏锐的野性察觉到,这个鬼值得吃。 别说是墨水味的,就算是酸的臭的,他也得吞下去。 吃吃吃!强强强!他是要变强的好鬼! 裴怀钧摸摸他的长发,“随便吃别的鬼的灵异,也是要消化一阵的,小衣先休息一下吧。” 说罢,书生试图把软绵绵趴在他背上的衣绛雪捞起来,却发现他成了血红色的墨汁状。 一捞淌一身。 衣绛雪轻轻化了,“好奇怪的感觉。” 他沉默片刻,笑了:“……小衣变成墨汁了,可能鬼吃多了,要缓上一阵。” 裴怀钧随手把青花瓷寿碗里的祭品米饭倒掉,捞着冰凉凉的小衣,把鬼一捧接一捧地盛放进去。 鬼是没有质量的,更像一种“概念”,所以多少都放的进去。 不多时,小衣就变成了“一碗鬼”。 衣绛雪在碗里软绵绵地淌了一会,似乎在适应。 裴怀钧小心地把他端起来。 鬼在碗里晃荡,红红一片,漾起一圈涟漪。 衣绛雪晃来晃去,从液体里伸出雪白鬼手,拽了下裴怀钧的雪白衣袖,“头晕晕,端稳一点。” 灵堂外,看到这一幕的三人连滚带爬,吓疯了:“啊啊啊啊啊——” 两名勾魂使者刚敷了药,恢复了耳膜的震伤,此时恨不得没恢复。 衣绛雪闻声,探出漂亮脑袋,长发滴滴答答地往外淌,疑惑:“他们怎么啦?” 裴怀钧稳稳地捧着一碗鬼,像是在抱着一颗会说话的美人头,还顺便把湿润流淌的头发捞回碗里。 他想了想:“也许是刚才在灵堂里,被鬼吓坏了。刚才好多鬼,还挺恐怖的。” 有没有可能,灵堂里的鬼真的没那么吓人。 恐怖的明明是他们一人一鬼。 裴怀钧在灵堂里招呼沈云等人。 他温柔文雅,笑道:“沈大人,别急着走啊,现在除了棺材里不确定,其他地方都没鬼了,最是安全不过。” 沈云看着他手里的一碗鬼,沉沉又默默:“……裴、裴先生,别的地方没有,您手里有。” 他都开始肃然起敬了,可见这场景的惊悚程度。 “小衣是来救我的。” 裴怀钧似乎完全没觉得不对:“小衣虽然是红衣厉鬼,但不吃人,是好厉鬼。” 沈云虽心有猜测,被证实之后,还是头皮发麻:“……红衣厉鬼?这种恐怖的存在,已经诞生了吗?裴先生,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裴怀钧却道:“他不一样。” 裴先生怎么一副被厉鬼蛊惑了的模样? 等等,虽然厉鬼脱线了些,但这个颜值……被蛊惑好像也挺正常。 裴怀钧见他满眼迷茫,随即好心提醒:“现在差不多可以将丧贴揭开,确认并登记死者名姓身份了。” “在他们踏进灵堂鬼蜮的那一刻,就彻底化为鬼仆。刚才攻击你的已经是鬼,不是活人了。” 沈云又沉默了。 他们刚才差点死在这些凶戾的鬼怪手里。 但沈云有规避攻击被丧帖贴住的这些百姓,他总有种能救回来的错觉。 良久,他有些自责:“如果,我之前没有阻拦裴先生,而是在外头就想办法揭掉覆面的丧贴……” “也会死。” 裴怀钧无情地告诉他真相:“在他们选择逃避,拒绝来此吊唁时。白煞的致命诅咒,就已经杀死他们了。无可逆转。” “先前在庭院里,只是还保留几分活人的样子,欺骗你罢了。如果那时揭下丧帖,他们会立即化为鬼怪。” 人化鬼仆,想要逆转,非常难。 沈云以为的能救,只是见到已死之人,以活人身份残存于世的最后剪影而已。 衣绛雪迷迷瞪瞪,听不懂,就从碗里探出一颗漂亮脑袋。 他鼓起脸颊:“坏书生,你把棺材打开。我想问问主人,他养的鬼能吃吗?” 他现在还是墨水,没变出手,不好自己去推。 裴怀钧当然不会拒绝小衣的要求。 他一手托着碗,一手试了试棺材,能轻松推开。 但是联想到文弱书生的人设,有包袱的东君开始装:“还挺重。” 裴怀钧还扫了一眼沈云,语气温和,不容拒绝:“和你的两名属下过来,帮在下一个忙,推棺材盖。” 他们仨又条件反射地照做了,上前一步,撸起袖子。 等等,哪里不对,推棺材?? 沈云忽然想起:“禁忌第三条,守灵时,棺材盖不会发出响动。如果棺材盖打开了,取走一根香烛,尽可能安静迅速地离开灵堂……” 他们崩溃了:“裴、裴先生,我们就这么直接推棺材盖?难道里面没鬼?” 裴怀钧漫不经心:“可能有吧。” “那为什么——” 衣绛雪用黑漆漆的眼睛瞧去,似乎在谴责:“怕什么,快干活,我想吃饭。” 三人纷纷打了个激灵:这位可是红衣厉鬼,有他在,还怕什么凡鬼! 顿时开始用吃奶的劲推棺材。 尴尬,推不动。 照理说,这么折腾棺材盖,棺材里也差不多该有响声了。 但棺材一片寂静,怎么瞎搞都没声儿,和里面没鬼似的。 方才在灵堂里,连微笑都会惊动鬼怪,简直超绝敏感肌。 现在,这一人一鬼就算把棺材板拆了,用寿材去烧火,幕后主人也不敢吱声。 “禁忌”倒也是看鬼下菜碟。 不多时,衣绛雪把墨水消化的差不多了,身体像融化的糖丝拉长,探身,凑过去一瞧。 这一瞅,他就瞧见不对,眨巴幽黑的眼睛:“咦,这棺材里头,有人拼命扒着盖子,不让你们推开。” “……确定是人吗?”裴怀钧问。 “对哦,人又不能蒙这么久不呼吸。” 厉鬼点点头,判断:“应该真的有鬼住。” 衣绛雪是会扶摔倒老爷爷的五好红衣厉鬼。 意识到有鬼住,他凝出纤细的右手,屈起手指,敲敲棺材盖。 衣绛雪十分礼貌:“你好,张老爷爷,我路过来吃席,请问可以吃你院子里养的鬼吗?” 见他竟然直接敲棺材盖,幽冥司三人组已经麻木,都给不出什么反应了。 敲吧敲吧,他是厉鬼,他说了算。 “禁忌”,既是规则,也是门槛。比宅邸主人弱,才需要去遵守,不敢行差踏错。 这位红衣厉鬼的强大程度,远远高过宅邸主人“张老太爷”,根本不必矮身入门槛,而是直接侵入鬼蜮,横行无忌。 他当然能把“禁忌”当厕纸。 香炉上,三根鬼香幽幽地冒出青烟,诡异地扭曲起来。 曰:“可”。 毕竟,得送瘟鬼……和瘟神。 棺中鬼怪快哭了,这么大一只红衣厉鬼就守在棺材前头,说什么都得答应。 而且,还有一尊…… 棺中鬼怪心有余悸:那书生拔出第四根香,让灵堂彻底沉入黑暗时,鬼怪们全然不受控制,处于诡异又玄妙的状态。 “拜神”。 虽然看不出其背后法相,但书生站在那里,就是一尊威严的神。 惹不起。 衣绛雪对张老太爷本身没兴趣。 他不吃行尸系的鬼怪,觉得腐肉很倒胃口。 可他没事找事,非要杀他的储备粮兼厨子,是很坏的鬼! 但现在衣绛雪饿了,想去拆鬼兽盲盒,刚才他数了数,院子里有十二座神龛呢。 刚好适合露天烧烤! 衣绛雪暂时不执着于打开棺材了。 他从碗里飘到裴怀钧身侧,红衣若隐若现,像是墨水晕染,越发飘渺。 然后,他化为红色的花藤,围着裴怀钧软软缠了一圈,把他当花爬架。 待到绕定后,衣绛雪还“噌噌噌”开了一圈小红花。 裴怀钧衣服上终于不是花刺绣,而是实体花了。 书生宽袍大袖,风姿潇潇,却怎么都像个行走的花人,到处绽放小红花。 裴怀钧曲起手指,置于唇边,轻笑:“小衣,别闹。” 衣绛雪偏偏还在乱开花,左一朵右一朵的。 这还不够,花藤像是有生命,伸出去,连吃带拿,卷走了灵位前好几根香烛。 衣绛雪记恨这老头鬼要害死他的储备粮,为此郁闷了很久。 所以,他也得抢回来。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吃空……呃,搬空灵堂。 不多时,花苞张开,叼住香烛,发出“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衣绛雪很高兴:“张老太爷一定是个大善人。他不会介意我吃光他的香烛的。” 裴怀钧摸摸肩上的小红花,柔声附和:“……嗯,他不会。” 书生选择性遗忘了,香烛是棺材板响的时候要拿的,现在被衣绛雪吃光,后面怕是没得剩。 衣绛雪又挑挑拣拣起来。 一会扫空鬼香,一会搬空祭品,一会在灵位上乱涂乱画,甚至还卷走了俩破破烂烂的纸人,用花藤吊着。 衣绛雪看了看,很满意:“这两个纸人,看着就很耐烧,待会烧烤的时候用来当柴火。那位老爷爷应该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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