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坑里的黄土越垒越高,几乎快要看不见棺材的顶部。 “……这不怪你。”宁长青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打破了静的诡异的气氛。 江季麟没有说话。 宁长青却清晰地嗅到了他冷漠面庞下说不清的伤情。 “你做的没有错。”宁长青继续低声说着。 空气很静。 宁长青以为江季麟不会说话,却意外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很低,但于宁长青来说已足够清晰。 “四年前,我救不了,四年后,我能救却没有救。” “不,你不能救。”宁长青转头坚定地看着他,“救了,四年前那些人便都白死了。” 江季麟的目光有一瞬的怔然:“……他是我唯一的……家人” 自幼一起习武,一起长大的,亲如兄弟的那七个人,只剩下蓝狐。 只剩下一个蓝狐。 他却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在自己面前。 而自己分明动动手指便可以把他从阎王那里拉回来。 宁长青的手指颤了颤。 唯一的……家人…… 唯一的…… 那他呢? 他,他当然算不得…… 宁长青垂了眸,掩住眸中的仓皇。 “王爷告诉我,我等修整一日再回京。我,我护送你们回京。”宁长青低着头快速说着。 出了这样的刺杀,齐凌最终还是决定让宁长青随身护送二人回京。 “回京……”江季麟低低重复着。 回京。 确实是回京。 回到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江季麟半阖了眸,下颌紧紧绷着,眸中的冷光兀的迸发出来。 “有劳宁牧州了。”前一刻脆弱像是错觉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江季麟冷着眼,淡瞥了眼已经打理好的新坟坡,转身向坡下走。 他的脚步在淡淡的月光下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像是随时会消失般愈来愈远,半红半白的衣角微微飘起,刺痛了宁长青的眼。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抓住那个背影,却在抬手的半途中生生窒住。 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宁长青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没有抓住江季麟的资格。 他知道江季麟要的是什么。 他知道江季麟背负着什么,又付出了什么。 他更知道,江季麟需要什么样的人。 可如今的他,还远远不够。 坡地上,有一声极低的叹声缓缓响起,很快便被晚风吹散,恍如未现。 “……总有一天,我会的……” 总有一天,他会把季麟哥要的,悉数捧到他的面前。 ……………………………………………… 白蒙蒙的雾气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 “……蓝狐?”江季麟微微眯起眼,看着愈来愈近的人影,睫毛轻颤,“这是梦吧……” “主子,是你,原来是你啊,主子……”凄厉的低哑的声音像是荆棘地上碾过的沙石,让人心颤。 江季麟抬起手,看着朦胧的手指。 “果然是梦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来者的身影忽明忽暗,忽近忽远,声音如同被风吹散般飘忽不定。 江季麟低低地笑了。 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 那身影突然尖叫着朝江季麟俯冲过来,黑蒙蒙的看不清面庞,只有尖利的声音中还带着一抹缥缈的熟悉。 黑影在距离江季麟一尺左右的时候生生顿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没有分明轮廊的黑影头部,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梦靥而已。”江季麟闭了眼,蓦地收紧了手,“醒来吧。” 掌中的黑影凄惨地尖叫着消失,身边朦胧的雾气豁然散去。 床榻上的白衣男子睁开了眼,眸中的光微微涣散了会很快又犀利起来,他的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嘴唇有些苍白,半开了衣襟的中衣半湿半干,却是被冷汗浸透了一半。 江季麟坐起身,将手搭在膝盖上出神。 他的目光落在客栈中间的桌子上,桌上放了简单的一提茶壶,两盏茶杯,旁边的梨木小盒里乘着旧年的绿茶叶。 “不羡黄金垒,不羡白玉杯,不羡朝人省,不羡暮人台,千羡万羡西江水,纵陵城下来。” 低低地声音缓缓响着,江季麟慢慢站起身,朝木桌走了两步,用指尖捻起两片脆茶叶,指尖轻动,茶叶便碎成了粉末。 是他。 那些刺客,是他派的。 是他让时灏派的,只不过……夹杂了些意料之中的人。 “……皇上,臣愿为了大秦的江山安稳,为了皇上的后背无忧,付出一切,在所不辞……” 李善文的陷害,他不过是顺势而为,只有这样做,时灏才有借口削兵削爵,也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李善文自失阵脚,自毁城墙。 “皇上,请您下令将臣诛九族,斩首示众,以削弱留异兵权的借口一并削弱吴启铭兵权。李善文素来心思不正,有臣的‘前车之鉴’,他必然急于行事,从而自乱阵脚。新将孟鹤冬雄才武略,是可器重之才。若是李善文起兵造反,皇上可用孟鹤冬驻守京城,再从南调回留异,里应外合。臣会从边城入齐,使计潜入齐国,投身于齐国四王爷齐凌麾下,打乱齐国如今的僵局,让齐国先起内忧。陛下军权在握后,可趁齐国内乱,一举东进,一统天下!” “爱卿……为朕呕心沥血,为大秦鞠躬尽瘁,朕,朕……” “皇上,臣自幼阅尽百家,只盼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力。臣贫寒之时投身于皇上,幸得皇上信任和赏识,知遇之恩永生难忘。如今皇上大权不聚,大秦内忧外患,臣下不才,便是拼尽这一具贱躯,肝脑涂地,也要为皇上分忧解难,助皇上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分忧解难…… 江季麟嗤笑一声,指尖中粉碎的茶末簇簇落了下来。 他在秦国的权势已经能与李善文各分半壁江山,以前以退为进尚且稳得住时灏,而如今只有真正的全身而退才能让时灏彻底地信任自己。 李善文,呵呵,若是时灏不下令满天下追杀自己,这老狐狸才不会反叛。他一个文将,子嗣又艰难,唯一的儿子还不成器,求的不过只是几代的荣华富贵,便是权势再大也不会去想着自己黄袍加身。只有自己的“下场”越潦倒,才能让李善文越慌乱——时灏可以如此对扶持自己上位的人,又怎么会不这般对付他呢。 打乱他的阵脚,逼得他……必须出手! 逼得他,举兵叛国。 这些话,江季麟没有说给时灏,也不会说。 就让时灏坚定地以为李善文心怀不轨,多好。 他让时灏下令追杀自己,让他派出刺客追杀自己。 不是演戏,是真刀真枪。 只有这样,才能赢得齐凌更多的信任,只有这样,才能更让李善文,兔死狐悲。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季麟抬起指尖,将指尖的碎茶末轻放在唇边,微舔了下沾在指尖的茶末。 苦涩至极。 为了少一个李善文与自己作对,为了时灏更加信任于他。 他有足够的信心让留异和孟鹤冬听令于自己,他也有足够的信心乱了齐国国内势态全身回秦,到了那时,他在秦国的权势,便不是半手遮天了。 而是,一手遮天。
蓝狐胸口的那把剑,与其说是刺客刺的,不如说,是他江季麟刺的。 是他,是他啊…… 他自以为运筹帷幄,万无一失,却独独没有料到,蓝狐……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局死于非命。 一个,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局。 江季麟慢慢站起身来,侧眸看了眼窗外。 今晚没有月亮。 离齐国都城金陵,还有三日的路程罢。 江季麟低笑了一声。 也好,也好。 蓝狐此时死了,也好。 他永远不会看到自己,变成魔鬼的那一天,不会看到自己,悖了祖宗德训的那一天,不会看到自己,再无法回头的那一天。 江家,世代忠良。 而他江铭,江家第八代子孙,长房幼孙,却注定要做一个,乱纲覆朝之人。 从四年前起,这世上,便再无江铭。 只有江季麟。 余生,只为复仇的—— 江季麟。
第34章 秋分,满城尽带黄金甲(11) 天气越来越冷了。 北风挂在脸上,有轻微的刺痛,宁长青拉了拉衣襟,不知不觉,天气竟然变得这么冷。 昨日刚到金陵,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梁盛生叫去训了一通的话,无非是因为宁长青私自求齐凌让自己出镇边城的事。这件事本来梁盛生就是不同意的,却没想到宁长青直接摆了他一道偷偷去找了齐凌。 梁盛生还问了宁长青边城的事,齐凌突然出京去边城,又很快从边城赶了回来,行程匆匆,梁盛生自然疑惑。 但宁长青什么都没说,左顾右盼,说前道后,颠三倒四的就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透露。气的梁盛生又抓了宁长青瞒着自己请命镇守边城的事训斥宁长青。 宁长青被训了半晌,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后悔了”便抬腿就走,留下身后被宁长青怠慢的态度激的气急败坏的梁盛生。 他后悔了,早知道季麟哥会来金陵,他还费那么大的劲去边城做什么! 有鸟雀叽喳着从空中飞了过去。 宁长青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齐凌将季麟哥安排在王府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但也不一定,只要消息不走露,一切都好说。 “大人,王爷有令,让您速去一趟王府。” 宁长青一愣又是一喜,他今日就要动身回边城,本还以为没机会见一面季麟哥,这去一趟王府,说不定能看到季麟哥。 宁长青到了王府,被引到房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通报声,忙站起身迎接,却意外地看到了齐凌身后的人。 梁盛生? 还一副怒火冲冲的模样? 宁长青心里咯噔一下,猜着怕是梁盛生还因着自己的事怒火难消。 齐凌看到宁长青抬手指了指座椅:“免礼,都坐。” 梁盛生经过宁长青身边时冷哼了一声,白胡须似乎都抖了两下。 宁长青暗暗瞥了嘴,依言坐下来。 下人添了茶后都退了下去,齐凌喝了口茶,笑道:“来,也是本王的疏忽,惹了你两人之间有了误会,本王今儿个把长青也叫来了,梁将军,不如好好说道说道把这误会解开?” “下官惶恐。” “属下不敢。” 宁长青和梁盛生忙都拱手道。 “哎,何必如此局促。”齐凌摇头,“梁老将军,宁长青一个年轻人,去边城历练历练也没什么不好的。也是本王思虑不周,没顾着将军的爱才之心就禀了皇上,把宁长青从将军这里挖到边城那地方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像宁长青这样的年轻人,就该先去边城那样的地方驰骋一番,否则在这金陵城都能待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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