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皆是义愤填膺,纷纷附和,这就要传令给自家门派来的人,一个个摩拳擦掌,看上去想要把权衡就地正法。 白马寺高僧低诵佛号,神情悲悯:“那贼子如此行事,确实罪该万死,贫僧也心中沉痛——不过还是要留他个活口,至少要问出个君燕纾的下落。” 众墙头草面露哀痛,又纷纷点头,说一些“小友不知是死是活”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掌门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李珩,伏低身子行礼:“三王爷,您天潢贵胄,遇上这样的事,实在是招待不周,如今那魔头兴风作浪,实在危险,还请去剑仙小楼暂避。” 李珩欣然点头,象征性地慰问了几句,跟着几个山外山弟子走了。 沈天游也实在是待不下去,抄了放在一边的斗笠往头上一扣,道一声“诸位慢慢聊”,杀出清虚大殿找权衡去了。 山火烧成燎原之势,沈天游踏出殿门,就看见浓烟滚滚,赤红的大火像是海啸。 他骂了一声娘,顿时改了主意,抄起水桶去救火。 山外山精锐弟子尽数出动,本意来参加剑仙葬礼的人也纷纷仗义出手,救火的救火,抓人的抓人,更有满腔孤勇之士以生命为代价牵扯权衡。权衡再怎么混世魔头、以一当百,也终有力竭的时候,他杀过两个山头,已是强弩之末,诸位前辈把他围住的时候,他手中长刀拄地,筋疲力尽地喘息,全身的伤口都在涌血,落在地上,一簇一簇的火苗。 周围负伤围住他的弟子热泪盈眶,对着这些前辈几乎要喊爹。 权衡只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身形微微一晃,重新站直。 他不愿在这种情况下露出疲态,但身体实在是到极限了。 他一站直,包围圈立马往外撤了一尺,所有人都既怒又怕地看着他。山外山掌门朗声安抚众人:“莫怕,他已经不行了。”又大喝道,“魔头,说出君燕纾的下落,给你留个全尸!” 权衡的视线努力聚焦。他的一只眼睛被伤了,阵阵刺痛,看什么都是血红色,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并未看到想见到的人。 于是权衡笑咧开嘴,满嘴的血,显得狠戾:“到最后,你们最挂心的,还是自己能爬到什么地方……” 随后他运转枯竭的真力,摇摇晃晃地提起刀,几乎碎裂的刀锋指过每一个人,手腕还在颤抖着,轻轻说:“——来我刀下试试。” 一时无人敢上前。远处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焦黑和疮痍里,权衡等了几息,忽然放声大笑。 “一群窝囊废,”权衡扛起刀锋,全身的血都烧为烈火,语气里的讽刺快要浓为实质,扎得所有人面皮生疼,“好!” 他骤然消失在了原地!所有人悚然一惊,掌门目光一凝,已经锁定了权衡的身形,雷霆出手,一剑向权衡的背心刺去! 权衡当然不会跟他们硬碰硬,他挑了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一刀横扫,狂暴真力拉出了鲜血的弧光,眨眼劈开了包围圈,紧接着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掌门的剑已到,其他的长辈也各自出手,一时厚重真力交相激荡,重重冲击在权衡身上! 权衡吐出一口血,借力扑了出去,兔起鹘落,眨眼已经消失在林子里。 掌门沉声道:“追。他伤及心脉,跑不远。” 权衡果然已经无力奔逃,几人追了几步,便在拐角处看见了权衡,被一个少年人按跪在地上。少年人一手抓着权衡满是血污的头发,另一只手的刀锋贴在权衡的咽喉,正饶有兴致地比量,仿佛在思考从哪里下手。 这人他们都见过。 是三王爷的手下。 所有人心中一沉。掌门上前道:“感谢少侠,此人危险,速速交予我们吧。” 少年人回头看他们,笑盈盈地眨着眼睛,显出无辜的模样:“这怎么行,这是义父要的人。” 有人不死心,明知故问:“不知少侠的义父是……” “当然是三王爷。”少年人扯起权衡的头发,伸手试了试权衡的鼻息,满意点头,“嗯,看样子还能活上一会儿,我把他带回去给义父审问再杀。” 李珩想吃独食。 只要从他嘴里拷问出君燕纾的下落,李珩就既赢得了杀魔头的名声,又有了一个未来的预言筹码。 没有人甘心,但谁敢在明面上拂当今皇叔的面子? 倒有人胆大包天想要抢人,却骤然感到一道杀机笼罩周身,顿时不敢动作。 少年吹了一声口哨,几个黑衣暗卫从暗处现身,把权衡提了起来。魔头手上一松,长刀当啷落地,刀身终于不堪重负,碎作几段。 少年人心情颇佳,伸手捏着权衡了无生机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没心没肺道:“喂,在见到义父之前,你可别死哦。” 权衡低着头阖着眼,闻言轻轻颤了颤睫。 少年放开手,抽出手帕擦了擦手指,又拍了拍手,“带走。”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不甘心问山外山掌门:“被他掳走的可是你派弟子,现在生死不明,你不担心吗?” 掌门看着少年的背影,神情复杂,末了叹一口气:“先救火吧。”
第48章 君身三重雪(十二) 滚滚黑烟起时,寒露和君燕纾正在后山的一条险道上。 这条路沿山崖而建,毫无安全措施,落足的浅坑不过半个脚掌宽,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罡风呼啸,二人起落如鹰,竟像是如履平地奔跑。 寒露不经意回头瞥见滚滚浓烟,一时怔住,步伐急停。君燕纾一路跟随,全然没防备她会在此刻停下,身子已在半空无落脚点,只得在山壁上轻踏,越过寒露,飘到她身前的浅坑处站稳,回头看她:“?” “权衡……”寒露不敢置信说,“他放火烧山了。” 君燕纾点点头,像是回答“知道了”。 他此刻既无记忆,又无悲喜,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寒露道:“他要在山外山杀人了。那些都是我的同门……” 她顿了顿,无措地对君燕纾说:“乱杀人是不对的,小师叔,可我却在担心他。” 天罗地网,权衡如何全身而退? 烈火熊熊,魔头怎值他人牵挂? 君燕纾看了看她的脸色,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你要回去吗?” 这句话像是把她从魔怔中点醒,少女猛然摇头:“不,我不回去。” 她再愚钝,也清楚权衡是为破局。 眼下最重要的是小师叔,她要把他好好送下山才行。 可送下山,要去哪里? 权衡说不能去自在阁,会有人接应他们,可是谁接应?白十吗?权衡分明给他安排了别的事情。 自在阁的人,她再就只认识一个如蛇似蝎的花缎罗,但她问过权衡,权衡说那人远在洛阳白马寺。 她如何分辨来者的善意,如何知晓不是陷阱?
烈火烧在山林里,她听见参天古树倒倾,在火场中心不啻于一场地震,而传到他们脚下,只余些微的颤音。 ……她把权衡带到山外山,真的没有做错吗? 少女深吸一口气,把一切念头都抛在脑后,咬住了牙,鼓起腮帮子,稍稍用力拍了拍脸颊:“我们继续走,小师叔。不回头了。” 她头铁,从不畏缩,善恶对错先放一旁,如今不过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这没什么难的,她向来如此。 一路无人相拦,他们顺利抵达了山脚。寒露深知黎明前最黑暗的道理,愈发戒备。君燕纾仍旧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像是个乖顺的挂件。 因为太乖顺,倒显得没人气儿。寒露这一路上本就心虚气短,此刻忍不住恳求道:“小师叔,你说说话。” 君燕纾顺从道:“说什么?” “你……你还记得多少东西?” 君燕纾道:“不多。兄长,权衡,抱月怀光,我的剑。你的那柄剑名为承影,我想起来了。惊鸿与它有共鸣,如果你不忙,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寒露觉得无力。 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想着切磋? “你记得权衡多少?” 君燕纾沉默片刻,道:“其实我不记得什么。只是看见他,有种……大风起九千仞、烈火烧三百里……的感觉。” 寒露羡慕了。这是何等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形容词啊,权衡竟然在小师叔心里有这么高的评价? 君燕纾思忖着,苦恼地皱着眉,轻轻敲着心口:“我的这里是空的。可是他……是活的。” 这话就纯粹驴唇不对马嘴,反正寒露是啥也没听明白。 “我以前觉得你跟他,肯定是你吃亏。”寒露小声说,“现在看来,他为了你也愿意做不少事情。” 相互吃亏,才是爱情吧。寒露觉得自己触摸到了爱情的真谛,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寒露说:“以后小师叔和他在一起,要劝他改邪归正……”觉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权衡,改口说,“让他别滥杀无辜……”又想到权衡那厮虽然杀人,不招惹他时却不嗜血,第三次修改,“总之让他懒在自在阁,别出门了。” 他们就这样寒露说君燕纾听地走过了最后一个岔路口,从山林之上,能看到空荡的官道。 寒露长舒一口气。 就是此时,异变突起! 君燕纾猛然向后一跳,寒露几乎是在同时消失在原地,一排暗箭破风而来,险恶地钉在他们落足之处,如果不是他们动作快,此刻已经被扎成了刺猬。 寒露落地一滚,已经回到了君燕纾的身前,手掌按在腰间承影剑柄上,目光四扫,眼神竟藏剑锋。 承蒙这几日权衡带她四处游荡,她从权衡身上偷师了不少,此刻已然锁定了刺客的方位,也不多言,直冲其而去,剑光出鞘如云中闪电,锐不可当地刺向树梢的人! 她给所有外人的印象都是个傻乎乎的小师妹。会一点轻功,再也没见她表露出什么。 但“傻乎乎的小师妹”怎么可能入剑仙的眼? *九天剑诀第一式:穿风雨。* 剑锋如从暴雨之中穿针引线,一滴水不曾触碰,真力流转间,极快,也极亮。 那人立刻提刀而拦。她使一黑一白双刀,在朗朗晴日之下,全然没有暗夜中漆黑刀身隐匿的优势,寒露看得一清二楚。 这刀锋她曾在姑苏的雨夜见过。满月楼十大杀手其六,索命无常屠维。 那时满屋高个子顶着,她不恋战,随便打打,被一招扫下来就在地上躺平,但现在不同了。 她身后是她要保护的小师叔。 寒露神情专注,手腕一扭,剑势一改,便是如山倒的无锋重剑。承影争鸣,剑锋在刹那似乎宽厚了一寸不止。 *九天剑诀第二式:泰山崩。* 索命无常一时躲闪不及,只得硬抗。同为女子,屠维灵巧有余而力道不足,重剑伟力压迫下,脚下枝杈生生折断,她也直落下树下草丛。 杀手尸山血海走出,最是明白任何目标都当全力以赴的道理,屠维不曾轻敌,然而猝不及防仍是落了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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