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子期整日里忙前忙后,听过母亲临终一语,倒像是更加勤奋了一般,连平日最喜欢坐在院中假寐的习惯也改了,有时间便往铺子里跑,事无巨细,每一件事情都要亲自过目,有时忙到天擦黑了才回府。 勤奋好学的小耳朵自从被收为养子之后便更名为殿安,殿子期说,他前半生颠沛流离,过的太苦,希望他日后能平平安安,不求同他一样,只求能跟阿叔一般,做个殿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绣花枕头即可。 殿安还算懂事,读书也勤奋,偶尔跟着学徒房里学着打打算盘,只是闲散淘气的秉性改不掉,没事会在院子里爬爬树,捅捅鸟窝,有时候殿家老爷看到了,让殿子期管管,殿子期只会低头一笑说:“小孩子皮,爬爬树而已,多让几个人看着,别伤着就好” 日子一天天过,发往南胡的救灾粮和救灾银上路了,殿子期整日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到雍州,就怕一触即发的事情传来,一看见城门贴告示就赶紧凑过去看,有时候实在想得心烦,就再去铺子里转一圈找点事做,好打发时光,只是可苦了铺子里的小伙计,一个个背后发凉,想得闲偷个懒都不成,生怕大少爷来查岗,有时候殿子期前脚刚走,终于得闲偷个懒,不到半个时辰殿子期又回来了,转的掌柜的都实在忍不住陪着笑脸直拱手,让他们歇歇吧,哪有东家一天几个铺子轮着转八回的,小伙计们吓得饭都吃不下了。 殿子期心烦意乱,不能去铺子里,便多了个毛病,每天一睡醒,睁开眼不管看见的是顺财还是顺意张口便问:发往南胡的救灾钱粮有信了吗? “没有” 顺财顺意整日里答着一模一样的话,都不知道自己家少爷什么时候操开着忧国忧民的心了,救灾钱粮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一连问了好几日,直到顺财顺意每天端着洗漱的铜盆进了屋,一看见殿子期睁眼,嘴还没等张,先答上一句:“还没信呢”
秋时,天高云淡,明月高悬,京城里的不夜天比雍州热闹万分,一墙之隔的殿府内却是一片寂静,待所有人睡去,殿子期屋内的烛火还隐隐亮着橙光,窗外一树斑驳的影子落在墙上,看不出半分绿意,灰蒙蒙一片,好似掉落了不规则的墙漆。 嘭一声,窗外不知何处燃起烟花,金黄色的火光照亮漆黑的夜空,然而点点火光落尽,盯着无边无际的漆黑夜空,却浮现了陆凌桀骜不驯的笑脸。
“子期迂腐了,这鸳鸯是睡在树上的” “京城繁花似锦,雍州贫瘠,殿家大少爷为何要来我这荒凉之地吃沙子” “我怕,若真打起来,我先死了,谁来护你……” “子期啊……我同你不一样” 时光流转,心念丛生,无数张脸,无数句话一股脑全涌上,殿子期只觉得心头发酸,嘭一声,又一朵烟花炸开,千言万语,最终全部落为一句:豺狼虎豹……在我眼里,你同他们,没有分别…… 陆凌啊陆凌,原来,你一直是这般看我的…… 推开沉重的木门,殿子期抬头看了一眼那沉甸甸的匾额,旁边挂着的两盏灯笼发出红艳艳的光芒,映照在那“殿府”两个金漆大字上,显得更加端庄肃穆。 沿着街边行走,偶尔听到不知谁家的少爷喝多了,踉踉跄跄的靠在身边的小厮身上,手朝散仙楼的方向一指,咧着嘴笑:“那个花娘叫什么……” “叫粉娥……诶,少爷少爷,你站稳点,我扶不住你了” “明日……明日还来找她……” “好好好,你不怕老爷打断你的腿,你就来吧!” 嘿嘿嘿嘿,一阵没心没肺的傻乐,“怕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两人相傍着慢慢消失在冗长的街道中,做个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花二两银子拥在粉黛之中,借酒消愁,举杯对月,再无病呻吟的问上一句,人生几何?这种闲散的生活,殿子期竟心生几许羡慕。
“哟,这是殿家的大少爷!稀客呀”老鸨穿着艳丽的绸缎罗裙,一把软丝团扇遮着涂了半指厚脂粉的脸,扭着腰身挎住殿子期的手臂,浓浓的脂粉香扑面而来。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咱们散仙楼就是让人流连忘返,定是小少爷回去同您说了我们散仙楼有多好,瞧瞧瞧瞧,殿家小少爷还没走,大少爷就来了,我们散仙楼可是京城第一楼啊,哈哈哈”肥胖的腰身学着娇柔的模样一步一扭,径直将殿子期带去了殿汐的客房。 房间的门一开,里面一片红艳艳的轻纱薄帐,夹杂着酒香的浓烈脂粉味道迎面而来,柳仙儿正抱着一把阮琴,弱柳迎风般低低唱着小曲,薄帐后面潇洒风流的富家子弟正左拥右抱着几个花娘,眉眼唇底尽数是笑,用牙轻轻咬住送到面前的酒杯,仰头一口饮下。 “咳咳”殿子期头一遭来这种地方,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干咳一声,唤殿汐顺着声音来看,口中的酒杯一松,掉在花娘桃红色的裙摆上。 “……哥,你,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来看看你日日流连忘返的地方有多好” 殿子期佯装淡定,上前坐下便自顾自斟了一杯酒。 “那要不要给你找两个花娘……嗯……”话一说完,又立刻改口,小声的问“还是……小倌?” 冰冷狭长的眼瞪过来,殿汐立刻闭了口,随即撒开手立刻上前斟酒:“还是喝酒吧,嘿嘿,喝酒” “殿公子别自己喝呀,奴家来陪您吧”浓妆艳抹的花娘们一股脑全涌了过来,殿子期,这可是殿子期啊!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人不想嫁的殿子期,摸一摸他如瀑般的发,再挽一挽他纤长白皙的手臂,在散仙楼这几年也算没白待。 “不必了”花娘的手还没碰到,殿子期便立刻拿起面前的酒杯,一仰头尽数饮下,温热的酒液入喉,深更半夜独自一人从府里踱步而来的寒冷也慢慢消退。 殿汐看了看一脸遗憾的花娘,再看了看孤傲冰冷的哥哥,不由的嗤笑一声,来散仙楼还这么柳下惠的,他殿子期估计也是京城第一人了。 殿汐笑出了声,顺手拿起桌上的扇子,唰的一声打开,吸引了身旁人的注意。 “哟,殿小公子这扇子好生漂亮啊!” “是啊,真是十分风雅,什么时候也能送咱们姐妹一把” “你连字也不识几个,要这扇子做什么?” “不识字也可以扇扇凉风啊,省的夏日蚊虫多,我这血又甜,那蚊子可坏着呢,就喜欢往人家裙子里钻,不信殿小公子你看啊” 哈哈哈哈,几声暧昧缠绵的嬉笑,拉着殿汐的手便往腿上摸,殿汐也不羞怯,隔着裙摆便在花娘的腿上掐了一把,惹来一片笑声。 “这扇子你还用着?”殿子期望着殿汐手里那把扇子,正是文书临走前送的那一把,殿家小少爷凡事都要用最好的,出门在外讲排场、讲颜面,讲俗雅,却怎么偏偏还一直留着这把普通的扇子。 “库房里那么多好扇子,你怎么不挑把更好的?” 殿汐低头将扇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天生一双桃花眼,便是不笑也弯着眉角:“这扇骨确实是一般,纸面也不是什么好纸面,这诗也寻常……只是这诗里所写……”深邃的眼眸一眨,仿若浩瀚星河:“我还没悟到”啪的一声合住纸扇,抬手饮下一杯酒,徐徐道:“兴许哪日悟到了,便也不再这么珍惜了” 殿子期听完轻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酒杯打着转,盯着漩成一个涡的酒液:“兴许悟到了,只会更加珍惜” 屋内暖炉蒸腾,缕缕粉香缠绕,柳仙儿唱罢一曲又一曲,低低浅颂,温软缠绵,满屋的红帐映出一片和暖的颜色,照在殿子期的脸上,连他雪白的罗衣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 “哎呀,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啊,咱们都听不懂” “是啊,都来散仙楼了,还有什么烦心的事啊,来,殿公子我陪您喝酒” “是啊是啊,来喝酒”方才安静了一瞬,花娘便又相拥而上,半露的酥胸贴在殿子期身上,柔软的手指顺着丝滑的发拂至后背,殿子期微微一颤,僵硬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哎呀,来吧” “是啊,都来咱们这儿了,就别自己来了” “别不好意思啊” “我喂您喝吧” 纤细白皙的胳膊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瞬间爬满殿子期全身,从殿汐的角度看去,再高傲狡黠的人在这里也是一副酒香色浓的气味,然而从殿子期的角度看过去,仿若唐长老掉进了盘丝洞,几只八脚蜘蛛正要将他生吞活剥。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来嘛来嘛” “不用……” “我喂您” “不用了!” 柳仙儿的阮琴嘣的一声断了弦,方才一片妖娆推搡,琴声潺潺都戛然而止,殿子期深吸一口气,良久才淡淡的说:“我自己来” 殿汐见状使了个眼色,几个花娘都缓缓起身离开,路过殿汐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再他光洁的脸上拂一把,贴着殿汐的面颊,抬眼望向殿子期,眼中尽是妩媚:“唉,还是殿小公子知道疼人,柔情蜜意,温柔似水。” 看着花娘离开,殿汐给殿子期斟了一杯酒,看着他萧瑟的眼淡淡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殿安不听话?” “他乖的很,比你小时候强多了”殿子期饮下一杯,没好气的说。 “那是生意不顺利?” “顺利的很,现下还没入冬,已经比去年多出了十万两” “那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散仙楼拿花娘撒什么气?” 尖尖的下巴微微一抬,露出一个好看唇角:“我方才……很凶吗?” “凶!”扇子在桌上一下一下的点,殿汐狠狠点头:“还从没见过你在人前这般” 谁知殿子期嗤笑一声,轻轻叹出一口气来,端起一杯酒闭着眼一饮而尽,半晌才问:“……像不像豺狼虎豹?” 点在桌子上的扇子一停,殿汐隐隐觉得不对:“你到底是怎么了?还是……你和那陆大当家……” 看殿子期久久不语,殿汐心下猜出个一二,估计是和陆凌吵架了,心情烦闷,便喃喃自语道:“怪不得你整日往铺子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勤奋,京城商家全拿你做榜样,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家的小少爷,回家只有挨骂的份,我说这几日散仙楼里怎么少了这么多熟人” 听殿汐嘟嘟囔囔的说,殿子期斜了他一眼道:“我往铺子里跑,只是为了近期多挣些银子罢了” “挣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你要买府邸?” “不买” “那是要成亲?!” “别害怕,不是” “那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雕着牡丹的精致木窗外,一阵微风袭来,吹起一条殷红的薄纱,殿子期低头不语,端起面前的酒杯缓缓饮下,薄纱盖住了他的脸,殿汐看得不真切,楼下轻歌曼妙,清曲不歇,透过宣纸的窗断断续续传来,阵阵清歌笑声中,殿子期良久才轻声道:“救命”。
“小的没学好,大的也开始胡闹!”殿老爷一拍桌子,连茶盅也跟着抖三抖。 殿子期跪在堂间,老老实实的听殿老爷训斥。 昨夜散仙楼里,头一遭,在没有任何花娘小倌歌姬的陪伴下,殿家两位少爷一直喝到天亮才醉醺醺的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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