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燕纾兴致更低了,平平道:“我们又能做什么?自在阁本就是魔教,天下人恨不得除之后快。等山外山被权衡烧了的消息一传开,武林群情激奋,李珩师出有名,就算能告诉所有人他不安好心,正义之士也会群起讨伐自在阁的。” 就算看出背后谋划又能如何?这是阳谋。大门派的掌舵人未必看不出,但却也没办法——要怪只能怪自在阁确实作恶多端,引发民愤。 沈天游无法反驳,重重叹了一口气。 “权衡……”君燕纾抿了一下唇,似乎更不高兴了,“既然是合谋,那他要为李珩做什么?” “他没说。” 君燕纾垂着纤长的眼睫,看膝上横着的惊鸿剑,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真力。 “坏人,”他心想,“什么也不告诉我。” “小师弟啊,”看君燕纾始终不说话,这位山外山剑仙门下挂名弟子坐到床沿,厚脸皮地套近乎,“这事情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而且你看你们现在,也算是在逃亡路上,有个目标还能不那么辛苦……” 君燕纾语气沉沉地打断:“你想说什么?” “哦,”沈天游从没见过他这阴沉模样,竟然从这青年身上感受到一点可怕,摸着鼻子,“你们要不要去白马寺看看,给他们提个醒做个准备……”
围剿自在阁已是定局,山外山身在局中,满月楼就是李珩的势力,昭星宫不问世事,武林盟现在内部争斗乱的很,沈天游还得回去压着那群人别先自己打起来,实在是走不开,四大门派里只剩下个白马寺还被荼毒——如果能保留实力,在李珩动用手段瓦解武林门派的时候,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沈天游自己想得挺好,结果听寒露说:“那个,前辈,如果没意外的话,花缎罗在白马寺呢。” 沈天游哑然片刻:“他什么时候去的?” 寒露算了算时间:“一个多月了吧?” 沈天游沉默,最后语气复杂道:“娘的,那不完了?” 权衡在山外山做的恶事五日后在江湖中传遍,正道人士义愤填膺,武林各处都飞着流言。 几大门派决定开一场伏魔大会,集结群雄,连同三王爷的官兵一起南下,势要铲除自在阁这一武林魔教。 伏魔大会预计在九月初举行,而民声沸扬的八月底,一匹枣红色大马停在了白马寺朱漆的门前。 骑马人一身黑色绸衣,宽袖大袍,胸膛近乎全裸在外。他戴着斗笠,斗笠上的黑纱遮面,坐在马上,仰头看那烫金的牌匾。 门口扫地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黑衣人不答,翻身下马,在门外停驻,挑剔地看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帮我带句话。” 小沙弥道:“施主请说。” “告诉了法,”黑衣人道,嗓音里含一点漫不经心的沙,“就说……‘花开,出来’。”
第51章 我自逍遥去(二) 白马寺是洛阳第一大寺,礼佛人络绎不绝,佛堂常年缭绕着檀香。这个时段,太阳正毒,佛堂中恰巧没人,花缎罗踏入大殿的第一眼,就看见殿中央那个孑立的身形。 佛殿尽头一尊巨大的佛像敛目下望,面含慈悲,供桌上插着三只袅袅香。权衡一身漆黑,正仰头与金塑的大佛四目相对。他人虽在清净地,却是个沾满因果的刽子手,浑身缭绕着煞气,佛祖的慈悲相硬是被衬托出金刚怒目的味道来。 花缎罗在佛殿门口停了一下,觉得这一幕有点好笑。 权衡已经察觉到来人,回头瞥上一眼。右护法穿了身素净衣裳,架不住脸长得既妖且艳,像修炼不到家、只披了人皮的狐魅。 此狐魅在佛殿门口一站,权衡也觉得好笑,忍不住扭头去看了看那尊大佛,总觉得下一秒就该佛祖显灵,把这画皮收了。 “少主,”花缎罗暗自笑完,装模作样地拜了一拜,“好久不见,您瘦了。” “你胖了。”权衡说,“你倒是过得挺滋润。” “哪儿啊,我在这儿啊可是天天吃糠咽菜,”花缎罗半真半假地抱怨,“少主,我等你等得好苦啊,您可快带我脱离苦海吧。” “哦?我看你倒是没少得好处。” 花缎罗喜笑颜开地话锋一转:“好在这里阳气充足,我每天采阳补阴,倒也吃得尽兴。哎呀,少主,你是不知道这些得道高僧啊,一个个如狼似虎、如饥似渴,真是把我好一顿折腾,讨饶了好几次呢。” 权衡没跟对方多贫。他把佛案上的东西拂袖扫去一边,懒散地坐了上去,霎时高了花缎罗一大截,垂下眼睛,居高临下问道:“山外山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花缎罗顿了一下。 权衡不给对方答话的时间,接着问:“你知道我来此,所为何事吗?” 花缎罗卷了一下耳边的一缕垂发,低下了眼睛,试探问:“你见过李珩了?” 权衡冷笑一声:“我差点死在他手里,你猜我见没见到他?” “他跟你说了什么?” “这话该我来问,”权衡道,“说,你什么时候在他手下做事的?” “少主,您该问我什么时候为您做事的,”花缎罗纠正说,“我一直是他的人。而且您猜怎么着,不是他找我,而是我找的他。” 权衡奇道:“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现在还敢嬉皮笑脸?不怕我一刀把你砍了?” “得了吧少主,”花缎罗脸色都没板住,闻言就笑出了声,“我有所隐瞒,您的确该生气,但要说气到提刀砍我吧,骗骗李珩还凑合——您连个姑苏话的音儿都没出呢。” 权衡:“……” 权衡没想到自己高超的演技有一天能砸在口音上。 狐媚子见好就收,跪在权衡身前,殷勤地给他捶腿,楚楚可怜道:“少主消消气,我的确有所隐瞒,但也不能全怪我嘛。当年我要告诉您的,您直接以‘太长不听’把我关门外了,我哪敢再拿这种事情扰您清闲?再说,您不一早就知道我不会真心为自在阁办事嘛。但是少主放心,小女子一直是唯您首是瞻,您的春秋霸业,小女子一定会帮您建成……” “少像个妓女一样夹着你那嗓子说话,”权衡踢他一脚,“起开。你隐瞒了什么,讲。” 花缎罗立刻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正色说:“这就说来话长了。二十年前,满月楼内部分裂成了两派。我入合欢宗的时候,满月楼内乱正是最严重的时候,两派人马相互厮杀,几乎是水火不容的形势。 “李珩早在二十年前,就在暗中支持其中一派,借着这内乱,他的位置越来越高。在暗,他拿到暗杀名单,在明,他以三王爷的身份直接出兵,最后驱逐了另外一派,把能杀的都杀干净,自己做了楼主。” 权衡对门派密辛不感兴趣,冷脸道:“挑有用的讲。” “别急别急。我当时毛遂自荐,成为了他暗部的手下,后来与你相识,他就派我混入自在阁,作为你们这个魔教的钉子。实际上,他在自在阁安排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只是你很少关注——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在阁吗?” 权衡捏了捏指节,低眸思忖。自在阁在十多年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而今成为魔教第一派,少不了自在阁主权逢的运作…… 权衡眉目一动,花缎罗看他神色,便知道他已经想通了,于是说:“对,你那仇人义父,就是当年满月楼落败的那一派。权逢是老楼主,也是杀手排行榜第一,阏逢。” “老楼主么?”权衡支着太阳穴,敛了眼皮,“那么他至少六十岁了。” “对。他在当年逃离追杀时,受了重伤,这些年愈发回天乏术,”花缎罗打了个响指,“这些年他几乎是乱投医,看样子没多久活头了。” 正因为命不久矣,他才会被山外山那么简单的圈套套住,急切地想要追寻一个长生不老的可能性。 “权逢很谨慎,在自在阁几乎隐形,李珩派了几次杀手,都被你杀了,”花缎罗说,“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没办法,”权衡讽刺道,“谁让我是他养的看门狗,我这可是尽孝道——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是李珩让你接近我?” “我那是将计就计,少主,您不会不信我吧?”花缎罗又开始卖惨,嘤嘤嘤地说,“这些情报不是我有意瞒着您,而是您不感兴趣啊!少主,我对您是一片赤诚之心,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权衡正在想事情,嫌他烦,赶苍蝇一样一挥袖:“别吵我。” 按理来说,任何人知晓多年的友人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都会心存芥蒂,但他们二人自幼就生活在除了自己谁都无法信任的环境里,建立的友情本就是扭曲的——他们从来不曾对彼此敞开心扉,但因为有着对共同目标根深蒂固的执念,也不会轻易切断维持的关系。 所以就算花缎罗真毫不讲情面地把权衡的事情卖给了李珩,权衡也不会多生气。 他们的关系本就是在背叛、隐瞒和相互利用里的一种平衡,真心加在砝码上,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本该如此。 然而不知是因为他们相遇时彼此年少,还是相处后有了那么一点虚无缥缈的惺惺相惜,或者仅仅是下意识地有所保留—— 花开把自在阁的事情全部禀告,独独在权衡的事情上,对李珩说了一些谎。这些谎话在李珩故弄玄虚想要拿捏权衡的时候,便被权衡识破了。 “既然你跟李珩谈过,现在又能跑过来找我兴师问罪,”花缎罗立刻收了假相,笑盈盈问,“那么三王爷敢放你走,定是觉得控制住你了?我猜猜,他用了什么?蛊?” “挺珍贵的蛊虫,”权衡从小跟毒物打吐了交道,李珩给他的丹药,他看见药衣就知道是什么东西,随口说,“肯定找了很久,可惜对我没用。” 笑话一样——他从万蛊池里爬出来的人,自己就是个最毒最大的蛊虫,还妄想用同一种东西控住他?他嫌那东西恶心,没有真吃,实际上就算真的吞进肚子里,也只是加了顿餐罢了。 花缎罗拍手笑道:“哎呀,不枉我告诉他,你之所以对阁主计听言从,全是因为命脉被他的蛊毒把控着。” 权衡道:“我看他运筹帷幄的面相,这只能骗寒露的话他竟也信。” 花缎罗得意说:“他当然不会立刻信我,但只要有心去查,就会发现白家惨案确有其事,你的过去真实可信,一些微妙的细节就算有误,他也不会发现——当年的知情人只剩下了你和权逢,李珩上哪里知道你的体质是从蛊池熬出来的?我还跟他说,你放血有毒是身体里蛊虫的作用,笑死我了,他肯定信了。” 权衡没有借机与花缎罗一同嘲笑当朝寒露不如的三王爷。待花缎罗从洋洋得意的情绪里出来,他问:“花开,你可有去处?” 花缎罗愣了一下。 “自在阁已经走到末路,”权衡说,“门派覆灭后,你我都是丧家之犬,你若还有活下去的生欲,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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