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晕乎乎地撑起身体,觉得整个人就像刚刚大病过一场,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然而,长久以来积压在胸口的窒闷却明显减轻了,仿佛一夜之间,堵在那里的块垒融化消解,连呼吸也变得顺畅轻盈。他抱着被子,感到一种极度疲惫后得到休息的舒适,甚至于有点慵懒。
怎么回事?云毓靠在床头,发木的脑子好一会儿才恢复转动,昨夜的一幕幕回到眼前。他脸上微微发烧,不是生病,而是大哭一场,不,根本是好几场。
那真的是自己吗?就像跋涉在荒漠里的人于濒死时见到了泉水,说什么都不愿放手,直到精力耗空,意识也逐渐飘散。
后来,依稀记得苏宴用不知从哪里来的温热毛巾为自己擦拭了脸和手,理顺乱成一团的发丝,还灌了几口汤水,在然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云毓摸了摸脸颊,触手光洁,干干净净,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恍如一梦,然而当时无以名状的汹涌情绪却仿佛依旧留存心底,并未退去,酸楚与苦涩,柔软的伤怀,绝处逢生般的悸动和希冀,……还有拥住自己的阁主苏宴,温暖的怀抱,耳畔低语,那一切是真的发生过么?
云毓穿好外衣下床,脚下还有些脱力虚软。他打开房门,守在门外的两名侍女立即迎上前笑语问候:“公子醒了,也该用早餐了。”
“昨天晚间,阁主来过这里么?”云毓问道,也顾不得面子了,反正不管在苏宴还是身边服侍的人面前,他早就没有形象可言。
两名少女互相看了一眼,昨晚就是她二人轮班守着,先是听到房内的动静不对劲,去禀报在楼下后厢抚琴的阁主;之后端热水、递手巾、送替换衣物,当然是一清二楚。但是云公子自身不是应该更有数,怎么还要相问?
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据实答道:“阁主在卧房内陪了公子两个多时辰,快天明时才走的。”
云毓脸上一阵发烫,同时又有些失落,苏宴已经走了,他真的是小苏么?不是不相信亲眼所见,但他已经在痛苦绝望里挣扎了太久,久到疲惫不堪,困守到麻木无觉,上天当真会如此厚待,万一是自己昨晚神志不清产生幻觉了呢?他只想立刻见到阁主,想确认那颗与苏聆雪一般无二的红痣,想摘去他的银色面具,再一次看到记忆里熟悉的容颜。
可能是见到他呆呆站着,既不出声,也不移动脚步,另一个侍女劝道:“公子,先下楼吧,奚谷主一早就来了,在厅中等着给您诊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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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里小苏的诗,是前人的两句诗句放在一起而成的,特别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还是李商隐的名句。。汗,因为莫名地觉得意境很相合,就这样用了,特说明一下。
另外,因为二次元的缘故,又不得不暂时停下写文,大概还是两到三周,对在看这篇的宝宝们抱歉。不会像上次停得那么长,最多三周就会有新章的>
第十三章
奚茗画一向注重睡眠,今早五更被叫醒,又在楼下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心里对好友折腾出的乱子很是无语。或许在严肃正经的外表下,苏宴根本就有着一颗闷骚的心。
无论如何,他对病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还是非常关心的,因此并没有不耐,看到云毓下楼,立即神情温和地招呼:“云堡主醒了,觉得如何?”
云毓向四下望了一眼,果然不见璇玑阁主的身影,唯有走到窗边,如平日一般,隔着桌案在奚大夫对面坐了下来。
他感到对方的目光停留在脸上,细细地端详打量,才想起自己的眼睛多半是又红又肿,不由微微低下了头,将手腕放在诊脉用的软包上。
奚茗画看过气色,伸手搭脉:“有些虚弱,先用了早餐再说罢。”
侍女端上清粥,搭配切成细丝的腌萝卜,清爽开胃的小菜。云毓从昨日下午到现在,只喝了几口参汤而已,食物的香气在鼻端浮动,仿佛提醒着一切都是现实。
他顺从地拿起筷子,心里想的却仍是小苏。在苍山云堡相伴共处的苏聆雪,看似冷峻却对自己包容照拂良多的阁主苏宴……还有苏家墓园里的那一座新坟,一抔黄土之下,原来是空的么?
气氛静谧,侍女从人们举止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然而一夕间,如同甘霖落入枯涸的心田,他的世界已经悄然变化,再不复一片死寂。
云毓忍不住望一眼悠然闲坐的奚茗画,奚谷主是不是早已知晓内情?还有璇玑阁中的属下和侍女们,凌霜、夏荷、夏藕……只有自己蒙在鼓里亦无所觉,做出傻事无数。
云毓没有觉察的是,当他思前想后心不在焉之际,厅中每一个人都在悄悄朝他注视,并且眼看着云公子用筷子拨动着碗里的米粒,将一小碗碧梗粥喝完,并不见难受作呕的意思。
奚茗画略一示意,侍女又再端上一小碗五米粥,小心地劝道:“公子昨天吃得太少,不如再用一些。”
云毓仍是神思不属,几乎是下意识地继续喝粥,速度当然不快,但也并不慢,连口中的滋味都没怎么留意,不一时将一碗加糖的米粥又喝完了。
奚茗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休息一会儿,我再给你把脉。”
看来之前的判断没有错,只要解开心结,云毓的郁症就能得到转机,昨夜大哭一场更是宣泄积郁,使得情志通畅,比诉说心事更加有用。虽是在预料之中,但是眼见收效显著,还是令人心情愉快。
“小苏……阁主他现在何处?”云毓问道,“是在后面的松枫小筑么?”
原本醒来之后,他最想问的是小苏与阁主,当真是同一个人?然而在内心深处,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如此地鲜明,随着窗纸捅破,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愈发呼之欲出,甚至无需再问。而且,这是他与小苏之间的事,比起向旁人求证,他更希望由自己当面确认。
他站起身:“我要去见阁主。”
“公子,您需得静养才好。”
“云公子,等一等,不能就这样出门。”
从住进莫云海,他从没有由着性子擅自行动过,几名侍女登时都着急起来,想拦又不好拦。
云毓也不理会,他脑海中仍是一片纷乱,千头万绪像是随着呼吸一齐涌动起伏,理不出头绪,唯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想尽快见到那个人,急切得不愿等待。
“云堡主,”奚茗画见他竟然不管不顾就要走,刚舒展的眉头又锁了起来,不得不出声阻止,“且慢,外面春寒料峭,你一个久病之人连披风都不穿,要跑去哪里?如果他不在松枫小筑呢?你还要下山乱找?”
他加重了语气,声音变得严肃:“病人要有病人的样子,如果经过了这许多事,你仍然不知道爱惜自己,动不动就糟蹋身体,小苏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你将来也只会给他造成更大的负担和拖累而已!”
小苏……以往在奚大夫口中,对苏宴都是以“苏阁主”相称。昔日亲密熟悉的称呼落入耳中,云毓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震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先治病。”梦仙谷主不容置疑地说道,“有话慢慢说,再急也不在一时三刻。苏阁主应该还在休息,近来他也累得很了。”
要处理璇玑阁的事务,要事无巨细地过问病人的情况与饮食,待到夜晚来临,还得坐在轮椅中或撑着单拐,来到小楼中抚琴,又怎能不疲惫?
照料起居有从人,治疗有名医,如果不是真正在意、关切,又何须耗费如许精力和心血?日日夜夜,所为的也不过是自己能多吃一点,多睡一会而已。
云毓在原地站了片刻,脚下慢慢移动,终是坐回桌旁。待碗碟撤去,他默不作声地伸出手,让奚谷主探脉。
从人们都松了口气,厅堂中重又安静下来,日光浅浅地照入,云毓微微低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半柱香工夫,奚茗画才收了脉,仍是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侍女们取一个冰袋,给云公子敷眼睛。
隔了一会儿,云毓才轻声道:“昨天夜里,阁主说,已经原谅我了,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取下面具。”
奚茗画微微挑眉,或许苏宴从前总结得没有错,云毓虽然单纯,甚至看似懵懂,但心底深处却是明白的。
“我想,苏阁主目前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你能好起来。”他尽量含蓄地说道,“你已经病了很久,到现在都不能说完全脱离了危险,也禁不起情绪起落。换做我是他,也会尽量将旁的事情搁在一边,等你养好身体再说。”
他顿了顿:“况且,过往发生了许多事,他也会有迷惘和顾虑。与其急着相见,或许你更需要时间想一想自己的心意,对苏阁主究竟是怎样看待的?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你的病情再受影响了。”
云毓怔了一下,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比起前段日子刚到璇玑阁时似乎好上一点点,但仍然肤色苍白,缺少光泽。那个什么都会都知道的人,也会心中迷惘,就如受伤和痛苦一样么?
沉默片刻,他问道,“谷主,我的病能好么?”
这还是近两月来,他第一次主动询问自己的情况。奚茗画看着他消瘦但依旧称得上好看的脸庞,不再空洞无神的眼瞳,隐隐然,宛如又见到了那个清冷孤高,令屏风后的自己惊艳不已的白衣堡主。他微微一笑:“不要着急,不要多想或者勉强自己,放松一些,我相信你会复原的。”
云毓回味着大夫的医嘱,思绪很快又变得游离。昨天透支了体力,他脑中仍有些昏昏然,转动得极其缓慢,然而在凌乱而混沌的思绪之下,他僵冷已久的内心却仿佛终于挣脱了桎梏,一点一滴回复生机,逐渐空灵透彻。
十七岁结识苏聆雪,至今已两载有余,那些温馨的、酸楚的,充满灰暗与绝望的,连想一想都无法承受的回忆渐渐苏醒,与璇玑阁主苏宴重合在一起,染上新的色彩。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情意似水,往事如烟,有若夜晚的琴音般流过心间,平复痛楚,令伤口痊愈,世界再次与自己有了关联。
…………
还有就是,他被小苏骗了。
奚茗画并不打扰云毓的沉思出神,命人取来纸笔,重新开一副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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