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怀玉在晃动中醒过来,虚弱地看了一眼,就听到杜鹃扯着嗓门喊:“要死了要死了,发烧下床挨冻,你想寻死啊?” 娄怀玉觉得眼眶很热,嘴巴还没张开,眼泪就先下来了。 杜鹃被他哭的一愣,看他一眼,难得闭了毒舌的嘴,将两碗端来的汤药放在一边,道:“厨房刚熬的,深的那碗是伤药,浅的是治风寒的,大夫说了不冲着,你一块趁热喝了吧。” 娄怀玉没力气给她回应了。 杜鹃欲言又止几番,最后还是闭了嘴。 可能是看今天的娄怀玉确实可怜,还过去把娄怀玉掉地上的衣服们帮着叠了。 房间外,没一会儿,又响了几道高声的日语,听起来像是责骂,紧接着便是下人的惊叫与求饶。 杜鹃叹了口气:“造孽。” 她一边动手一边说:“上次兴师动众到处找人你知道的吧?” 杜鹃回头看娄怀玉一眼,自顾自继续说:“我听说那人居然就在大院里躲了这么久,今天和那个兰儿一起跑了。” 娄怀玉狠狠愣了一下,扭头看她。 “就那个兰儿,山口前段时间刚找的那个呀,三姨太,真是看不出来。”杜鹃见他有了些反应,说得更加起劲,“谁能想到这么个姑娘,跑起来比那个…那个之前通缉的,通缉的…叫什么来的。” 娄怀玉在心里想:时季昌。 “啊对,时季昌。”杜鹃拍大腿,“比那个时季昌还厉害,这边被他们打晕的人刚醒,那边都跑没影了。” 杜鹃把叠好的衣服塞进去:“听说啊,那个兰儿就是故意进来救他的,可她房里有个丫头呢,说从来没见过第三个人,也是不知道怎么藏了这么久的。” 娄怀玉重新把头垂了回去,盯着床面,缓缓眨了两下眼睛。 杜鹃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却好像怎么也理解不了连起来的意思。 他不懂说要带他走的人怎么就和别人走了,更不懂,为什么原来有个接应的人,还要跑来给他虚无的希望。 娄怀玉鼻子酸的厉害,他头又晕,更没有什么思考能力,整个人都很呆滞,没有办法控制地,任由悲伤委屈蔓延。 是在利用他而已吧? 因为兰儿有丫鬟不方便,看准了他好骗吗? ……那么从哪里开始是骗局呢? 一起看雪的时候开始是,教他写字的时候开始是,还是根本一开始就是? 杜鹃出声提醒他:“你快喝药吧。” 娄怀玉呆呆应一声,却没动手。 杜鹃看不过,走过来拿起来往他手里塞:“还要我喂你啊?” 杜鹃拿了那碗深色的,药还热,热度通过碗壁传到手心,提醒娄怀玉这不是在做梦。 门外的吵闹声终于停了。 杜鹃叹了口气,没了平时里骂人的趾高气昂,终于变得像个生活在大院里的下人。她小声呐呐:“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娄怀玉仰头喝了药。 这药从来都是进了时季昌的嘴,娄怀玉还是第一次喝,才发现原来这么苦。
第13章 娄怀玉喝了几天的药,等他终于能下床,雪也已经停了。 他裹着棉袄出门去看,气温升高了一些,但还是冷。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下人清理过,只留下两个雪人。雪人上的字自然是没有了的,就连样子也已经分辨不出来,被新雪落成了两个差不多的雪堆,靠在一起。 娄怀玉看着,忽然就觉得很茫然。 他想着这雪人上的字就像他和时季昌之间的联系一样,看起来起床吃饭形影不离,但其实没有了,也就一点都没有了,去哪里都找不到了。 隔了几天,娄怀玉已经没有了一开始那种浓烈的难过,也一点点磨去了心里还残留的希望。 只是还是会想不通也不明白,为什么时季昌这样一个人会说不守信,就不守信了。 娄怀玉沿着院子里慢慢地走,恰巧走到门口,就遇到了过来的山口。 娄怀玉生病之后,山口倒是每天都来,只不过每天都呆的很短,可能是始终没能抓住兰儿和时季昌,因此脸色看着也都不大好。 不过今天,山口看起来心情要好上一些,进门就对娄怀玉笑了笑,问他感觉如何。 娄怀玉说还好,跟着一同进了屋,又说了几句关于身体的话,便听山口意气风发地说渡边川雄也要来平城了。 娄怀玉听都没听说过什么渡边川雄,但从山口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什么贵客。 山口拉着他在床上坐下:“我很尊敬渡边先生,他来了,想给他最好的接待。” 娄怀玉不知道说什么,点了点头。 山口便又道:“路途遥远,可能渡边先生要月底才能到,但也正好,上次想叫你来唱戏,你生病了,不如下个月月底渡边先生到了,你再来唱吧。” 娄怀玉愣了愣,他这段时间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如果不是山口提,他都要忘记了。 “怎么?”山口看他的表情,笑了笑,“你不想唱啊?我还想着给你搭个舞台,再找个戏团,把戏服也穿上。” 娄怀玉心动了动,赶忙说:“愿意的。” 山口就笑着站起来:“好,就和你说一声,你好好养身子,好好练。” 可以登台唱戏,娄怀玉找到了一点新的支撑,心情也好了一些,不再那么浑浑噩噩。 他乖乖吃了几天好菜好饭,按时喝药,病渐渐好全了,开始重练起功来。 唱戏并不是个简单的事。 吊嗓子,练表情,练身段,一个也差不得,都是苦差。 娄怀玉荒废了快两年了,要迅速捡起来,也需下好大功夫。他便天天起了大早,在院子里练功开嗓,从清晨唱到日暮,别的事便强迫自己一概不去想了,倒也还算过得去。 这天夜间,他累地早早上了床,但心里还在轻轻地哼黛玉葬花的桥段。 正哼到“杨柳带愁桃花含恨”,忽然听到院子里似乎传来石块被什么撞到的声响。 娄怀玉人愣了愣,盯着门口慢慢地坐直了。 是个没月亮的夜,外头黑的厉害,隔着门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只有平城大风依旧,孜孜不倦地刮,打在门上。 娄怀玉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别的任何声音。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去,摸到了门把。 娄怀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又好像放空了大脑,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机械的想开个门罢了。 然后他拽开了大门,同门直直站着,举着手的时季昌打了个照面。 时季昌仍穿着娄怀玉买给他的那身衣服,只是套了件深色的外套,戴了个帽子,看起来要比天天在娄怀玉这里的那个时季昌更不起眼一些。 时季昌举着手和娄怀玉对视一眼,嘴巴动了动,手放下了。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娄怀玉大半夜开门看见个人,居然也没有吓到,他只是觉得很不切实际,盯着人看了半天,忍不住抬手,仿佛确认是不是真的人一般,戳了戳时季昌的腰。 腰是真的腰,还带着皮肤的热,娄怀玉刚触到,便被时季昌捉住了。 时季昌轻轻一推,叫两人都进了屋,又单手将门关上。 “病好了吗?”时季昌开口问他。 左右不过十天,娄怀玉却感觉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时季昌的声音了,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时季昌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便自己伸手去摸他的头。 时季昌刚从寒风里来,手却也不太冷,碰到娄怀玉的额头,带着体温和一些不知哪里来的潮气。 娄怀玉后知后觉地抬头去看,视野被时季昌的手腕挡了大半,只看见他露出的下颚线,还是同以前一样凌厉。 娄怀玉看着这下颚线微微动了动,时季昌说:“不热了。”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时季昌已经将他继续往里,推回了温暖的床榻。
可能是害怕娄怀玉再次着凉,时季昌的动作很快。他把娄怀玉按回床上还不够,让人躺下了,还拉过被子来盖上,人才退开一些。 娄怀玉人窝进被子里,被残留的温暖迅速包围了,只露了个头出来,看时季昌坐拉了盥洗台边上的小凳子在坐。 他一连串的动作太自如了,让娄怀玉一时恍惚,仿佛时季昌仍和他住在一起,没有过不告而别的消失,中途的茫然和难过也只是幻觉,只是自己病了一场,睁开眼睛时季昌还在照顾自己。 这和娄怀玉曾料想的是不一样的,他以为,假若再见面,先不说时季昌会怎么样,他自己起码会冲上去打他,骂他,质问他怎么回事,含恨地啐他一口口水才是。 可人真的出现了,娄怀玉却只剩下迟钝和呆滞。 “——抱歉。”时季昌打破了沉默。 娄怀玉脑子还是有些转不动,抬头呆呆地看人。 他马上要睡了,只留了一盏床边的夜灯,光不亮,泛黄,只能照亮两个人周遭很小的一块区域,时季昌的半张脸也若隐若现,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给人温柔的错觉。
第14章 时季昌这一夜的话特别多,大概比在娄怀玉这里的日子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 但娄怀玉总有点迟钝,感觉他的声音像隔了一层什么,总是只传到耳朵,传不到脑子里。 “现在形势很危急…”娄怀玉听到时季昌这样说,但可能是接触到自己疑惑的目光,所以顿了顿,又停了,没有说下去。 时季昌说,他在藏匿中,已经渐渐察觉到后院的紧张氛围一天胜过一天,山口大约对他仍藏匿在院中也有所怀疑,因此私底下在后院增加了许多维和队在暗中巡逻。 时季昌的伤口也日日转好,杜鹃来敲门的当日,已经算得上来去自如,因此那时并没有躲进床后,而是翻了墙,贴在院外的一片小竹林里。 小竹林不大,恰好能够掩住一个人,而又不显眼。 时季昌躲在其中,听杜鹃走远了,隔了一阵,身边便跨过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娄怀玉小院落的门被撞开,脚步声闯了进去,开始变得凌乱。 再随后,屋内物件与座椅被翻动的声响也传了出来。 时季昌听见娄怀玉咳得惊天动地,听见山口问他:“怎么忽然病地这样厉害?” 山口的语气还算温柔,甚至让时季昌觉得,哪怕今天他被当场发现,娄怀玉都不会被怎么样。 时季昌不受控制地又想起昨天山口垂头吻娄怀玉的情景。 而后很自然的,一连串地想到了娄怀玉贴着他的呼吸,身上的香味,和触着他的手掌心。 娄怀玉脸上的软肉贴着他,看起来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却很自然地说:这样就硬了。 时季昌几乎是立刻就有了些在当下不该有的反应,却也忍不住想,娄怀玉与山口做过几次这样的事呢? 他对自己同时感到羞耻和震惊,也有更复杂的,无法言说的介怀。 娄怀玉与山口的关系分明不言自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与娄怀玉的相处中,渐渐变得不可接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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