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祯又被绕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远邱跪地道:“陛下,从天荣十年起,后续十次科举考试前三甲的卷子从文风到架构都出自同一人手笔。换言之,有人早在三十年前就贩卖朝廷科举试题,并且提供必中前三甲的答卷内容。而此次科举原定的状元李笃所写答卷,也有这等嫌疑!” “三十年前?”淮祯只觉脊背生凉,“也就是说父皇登基不久,中溱的科举前三甲就一直被一群有钱有势的舞弊之徒占领?!” 那这三十年间,又有多少苦读十年的寒门学子败给了和贡院串通一气的贵族举子?! “能操控这么一大盘棋局的,朝中也只有一人。”楚韶视线下移,落在奏折落款处的“文腾”二字上。 淮祯怒道:“如果真是文腾,那这中溱的三省六部早就成了太傅的私家拥趸,原来他们的功名不是皇帝赐的,是太傅偷给他们的!” 淮祯越想越气,抬手扫掉了桌上一个笔筒,里面的笔掉了一地! 噼里啪啦一声响,外头的温砚吓了一跳:完了完了,君后不会又跟陛下打起来了吧!! 楚韶起身拍了拍淮祯的背,安抚道:“文腾两朝元老,门生遍布三省六部,树大根深,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轻易动他。这件事若要查,就不能走刑部,得我们自己来。” 淮祯握上楚韶的手,平定边境征战沙场他是能手,但论起治国理政,终究没有楚韶这般冷静理性。 “陛下的眼线恐怕已经被文腾一党提防了,所以一直得不到关键消息,如果要撕开太傅府的口子,还得出其不意。”楚韶眸中划过凌厉的光芒,“让明镜司去查。” _ “姑娘,你今早水米未进,多少吃点粥吧?” 小丫鬟将热粥放到桌上,劝已经枯坐了一早上的楚明姿。 楚明姿根本无心饮食,她一心系在了大牢里的宋皓身上,仿佛她也跟着坐牢了。 眼角又滑下泪水来,她抬手无力地抹了抹,心脏像被人用力拧着,她透不过气。 “君后回来了!” 外头的丫鬟欢喜地禀道,楚明姿忙起身要去询问事态进展,楚韶先她一步进了偏殿。 他见明姿双眸发红,便将棘手的情况委婉地告知:“这次的舞弊案,背后恐怕要牵扯出许多人来,要查到水落石出,需要一点时间。” 楚明姿急声问:“那宋皓他?” “宋皓一时半会还不能从刑部脱身,但我与陛下都同你保证,绝不会让他在狱中受刑。” 连淮祯都下了承诺,楚明姿心头既酸楚又感动。 她见楚韶双唇微白,想起今早那位慕容神医还来过栖梧宫,怕楚韶为了自己劳心费神伤了身子,便强挤出一个笑容反过来宽慰他,“清者自清,我相信宋皓会堂堂正正地走出刑部大牢的。”
“你放心,一定会的。”楚韶抬手替明姿把头上的珠钗摆正了些,“本月二十是你们成婚的吉日,他可不敢错过这样好的婚约。” 楚明姿鼻头一酸,用力点点头,“哪怕他没了功名利禄,只要能活着站在我面前,我就愿意嫁。” 不想她用情如此之深,楚韶叹气,“傻姑娘,我同你保证,只要最后证明宋皓是清白的,这状元的位置,依旧是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眨眼又过了两日,明镜司的暗线已经在多方掩护下潜进了太傅府邸。 舞弊案被文腾一党死咬,仍然悬在风口浪尖。 外面一片混乱,合阳殿日日都有大臣争吵不休,只有栖梧宫是一片净地。 倒也不是说外头那些不好听的话没传进宫里,只是楚韶不在意罢了。 大婚之日逼近,司珍局送来一副华丽精巧的金丝流苏凤冠,虽然新郎还身陷囹圄,但栖梧宫众人听了君后的命令,个个缄口不提此事,凤冠一到,便闹着让楚明姿戴起来看看。 众人兴致颇高,看着像是起哄,楚明姿却深知他们是有意哄着自己,也不忍驳斥好意,便坐在镜前,让丫鬟替她戴上凤冠。 楚韶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替她理了理凤冠的流苏,看着镜子中容颜姣好的楚明姿,笑着道:“宋皓那小子,还挺有福气的。” 楚明姿眉间依旧布满愁绪。 楚韶搜肠刮肚地哄她高兴,“再过几日,淮祯就会派人去把爹娘从随州接进宫里,届时一家团聚,再办大婚,这是喜事,新娘子可不能不开心啊。” “...我这几日,总是心慌。”楚明姿捧着心口,也想笑一笑,可实在是做不到。 楚韶安慰道:“别多想,我会尽力让他在大婚那日全须全尾地来当新郎。” 话音刚落,司云疾步冲进了偏殿,“殿下!殿下!” 楚韶见他满脸煞白,猜到事有不妙,原想按住司云避开楚明姿再说,楚明姿却已经起身,似有预感般。 “......”噩耗在司云口中滚了又滚,最终在楚韶的眼神许可下,司云才说出口:“宋状元他...他今早在狱中自尽了,发现的时候,身体都硬了。” 啪嗒一声,那枚大婚的凤冠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小炮灰·宋皓:多谢君后的flag,微臣告退,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韶儿:.........
第89章 败絮其中(二)(2.1W加更) “宋皓是畏罪自戕。”刑部侍郎跪在淮祯面前回话,“仵作可以作证,刑部绝没有对他重刑拷打,只做正常的询问,当我问及他是向何人购买的试题答案时,宋皓心虚盗汗,当晚就畏罪自杀了。” “朕只想知道,他有没有认罪画押?” “这个...没有。” “既然没有,你口中一口一个畏罪自杀是何故啊?”淮祯极力压着怒火。 有屠危在刑部看着,刑部当然不敢明着重刑拷打。 宋皓是中毒死的,按照刑部给出的说法,是他抠了大牢墙壁上的石灰生吞自尽。 昨夜宋皓碰过的饭菜却不翼而飞,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在帝王的眼皮底下,把一个尚有功名在身的新科状元悄无声息地毒死在监狱里了,人死了,还要扣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这下,外头那些群情激昂的读书人可该满意了。 “秋闱前三甲还请陛下重新选定。”文腾顺势提道,“既然宋皓已经畏罪自尽,那今科状元的位置,依旧该是李笃,否则,恐怕难平民间物议。” 淮祯看文腾的眼神已有杀意,但文腾并不十分畏惧,他不是一个人在跟帝王唱反调,他身后是半个中溱朝野,他身后是四大学府和整个中溱的读书人。 他若为此事获罪,新帝必定惹上一身麻烦,民心尽失。 他唯一畏惧的是,淮祯手上的兵权和满朝武将的忠心,但若是走到要用武力来镇压平民百姓,那这中溱没有亡国却也胜似亡国了。 良久的沉默后,淮祯被逼着退了一步:“就依太傅所言。” 这状元的位置,除了李笃,换谁来当,都会是下一个宋皓。 “陛下英明,老臣还要弹劾一人。”文腾扫了一眼宁远邱,得寸进尺,“宋皓的废卷是宁尚书挑选出来的,现在宋皓获罪,宁尚书也有连带责任。” 宁远邱:“......” “老臣恳请陛下,罢免宁远邱尚书令一职。” 文腾此言一出,他身后的言官立刻高声附和。 淮祯捏着龙椅扶手的手紧紧纂住,神色如铁,开口却是:“贬宁远邱为四品谏议大夫,暂退尚书台。” 宁远邱下跪领命:“微臣叩谢陛下圣恩。” 文腾没料到淮祯没有发怒,一时不好再把楚韶拖下水来,只能点到即止。 前朝的变动,栖梧宫立时收到了消息。 楚韶大惊:“私定秋闱前三甲,再把宁远邱赶出尚书台,文腾真是好算计啊,他根本是在砍九顾的左膀右臂!” 香岫见他愠怒,忙开口劝道:“殿下息怒,身体要紧啊!” 楚韶尽力平复心绪,无力地坐到软椅上,“明姿怎么样了?” “楚姑娘昨夜哭了一宿,今日去刑部大牢,说是要去接宋皓。” 楚韶知道她想去告个别,不作阻挠,只是痛惜道:“他们两个本不该是这个结局!” - 楚明姿一身素白,发髻垂乱,别了一朵白花在发间,她是以妻子的身份去刑部接宋皓的。 宋皓是中毒身亡,除了嘴唇乌青面容发紫外,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已算是刑部大牢里出来的较为体面的尸体。 楚明姿的眼泪都流尽了。 宋皓父母双亡,没有亲戚,灵堂便简易地设在了京都一处小屋里。 他是戴罪死的,没有人来悼念,只有司云代表帝后来表哀思。 司云一走,外头忽然多了十几位白面书生,他们手中拿着烂菜叶,砸向灵堂,唾骂道: “科举舞弊的小人连灵堂都不配有!” “岐州那等亡国之乡来的蛮子也敢跟我们中溱的才子争状元,不自量力,死得好!” “这姑娘真是不知廉耻,还未嫁过门就上赶着给一个野男人戴孝,丢人现眼的贱妇!” 他们一边骂,一边吐唾沫,楚明姿心如死灰,这些龌龊言论已经伤不到她分毫。 直到有个书生忽然说到:“还不是仗着有楚妖后在背后撑腰,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这宋皓是妖后钦定的姐夫,这状元自然是要给姐夫的!” “一个男子,不思精忠报国,不思科举仕途,倒是想着去君上床上摇尾乞怜,甘居人下,同后宫那群女子争宠斗艳,这种人是没有风骨的,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我听小道消息说妖后跟棺材里的假状元同是岐州人,所以才徇私偏袒,纵容宋皓舞弊!楚氏跟岐州关系匪浅啊,我还听说他是......” 话说到一半,楚明姿忽然掀了烧纸钱的铁盆,黑色的灰飘得满灵堂都是,她看着门外这一个个虚伪的假君子,眼眶红得像是要滴血! 这群书生被她瞪得后背发寒,各自蹿开,人一散开,京城的街道又映入楚明姿双眼中。 从前她觉得国都繁荣奢华,令人向往,如今才知,皇权所慑的这块地界,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朝堂更是龌龊肮脏,吃人于无形! 楚韶是在京都死过一回的,宋皓也被戕害死了,她看重的人,一个一个地在这座京城里受尽苦楚,还要被一群无耻的宵小之徒戳脊梁骨。 更让她绝望的是,如果不是她跟宋皓连着婚约,楚韶是不会担着徇私偏袒的嫌疑被牵扯进舞弊案的。 随州楚家在楚轻煦的苦难之上受尽本不该有的殊荣与爵位,恩情还未报,却先将他连累到这等不堪的风波中。 眼看着民间舆论越演越烈,若再不阻止,楚轻煦跟南岐的那层关系,不日就会曝晒于青天白日之下。 两国血仇一旦被公然挑起,恐怕连淮祯都不能护住楚韶。 楚明姿默默闭眼,滑下两行泪,暗暗下了决心。 她回客栈,换下孝服,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不愿把刑部的晦气带进栖梧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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