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便笑了一声,抬脚走了。 宁长青本就紧跟在他身侧后,听到这话忙拜了拜,眼瞅着齐凌背影消失的差不多了便一溜烟催着引路的下人很快便去了后花园。 走了几百步,到了比室内空旷了许多的地方,宁长青憋在胸口的一口浊气,这才长长舒了出来。 方才和齐凌那番话可真是比上战场还要麻烦,差点要去他半条命。生怕哪里说得不对便露了季麟哥的身份。 不偏不斜,不瞒不隐地露了自己的心思倒还真把齐凌的怀疑转移了大半,兵法里说得以退为进倒还真好使。 只是……梁盛生那事,他总觉的没那么简单,心里有些惴惴,不如待会见着了季麟哥悄悄说给他。 ………………………………………… 金黄的菊花已经落败了不少,攒攒的金色大团落的落,缺的缺,早无金蕊泛流霞的妙姿。 真是可惜了。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江季麟低语了一声,眼角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伤神,他直起腰来,抬眼看着四王府的天空。 他以前很少走访京城名胄,也曾纵情山水桀骜江湖过一段日子,后来父亲阵亡,哥哥受暗算而死,爷爷病情加重药石无医,他在江家最动荡的时候继承家主之位,力挽狂澜,用尽手段保住了江家不倒。可他那些努力换来的是什么,是皇家进一步的猜疑,是被蒙蔽双眼的愚蠢平民的诟病,是列祖列宗都背上的“不忠”的羞辱。 那时的他年岁还小,也吃尽了年岁小造下的苦果,如果那时......他任由江家被层层的潮水挤压拍打,任由江家在虎落平阳的悬崖边缘坠落,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江家从两大家族之一落为平族,荣耀不复,但却一生富贵无忧。 是的,最坏的结局也足够江家两代人衣食无忧。 可那时的他无法接受也无法忍受江家平淡落幕,绞尽了脑汁,耍尽了手段,自以为以羸弱的年纪抵住了重重的浪潮是一件多么光宗耀祖的事,自以为天纵英才力挽狂澜是一件多么让旁人叹服的事。 呵…… 飞鸟尽良弓藏,虽藏犹整,可若这把良弓开始不服帖,那等待它的可不就是藏,而是毁。 可他却懂得太迟。 当他想退一步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已经没有退路,齐炳已,决计不会再给江家居于一隅的空间。 他明白这一点的那一年,是他继承江家家主之位的第七年, 既无退路,只能开拓。 可他最终仍是输了。 赔上了整个江家。 如果可能,他宁愿十六岁时的自己是个乐不思蜀的傻子——如果是为了江家的话。 锃亮瓷白的骨扇上,修长的指尖捏的愈来愈近,大有要捏断那骨柄的架势. “季……江大人!”宁长青一眼便瞧见了花园边缘的男子,那一袭淡白的衣摆像是天际的云朵般缥缈,似乎下一刻便要消失。 江季麟眼神微闪,恍觉自己竟出了许久的神,连有人靠近都未察觉。 他转过身来,看到急匆匆半跑半走的宁长青,二十岁刚出头的青年像是行走的阳光,充满了活力,愈发衬的自己老气横秋。 江季麟也说不清自己在气闷些什么,一瞧着宁长青近了便不由冷了脸转身就走,却被宁长青一阵加速小跑横切着拦住了他的路。 “做甚?”江季麟眉间微蹙,似是压着不耐。 宁长青一副无知无觉的样,腆着脸笑道:“季麟哥,这附近没人。” 江季麟皮笑肉不笑:“班门弄斧!” 可不是,宁长青是江季麟教出来的,这附近有没有需要注意的眼线,江季麟比宁长青可更清楚。 宁长青一点也不羞恼,卖宝似的说:“季麟哥,我方才和虎贲将军梁盛生在王爷那里碰了面,梁盛生似乎要把女儿嫁给五王爷,王爷竟然应允了。” 江季麟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这很奇怪啊,王爷怎么会答应的这么轻松,还说要备一份大礼。”宁长青不由抬手挠头。 他总会不经意间在江季麟面前做出孩子气的举动,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看起来有多傻。 江季麟抿着唇看着宁长青一边挠头一脸迷茫的样子,只差扶额长叹。 他竟十分想不明白,齐凌到底是怎么看上宁长青这块木头的,以前就蠢得紧,但起码还带着些灵气,现在是愈来愈傻了。 “上头的事,你以后少议论。”江季麟终是提醒了宁长青一句。 祸从口出的道理这人莫不是不明白?! 宁长青顿时笑开了花:“嗯嗯,我就只跟季麟哥说,季麟哥你对我真好,这么关心我。” 江季麟:“……” 真想一巴掌呼死他。 白衣的男子僵着脸侧身便要从傻愣的高大男子身侧走过,却被男子伸手拉住了衣袖。 “……又干什么。”江季麟拿眼神质问宁长青无果后只好开口问。 宁长青却失了笑意,神色复杂地看着江季麟。 江季麟从未看到过宁长青这副模样,竟一时不适应,不由怔了怔。 “……我过一个时辰就要出发回边城了,你在这里,要万事小心。” 你在这里,要万事小心。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江季麟眉眼微眯,面上没有一丝神色。 宁长青小心翼翼松开了抓着江季麟袖摆的手:“如果有什么事……边城有极佳的位置,易守难攻。” 江季麟瞳孔缩了几下,慢慢侧了身,迈开了步伐。 宁长青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追上去。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叛国又算得了什么。
第35章 霜降,天寒月尽城 棋子在棋盘上飞空走马。 修长的指尖捻起一枚白棋,点在棋盘上。 “江兄的棋技竟也如此出彩。”齐凌感慨了一声,“本王甘拜下风。” 江季麟淡笑:“不敢,在下最近清闲,每日里只左右手对弈消磨时间,王爷日理万机,多日不参棋道,自会略有生疏。” “咦?江兄这是怪本王搁置了江兄?”齐凌挑眉。 “非也。”江季麟收起棋盘,拿出一张宣纸。 下人已磨了墨端了上来,江季麟提笔点墨,在宣纸上提笔。 齐凌微沉了目光,盯着他手中笔的走势,喉结快速滚了几下。 那纸上写着一个日期。 元德三十二年五月初五。 齐凌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日子。 那是五皇子齐清和梁盛生之女梁明兰的大婚之日。 两天前,刘炳已赐下婚旨,诰布天下。 也就是这两日,齐凌告病,在王府清闲了两日,才有时间与江季麟对弈。 齐凌面色有些不好:“你,这是何意?” 他自然知道日期意味着什么,这两日更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却被江季麟再一次拎出来剥开,自然心里不虞。 江季麟抬眼看他:“王爷,只剩六个月了,明年五月,可就是五王爷的大婚之日。” “本王自然知道,也为五皇弟高兴。” 江季麟嗤笑一声:“王爷何必自欺欺人。” “你!”齐凌声音一窒,薄怒道,“江季麟,你不要妄言,更不要来猜度本王的心思!” 江季麟淡淡地打开骨扇,腕节转的优雅舒缓:“王爷,在下以为王爷清楚,在下来齐国的目的,便是猜度王爷的心思,为王爷排忧。而不是……” 他转眼看了眼屋中华丽的摆设,轻笑:“被王爷养成只金丝雀。” “江兄自然不是金丝雀,乃是一飞惊人的鸿鹄,可本王又如何知道,江兄这鸿鹄,会不会成了鹰鹫!” 齐凌已经犹疑数日,江季麟,到底可不可用。 他知道这个男人有惊世之才,知道这个男子有旷世之智,也知道这个男子行事诡辨乃谷中卧龙,林间栖凤。 可这个男子,也是一条带剧毒的蛇。 若是驭蛇不成反被毒,得不偿失,可他又实在欣赏江季麟的才智。 “王爷,且不论在下有朝一日会不会成为鹰鹫,在那之前,在下都会帮助王爷成为天命之人。”江季麟叹了一声,“在下本以为在边城已将心中所想尽数交付与王爷,却不曾想到王爷仍对在下猜疑良多。在下不是什么德高望重之辈,寒门出身,自幼受尽这世间冷热,发誓要扬名天下建功立业,既然秦国不容,在下便来齐国投身,这一番颠沛,为的,不过是功名成就四字。” “王爷,在下的功名需要王爷,王爷的成事不也正需要在下吗各取所需有何为难。在下本以为王爷傲视群雄,非常人所及,故而才选择了王爷,竟不想王爷也和世间千万俗人一般,一心求的不过是忠心二字。”江季麟嗤笑着站起身来,话语间的讽意毫不遮掩。 齐凌也站起身来,眯着眼盯着江季麟。 “你若不忠,本王如何能用你!” 江季麟哈哈大笑,“啪”的一声合起骨扇:“忠心?忠是何物!这世上的人,有忠于财富的,忠于名望的,忠于权势地位的,忠于平淡生活的,可无论哪一种,忠的不还是自己的内心,王爷以为,所谓的忠,便真是忠于所忠之人吗?若此人不是以忠为一生执着,信念所至,又如何做得到忠心二字!所谓忠,王爷敢说,忠的不是自己的内心!” 齐凌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眉头微皱,没有说话,眼眶中却带上了几抹踟蹰。 江季麟面上是少有的狂妄:“我立誓要建功立业名扬天下,谁能让我实现,我自为谁做事。这,便是我的忠。” 这话说完后,他面上的狂妄也落了下去,又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才子模样,他微挑着眉眼,出彩的桃花眼似乎撑起了整张面庞的风采。 齐凌微怔,又很快回了神,神色莫名地侧过了眸,下意识的不愿与那双太过明亮的眼睛直对。 “……看来,你是忠于权势和地位。” 江季麟很是大方地承认:“自然。” 齐凌慢慢笑出了声,黑亮的发顶珠玉的冠上坠着两颗微颤的玉珠。 “江兄,真乃奇人。” …………………………………………… 元德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是齐国皇帝齐炳已第六十个降诞日,是为万寿节。 齐国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四皇子齐凌操办了这场寿宴,在十一月中时便发令,命各地三品以上官员,封疆大吏来京祝寿。 十二月十五日时,齐炳已在御殿受了王公百官的朝贺和贡献的礼物。寿礼中有如意、盆景、插屏、漆器、织绣,内容无非是福、寿、吉祥等。寿宴上的金龙大宴格外丰盛的,共有热菜二十品,冷菜二十品,汤菜四品,小菜四品,鲜果四品,瓜果、蜜饯果二十八品,点心、糕、饼等面食二十九品,共计一百零九品。菜肴以鸡、鸭、鹅、猪、鹿、羊、野鸡、野猪为主,辅以木耳、燕窝、香蕈、蘑菇等。 寿宴长达两个时辰,午时摆设,未时举行,申时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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