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在这一霎都露出了不同于往常的表情,君燕纾也有些怔愣。 刚刚还一脸嚣张的“满月楼人”却突然变了脸色,轻轻一扯君燕纾的袖子,趁着第二声钟敲响、无人在意他们,表情有些紧张道:“剑仙死了?” 君燕纾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你不是……?” 那人苦笑着摆手:“话是少主说的,刚刚他突然不出声了,我一开口肯定会露馅——你先自己顶一会儿,我得撤了。” 君燕纾点头,那人一转身,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气息藏匿得很好,竟然没惊动任何一个人。 钟声还未停止。众人窃窃私语,掌门面显悲怆,缓缓道:“君燕纾,此事先行按下不表,你先随我们去……” 闭锁的殿门被骤然撞开,山风与阳光呼啸奔入,众人被刺得纷纷眯眼。一匹枣红色骏马踏入殿内,被紧扯住缰绳,马嘶声聿聿,正停在君燕纾眼前。 “什么人?!” 骑马之人逆光,没人看清他的面容,只见长发在风中如黑蛇狂舞,听得居高临下的声音道:“你爷爷。” 大放厥词之后,他向君燕纾猛探手,抓了他不由分说地往马背上一横,骤一抖缰绳调转马头,狠狠甩了一马鞭:“走!”
第44章 君身三重雪(九) 几日前,权衡和寒露从自在阁出发时,正碰见白十要再来一次唱报的戏码——他这次是来送信的,信来自花缎罗,花缎罗告诉他自己已经进了白马寺,寺中全是假木头,只有一个了法是真实心,无聊得很,决定找点香积钱上的乐子干。 花缎罗一纸长的信里,单给权衡解释什么是寺院的“香积钱”就占了大面。权衡对此毫无兴趣,平日里花缎罗也不会做这种对牛弹琴的事情,看样子寺庙生活是真的无聊得很。权衡满脑子都是怎么去山外山抢人,看都懒得看完,顺手抓了送信的白十当壮丁,白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带去了太白山。 山门正路他们是不敢走的,那里有弟子把守,好在寒露的习性不因身在何处而改变,带着二人从一条林间小路绕了一大圈,从一处山崖上穿进了山外山的地盘。寒露本还担忧权衡会直接放火烧山一路张扬行事,没想到他竟然很安分,让怎么躲藏就怎么躲藏,一路有惊无险地摸了进去。 她是山外山上稀少的女丁,地位也还算不低,有个单独的屋子住——但她并没有把人带去她的人类的房间里,而是七绕八拐,在山外山后山稠密的林子深处的一间树屋下停步。 她三两步就窜上了树,打开了树屋的门,探头对下面喊道:“上来吧。” 白十看权衡,权衡抱着肩看树屋,沉默弥漫了足足十息,直到寒露非常不好意思地从树上滑下来,他才感叹一般说:“我曾以为你是返祖,不成想你根本就没直立行走过。” “这里是我亲手搭的,很大,小师叔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寒露早就被他练出来了,就当没听见,尽全力邀请着,“很安全的。” 权衡轻轻挑了一下眉:“没有别人知道这个地方?” “肯定没有,”寒露对自己的斥候水平十分自信,“从来没有人能在后山如我一样自在。” 权衡最终还是上了树屋。空间如她所说,很大,没放什么东西,但看得出是很用心地搭建出来的。 权衡问:“你很喜欢这里?” “当然,怎么样,好看吧?” 贪图享乐的权少主点头表示认可:“还算不错。” 寒露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夸赞,顿时笑得像个傻子。 “等我把君燕纾抢出来,”权衡道,“你带他下山去。” 寒露止住笑,傻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权衡也早被她练出来了,语气甚至有一丝君燕纾的平和:“你带我看看山外山的地形,我会在这里待几天,等一个时机。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去把他带出来,带到这里,你立刻趁乱带他走。不必等我。” 寒露琢磨半天,不敢相信他这么好心,竟然真的是来帮忙的:“我以为你会……直接把小师叔抢到自在阁去。” 权衡的脸色突兀地冷了下去。寒露一激灵,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他霉头了。权衡却并未发作,只道:“不要让他去自在阁。” 寒露简直受宠若惊。这竟然是劝告的语气:“为、为什么?” 平心而论,权衡不喜欢与人“商讨”,他更习惯于“命令”,大部分时候他也只需要命令属下就能达到想要的结果。但寒露不行,她脑子有坑,不跟她说明白,权衡担心她稀里糊涂坏事。 “他被我义父盯上了,”权衡道,一边说,一边伸手用拇指和中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他……不能回自在阁,最好也不要……再靠近我。” 寒露好想再问一句“为什么”,但看权衡脸色不好,还是咽了回去。 白十眼观鼻鼻观心,做个合格的小聋瞎。 寒露带权衡把山外山的大小路摸了个遍。剑仙去世的那个早上,他们躲在山路边,眼睁睁看着君燕纾走向擦肩而过,寒露差点就开口叫人了,被权衡一把扣住了喉咙。 等小师叔走远了,寒露一边咳嗽一边拍胸脯,眼泪都憋出来了,颤巍巍问:“你为什么不现在把他偷走啊?” 权衡不答话,抬头看了一圈,目光锁定在山路上,冷冷道:“出来。” 寒露还在四下张望,树上轻轻一晃,一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枝丫上。寒露觉得此人眼熟,还不等琢磨,从山路上走上来一个人。 她看去一眼,大为惊讶:“李子熙?你怎么在这?”她对李子熙的记忆还只停留在杭州外客栈里那个倒霉的医师这个身份上,“对了,你不是给沈前辈送完信之后就去报官了吗,那具尸体有蹊跷,你报官应该也查不出什么……” 李子熙耐心听她说完,看向权衡:“你没告诉她吗?” 寒露闭上了嘴。她看看李子熙,又看看权衡,忽然感到一种不安,小声问:“告诉我什么?” 权衡没说话,李子熙打量着寒露,突然道:“我杀了丁煜。” 这个信息太突兀,寒露愣了很久,什么情绪也没泛上来:“什么?” 李子熙露出笑容来,似乎还想刺激她一下,被权衡不耐打断:“著雍,你是来干什么的?满月楼终于也不能免俗,要来抢一个屁用没有的预言了?” 李子熙耸耸肩,并没有解释,转身道:“我家主人要见你。跟我来。” 权衡抬腿就跟了上去,寒露大脑一片混乱,犹豫着上步,权衡侧头警告道:“别跟着。” 寒露站住了。她茫然无措地目送他们走远,一抬头,树梢上的那个人影也不见了。 寒露只好回树屋。她有些萎靡,空洞地抓着白十问:“你是好人吗?” 白十被她问沉默了,实在不清楚她要做什么,谨慎道:“应该不算。” 寒露接着问:“权衡是好人吗?” 对此白十可以笃定:“肯定不是。” “我曾经以为的好人杀了我的朋友,毋庸置疑的坏蛋却处处维护我,”寒露纠结地抓着头发,蹲在地上喃喃,“好坏可以更改吗?善恶能够相抵吗?我该用什么去判断一个人,又依靠什么准则行事?” 白十也不知道这丫头突然抽什么风,也不知道该不该、有没有那个资格安慰,犹疑道:“没那么多规矩吧?你想怎么选择……” 寒露皱着一张脸:“可是我选不出来。” 白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倒也对。人活在世嘛,总是不舒坦。” 权衡回来时,满身的沉郁和杀意,二话不说在手上割了一刀,深红的血线洇出。权衡攥着一把血,递到白十眼前,命令道:“喝。” 权衡的血有剧毒,这已经是江湖共识,白十也不问,视死如归地喝了。权衡目光一转,又看向了寒露,寒露刚慌乱地起身,就被他用伤手扣住了嘴,被迫咽了一口铁锈味的血。 寒露趴在地上呛咳,不敢置信地看他,半晌才回过味来:“我没死?” “多新鲜,”权衡讽道,“杀你还用伤了我?” 寒露还想问两句,权衡已经不再理她,对白十道:“想办法混进清虚大殿。我会在外面传音入密告诉你后续的行动,如果听不见我的声音了,就立刻离开,回到这里接应。” 混进高手如云的清虚大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白十并没有迟疑,领命离开。 权衡转向寒露:“假装自己刚从杭州回来,不要暴露我。这点总能做到吧?” 寒露点点头,犹豫一下:“你想做什么?” “你别管,”权衡道,在树屋内扫视。这屋里只有一张床榻,地面比脸还干净,他想挑点当暗器使的东西都无从下手,最终站在她挂衣服的衣架前,掰了一把白玉短柱。 寒露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清虚大殿之后会有人要求见君燕纾,你把这个活揽下来,把君燕纾叫去清虚大殿。之后如果没什么事,你回树屋等着,如有意外……你自己处理吧。”他翻箱倒柜,又抓了一把针和细簪,“你真不认识剑仙?” “不认识啊,”寒露道,“我连我师父都没见过几面呢,师祖就更别说了。” 权衡怜悯地看着她的脑袋瓜:“那你猜猜为什么我义父会抓你?难道是因为你太倒霉了?” 寒露还真是这么想的,闻言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还不等琢磨出什么来,就被权衡往外撵。 “等等,权衡,”寒露有个问题虽然不合时宜,但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你为什么能……活得这么随心所欲?” 权衡大感莫名其妙:“我就这么活着,哪有什么为什么?” 寒露硬着头皮问:“你不觉得自己走在错误的路上吗?” 权衡道:“你走你的正确的路,别拿那张蠢脸烦我,滚吧。” 寒露闻言却突然睁大了眼。像是被这话敲醒了某根沉睡的弦,她猛地蹦起来:“我懂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权衡也沉默,她原地蹦两下,扭头对权衡道“谢谢你!”,然后从树屋跳出去了。 权衡不理解寒露的脑回路,也从来没打算理解。他在山外山的马场牵了一匹马,沿着隐蔽的小路去往了清虚大殿外,绕过巡逻的弟子,上房顶坐下,揭下瓦片观察殿内的情景,顺便借白十的口阴阳怪气几句。 宣告剑仙离世的钟声响起时,他当机立断地跳下去翻身上马,打了殿内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把君燕纾抢了出来。 马的速度自然比人要快许多,殿内很快就有人追了出来,但疯马的速度太快,很快就追不上了。权衡并未回头,倒是君燕纾向后看了一眼。 “你疯了?”风声太烈,权衡乱飞的头发直往君燕纾脸上扇,君燕纾不得不伸手扒开,“清虚大殿众目睽睽,你这般高调行事不怕被围杀吗?” “在杭州时我倒是遂你的愿躲了,结果如何?”权衡一手环着君燕纾的腰,一手攥着缰绳,沉沉的气息就扑在君燕纾耳边,被君燕纾听出一种病态的兴奋来,“我就是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抢人,多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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