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整整五千人,真的都是因为不服从命令而丧命吗?公子,我们明明都看到了!他们都在往回跑,都在哭喊着饶命!他们不是所谓的暴民,他们……”
柚白说着说着,跌坐到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双眼带着恐惧和愤恨。
“我知道,我都知道。”
赵凉越跪坐到地上,温柔地抱住的柚白,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做安抚,自己的脑海也不可遏制地出现了那场“□□”情形。
黎明将至,衣衫破烂的老人孩子,铁甲在身的官兵战马,还有铺天盖地的流矢,一切都像是一场实力悬殊的狩猎,战马膘肥体壮,飞驰如雷,迅速将人群围住,堵住了任何一条通往生的可能。
而被瘟疫和饥荒折磨的人们,羸弱而绝望,像羊群一样被赶到中间,然后在流矢中被穿膛破肚,不到半个时辰,便是血流成河,无一活口。
彼时,赵凉越和柚白就躲在不远处的山洞里,目睹了这一切,柚白整个人都在发抖,赵凉越死死地抱着他。
明明升起的红日已经将暖阳洒向大地,明明一切很快又归于寂静,但他们只觉恶寒遍体,那些绝望的哭喊也被无限拉长,长到一直回响在记忆深处,直叩人心。
而制造这场人间炼狱的那名将军,正是如今京中炙手可热的骠骑营统帅,王允明。
“在梦里,他们的刀刃都是红的,都是血……都是血!”
“而且公子……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赵凉越紧紧抱住满头冷汗的柚白,柔声道:“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刚才也只是一个梦。”
“不,不是!我白天看到了。”
赵凉越楞了下,问道:“你是说,你看到了王允明?”
柚白不停地点头:“就是他,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张脸,当年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他却笑着,足足两千人命!”
赵凉越长叹一口气,将柚白按在自己的肩窝,道:“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但是……公子,我们真的可以做到吗?”柚白抬头看向赵凉越,语气哽咽,“我看到他还在京都里逍遥快活,他们,他们肯定早忘了,甚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还有,刑部尚书和雪枋院都在试探你,他们真的会是王老前辈的故人吗,他们会不会只是想斩草除根?他们……”
“柚白,你看着我。”赵凉越开口打断,“你不是说相信老师说的,也相信我说的吗?那就一直相信下去。”
“公子,我一直把你当做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我怕你……”
“我都知道。”赵凉越把下巴搁在柚白脑袋上,就像小时候一样,柔声道,“信我。”
柚白紧紧攥着赵凉越的衣襟,再也忍不住,放肆地大哭出来。
赵凉越倏地回想起当初与老师就此事发生的一段对话。
他问老师:“世间苍生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为其不择手段,以至泯灭人性,为何不曾得以天罚?而许多为民请命的仁义之士,为何却不得善终?”
那时老师没有立马回答他,只是示意他看向不远处的柚白。
彼时柚白正以木枝为剑,苦练之前他师父交给他的剑法,一招一式,一板一眼,汗流侠背而不自知。
赵凉越倏地想起柚白之前拜师时,对他老师所说的话:“徒儿很笨,不够聪明,但是徒儿想要有能保护周围人的能力,所以不怕吃苦。”
赵凉越不禁莞尔。
老师道:“这便是仁义存在的意义了,守住身边人,守住天下人,问心无愧,九死而不悔。”
问心无愧,九死而不悔。
赵凉越收回记忆,在心中默念了这句话。
是了,这便是他所答应老师的,也是他只身赴京的初衷和本心。
这夜,皓月拨开层云,郎朗明辉相照,若静水而流深,似剑光而藏鞘。
隔日清早,宋叔正打扫庭院,远远就看到柚白只着了件早秋的衣衫,便立即过去提醒:
“欸,怎么穿了这么薄的衣裳?”又道,“虽是练武的人,倒也不能全然不顾惜自己。”宋叔说着要拉柚白去房里添衣裳,但发现今日柚白一直别着头,似乎在极力不让别人看自己的脸。
柚白笑得有点生硬,道:“宋叔,你去忙吧,我自己去换。”
看来是有事。
宋叔故意放开柚白袖子,做出要走的姿势,趁柚白不注意,一个转身,看到了柚白那红肿的双眼,应该是哭的。
“柚白,是不是遇到啥事了?”宋叔拉住他,“看这眼睛肿的,跟馒头似的,有事要告诉公子啊,别闷在心里。”
“没事没事,只是飞虫进眼了。”柚白忙开始解释。
“这冷天哪里来的飞虫,还能一下进两眼啊?你这孩子,有事要说出来。”
“真没事,而且宋叔啊,我不是小孩。”
说着,柚白把自己袖子一抽就要溜,迎面看到了赵凉越一顿,几乎是瞬间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做噩梦跑去他房里哭,顿时觉得羞赧不已,郁闷地抓了抓脑袋,然后一跃上了屋顶,瞬间没了影。
“公子,这孩子……”
赵凉越看着柚白离去的方向,轻叹一气,道:“没事,小孩子闹个脾气,哭上一场也是正常的,不用过分担心。”
“那便好。”
“对了,宋叔。”赵凉越收回目光,问道,“你可知城西绯霞楼后那条街道都有那些商铺?”
宋叔回想了下,道:“绯霞楼附近的商铺,多是贵重的首饰铺子,也有俩家茶楼倒是,不过都是些达官显贵去的地方,平常人家少有去的。”
赵凉越点点头,接着问:“那可是有处客源稀少的私宅,接待顾客甚少,稍显冷清的?”
“确有,在那条街的尽头。”宋叔想了想,道,“那宅子名鹿鸣,据说是住了位江南来的琴师,琴技高超,只是鲜少见客,求而不得。”
“那比雪枋院瑢歌如何?”
宋叔摇摇头,道:“以我愚见,多是沽名钓誉的手段,那比得上多年红遍京都的‘一指念’?”
赵凉越笑笑:“那这鹿鸣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宋叔也跟着笑了笑,道:“富贵闲散人的乐趣吧,估摸着也不差钱。”
“那样的金银地段,还真是闲散啊。”赵凉越思忖稍许,喃喃道,“另外两处估计查不出什么来,看来就是鹿鸣了。”
宋叔问:“公子可是要查什么?没准儿我能帮上什么忙。”
赵凉越看向宋叔,默了片刻,道:“也没什么大事,是份跑腿差事,去叫柚白过来吧。”
宋叔识趣地不再多问,道:“那孩子现在不知在哪个房顶呆着,不过他还没用早饭,我只要去点上炊火,约莫也能出现了。”
赵凉越点点头,宋叔转身往厨房走。
“宋叔,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有,但是不曾来往了,是我自己作孽。”宋叔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赵凉越回书房接着看书,没一会儿,柚白就从窗户翻进来了,满脸写着别扭两字,嘴里叼着个饼,一看就是宋叔塞给他的。
赵凉越道:“看你那表情,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吃了我。”
柚白不说话,闷声靠到书案上吃饼,背对着赵凉越。
“好好吃,多吃些,待会儿让宋叔给你整顿满汉全席。”
柚白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赵凉越淡淡的笑,更迷惑了。
赵凉越放下书来,看向柚白,道:“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做什么?”
“当别人府邸的小厮。”
“我为何要当别人府邸小厮?”
赵凉越将书案上的写好的纸条递给柚白,道:“老样子,把这张纸条上的事查清楚,即可。”
“鹿鸣?”柚白道,“听着好生风雅,怎么和铁矿扯上关系了?”
“无需多问,只要按着我写的去查,中途有发现翻墙回来告诉我,或者去城西桥头寻我。”赵凉越道,“还有,要是出现意外,立即脱身回来,”
柚白点点头,把纸条看了两遍,然后收好。
“对了,你做事记得背着宋叔,这次去查鹿鸣要段时日,你就说是有要事回泖州主家。”
“背着宋叔?宋叔不是人可好了,他从来不把我当侍从,都是把我当孩子照顾的。”
“不,他有问题。”赵凉越微微蹙眉,“目前也只是发现端倪,还不确定他的来意。”
“那我岂不是不能离开公子了,万一他对你不利怎么办?”
“你不是前一刻才说宋叔人可好了?”
柚白挠挠头,道:“你不是常说,人心隔肚皮,你看人肯定比我准,我就相信你就好了。”
赵凉越舒眉笑道:“那你也信我,他不会对我不利的,放心地去查我写的这几件事就好。”
“对了,你还要小心那个刑部尚书,就桃花眼那个。”
“是应当小心。”
“要相当小心!”柚白看着赵凉越不以为然的神情,叹了口气道,“我都打听过了,他在京都简直恶名昭彰,和那个邢朔狼狈为奸,心狠手辣。”
“行行行,我知道了。”
赵凉越回答得敷衍,柚白还要说什么,这时宋叔来敲门了。
“公子,柚白,饭做好了。”
“好了,快吃饭,不然长不高的。”赵凉越起了心思揶揄一句,惹得他跟阿白似的直接炸毛。
“公子!”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赵凉越正色向柚白保证。
柚白这才点点头,肚子跟着咕了一声,赵凉越不禁笑出声,柚白已经忘记了昨夜那份羞赧,又恢复了厚脸皮,毫不在意地呵呵笑了声,忙着跑出去吃饭。
转眼已是深秋将尽,冬寒抢先一步袭来,每次大清早起来一推门,迎面便是北风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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