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都不想。
院子里那五座新坟,仿佛五只流着血泪的眼睛。
莫贺紧紧将他搂在了怀里,喃喃道“阴山神会保佑他们的。”
阴山神,是草原的神。
谢安一双失神的眼便渐渐有了几分焦距。
“我带你去骑马。”
莫贺揉了揉他的发丝。
谢安怔怔的由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
冰天雪地,草原变成了冰原。
谢安被莫贺抱在了马上,他实在是很轻,莫贺抱着他的时候就像是抱着一个孩子,连半分力气都不需要。
“这是我们的草原。草原上的雄鹰,不惧怕任何寒冬,包括我们的马。”
马蹄落在雪上,哒哒前行。
雪花落在莫贺如同刀削斧凿的脸上,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桀骜不羁。只有那双碧绿的眼睛看着谢安的时候,神情柔和,轮廓显得没有那么硬朗凌厉,
他轻轻一勒缰绳,另一只手圈紧了谢安,生怕他从马背上掉下去。
“每年大雪封山的时候都会死很多人,中原没有恶劣的天气,却有数之不尽的粮食,肥沃的水草。”
“草原的子民早就习惯了生死。”
“马蹄所到之处,也许都有人饿死,冻死一一”
“阴山神带走了他们,他们却不能原谅他们无能的王。”
谢安眨了眨眼睛,飘忽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莫贺身上“死那么多人……这就是你们的愿望?”
“很快就不会了。只要你振作起来,带着我的信,去见你们的皇帝一一谢安。”
莫贺字正腔圆的吐出谢安这两个字的时候,谢安还是怔住了“你怎么……”
“你就是魏琅他们嘴里的谢安。”
谢锦为了救他,不要命一样,中原的皇帝找不到人拖着大军迟迟不肯班师回朝,也只有谢安,能在他面前言之凿凿的,说着能代表中原皇帝的话。
莫贺同他相处日久,有些细节是瞒不住的。比如他谈及谢锦时候神情躲闪的样子,比如他掳走谢言之后,中原的皇帝开始发疯似的找人。
从那之后,谢安的身体好的很快。渐渐过了些时日,便恢复了些。
莫贺是看着谢安在他面前支离破碎的,也是他看着谢安一步步,拼拼凑凑,把自己拼了起来。
莫贺对谢安,有占有的欲望。
这欲望也许来的比他想象的更早些。
好几次看着谢安孱弱的模样,忍不住会想,一个生的这般模样的人,若是在床上……又是怎样的风景。
那种心情……大略是带着喜爱的想要占有,而不是带着破坏欲。
所以他没有动手,也许他动手谢安根本反抗不了,但是他没有。
他要的,是一个活色生香的谢家公子。
谢安走的时候也是莫贺送的他。
谢安这次没有走那片雪山,他乘坐着马车走向了滚滚的江水,那是他和谢锦分别的地方。涉过江水,便是他的故国。
在上船的时候,忽而听到远处马蹄声音哒哒的传来,掀帘一看,竟然是莫贺。
他骑在马上,勒紧了马儿的脖子,身后是连绵的雪岭。
英气的眉眼注视着他,忽而勾起了唇角一笑,整张俊美的脸都生动起来,碧绿的眼睛似乎藏着万种深情,语气轻柔。
“谢言之,你得等我。”
谢安淡淡垂下了眉眼。
这还是谢安第一次注意到,这突厥的可汗,原来还是个英俊的男人。
对面的人便也不说话了,只是懒懒散散的瞧着他,打马而过渡口。
五座新坟茕茕孑立,终于于一片风沙之中,模糊了影子。
此一别山重水复,后会遥遥,再相见物是人非。
大魏历史上对这位可汗的记载实在繁多。最为出名的就是邑城一战后魏同突厥达成的邑城之盟。此后两地通商,商贾往来不绝。邑城之盟与其说是一场和平盟约,不如说是双方都迫于无奈达成的妥协,这是魏武帝在位间签署的,唯一一个和平盟约。
而这所有的记载中,包括野史,都没有一个叫做谢安的名字出现过。
第63章 归来
四处寻找谢安的人都已经撤了。
皇帝执拗的寻了整整三个月,拖着大军不肯班师。
容亁站在冰冷的江岸边,忽然觉得,这风,未免也太冷了些。
谢锦在他身边垂眸道:“皇上,该回了。”
回?
回哪去?
容亁看了江水一眼,眼底翻涌着的些许情感便被黑沉沉的雾气掩了过去,他背过了手,谢锦从背后看过去,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有什么,仿佛不一样了。
他安静的想着陛下同自己哥哥的关系一一
陛下,您是把他当做玩物吗?
如今的结果,可还满意。
谢锦眼底有泪,终于忍了回去。
容亁手脚冰凉,他惯来不肯示弱人前,喝退了众人,年轻的皇帝立足江畔,如今这片土地战火的影子渐渐褪色,尸山血海还是昨天的事情。
而容亁就站立着,克制不住的想着,谢安,就是从这里被带走的。
或者不是带走,而是被就地……
这里的每一寸枯长草木,也许都沾过他的血。
也许尸身就在这江水中,为鱼鸟蚕食,面目全非。
容亁怔怔的看着,喉间血气翻涌,竟是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陛下!”
不远处的韩肖惊唤了一声。
谢安进了邑城,一路寻到了邑城的军营。
谢锦还在排兵部阵。
谢安被挡在了外面,他道:“告诉里面的谢大人,就说,谢安回来了。”
那小兵如何不知道前些日子翻了天都要找的那位公子,只一见本尊,慌慌张张便跑了过去。谢锦手里的枪便落在了地上。
谢安便眼看着谢锦飞扑了过来,带进了满身的尘土。
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十多年的误会,没有十多年的伤害。
“谢……安?”他听见谢锦小声道。
谢安点点头。
那高大的青年又唤,“哥哥?”也许谢锦生的这么大,甚少管他哥哥,谢家在的时候,也只是表面生疏有礼,
心里是瞧不上他的。
只这一声,却仿佛道出了十几年的亏欠。
谢安点点头。
于是,他便看见,谢锦直直在他脚边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知道谢锦有多骄傲,如今这样跪着,只怕这些日子心里不知道被怎么折磨着。
谢安扶了他起来,“臭小子,见我回来,不开心么?”
谢锦忽而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护身符。
他伸出手,轻轻的,将护身符系在了他哥哥的脖颈上。
“这护身符能保我平安,日后也定能护着你。”
谢锦苦笑。
辗转许多年,他送给谢锦的护身符,便又到了他手里。
有时候血脉联系,当真不是一纸空言。
“我要见皇上。”
谢锦眼神复杂的看了眼谢安,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谢安走在帝王的军帐外,却又有些生怯,等到里边的公公出来传唤,这才愣怔着进了去。
也没有跪。
年轻的皇帝立足案前,脸色雪白,案前氤氲着一盏热茶,薄薄的雾气后,神情模糊。只一双凤眼定定瞧着他,“他们都说你死了。”
声音竟是平淡的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在讲着生死。
谢安竟是无端心间一恸,端的模样却是满不在乎的:“命大,没死透。”
皇帝只是眼瞳上下打量着谢安,没有人知道皇帝内心的波折。
这还是从谢安因为小皇子的事被下狱后,第一次两个人不是剑拔弩张的见面。
眼前的人瘦了些,黑了些,以前那个纨绔公子的影子几乎磨折的不见了,倒是长高了些,稳重了不少,过去眼底的嚣张气焰也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
容亁听的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当初的谢安,那个纵马风流的嚣张少年一一
他去哪了?
“臣被莫贺所掳,侥幸逃脱。”谢安抬眼看过去,皇帝的脸色似乎好了些,便继续道:“为求和而来。”
竟然会用臣这个字眼了。
皇帝听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咬文嚼字,竟是生了一种奇异的违和感,一时间没有听清楚谢安的话。
“皇上,邑城一战各有伤亡,不如谈和,何必兴师十年,尸骨如山?”
皇帝安静的看着他,眼神漫不经心,“确实是个好主意,你有什么办法证明那可汗是诚心?”
这仗打的太长,大魏穷兵黩武,容亁没有主动起兵的打算,但是若是突厥人还不见好就收,真打起来一一
最坏的结果就是用几十年战乱,换日后百年太平。
谢安拿出了那封莫贺留给他的信,呈在皇帝面前。
容亁修长的手指拆开信封,只睨了一眼,竟是坐直了身子,待细读完,将信扔在了一边。
竟是一封降书。
“信中说,将归还大魏叛贼魏琅,及大魏前太子,容宴。”
讲到容宴,容亁竟是少有的咬牙切齿的意思。
容宴是谢安求了魏琅放走的。
这才有了后来小皇子的事。
容亁心知肚明。
这深宫里,在乎那个废太子的,只有谢安这个傻子。
谢安听到容宴这两个字,微微颤栗了一下,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能不能饶他……一命……”
事到如今,这些事情是魏琅做的和容宴做的,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哪怕容宴叛国,你也要护着他?”
容亁忽然死死盯着谢安。
谢安被叛国那两个字刺的红了眼睛。
哪怕叛国……
他救容宴之前,只希望带他走,远离这是非之地,却没想到着了魏琅的道,眼看着容宴走了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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