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 “姑娘,不知知州大人召见是因何事?”自孟稻儿从议事堂出来,忍冬便发觉她不对劲儿,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已经没法确定主子是在愁哪一件。 “自然是飞鱼台之事,他们想让我助他们了解山里的情况。” “这样啊。那姑娘有没有请官爷为咱们做主?” 孟稻儿摇摇头,她不想将祝鹤回的提议说出来。 离开府衙,她总算渐渐地冷静下来。 回想起祝知州的提议,孟稻儿有点感动,两人不过一面之缘,他尚且对即将落入山匪之手的自己心生恻隐,而自己唯一可靠的母亲,在关键的时刻却只想保住儿孙,虽是无奈之举,却不禁思之伤痛。 “作为父母官,便是姑娘不问,他们也应该站出来保护姑娘。这倒好,反要将姑娘当箭使。” “不可胡说。”孟稻儿见忍冬护主心切,心里有一丝丝宽慰。“这件事不可宣扬,连我母亲也不可,知道么?”她不想节外生枝。 “忍冬明白。” 她们的声音都压得很小,马车轱辘轻轻摇向前,正在路过帘州城的闹市。 孟稻儿掀开车帘一条小缝,心怀留恋地看了看热闹非凡的街头,临近节日时分,街上人头攒动,连马车都不得不放慢速度。 只不知端午一上飞鱼台,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这帘州城的人间烟火。思及此,她心中不免悲哀。 “忍冬,你知道么?”孟稻儿收回目光,“我们的新知州名唤祝鹤回。”她的语气很淡很淡,就像在说与自己无关之事。 不出所料,忍冬果然惊得目瞪口呆,又满脸期待。 “不是的,不过是巧合。”从昨天早晨在街头与他相遇,到此时不过一天的功夫,孟稻儿却觉得自己仿佛走遍了万水千山,遍经了人生的起起落落,“若我下不了山,日后你和小糯便自寻出路罢。” “姑娘!”忍冬害怕眼泪会掉下来,便忙将头别到一边,她不想再惹主子更伤心。 车里安静下来,街头小贩的吆喝也渐渐变稀,喧嚣之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闹市就要过去。 孟稻儿握住忍冬的手,“相伴了这么多年,真是不舍得。” 越是接近端午,她越觉得是时候告别了。若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像与鹤哥哥那样,一别难再逢。 “姑娘,你吉人天相,咱们先不说后话,就算有一分希望也不能放弃,说不定呢!而且,我要陪姑娘上山的!” “他们并没有请你。”孟稻儿忙推开忍冬的手,自己搭进去就够了。 “忍冬便是姑娘的,自五年前姑娘将我从街头带回孟家,我便是姑娘的了。若不是当初姑娘救我,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今日!” “既然你说你是我的,那就得听我的话。” “别的事忍冬都会听,唯独这件事,忍冬不依。” 这时,马车到了孟家门外,主仆二人止了话题,相互搀扶着下了车。 尚未到午时,孟夫人和丰婉仙还没归来。 偌大的孟宅里空空的。 孟稻儿草草地书了一封信,叫小糯给表妹贺知音送去,上山之前,她想再见她一面。 不料,贺知音随母亲回了她外婆家过节去了。听闻此消息的孟稻儿轻叹一声,罢了,日后便是自己下不了山,也自有母亲知会与她,如此也好,再不必当面惹得她为自己哭哭啼啼。 午后,孟夫人来看望女儿,见女儿坐在亭子里,呆呆地俯视着一旁的鱼池,心中像被谁狠狠地揪了一把。 “稻儿在想什么?” 孟稻儿闻声,忙收回目光站起来,“母亲回来了。” “嗯,清晨我与你嫂嫂去寺里,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说着,她掏出一个黄灿灿的金符,递给女儿。 “多谢母亲。” 母女相扶在木栏凳上坐下,一时无言。 孟稻儿犹豫再三,终是没将新知州将所提议之事说出,若是母亲得知,她一定会拼命抓住这天降的救命稻草,逼自己答应祝鹤回。 一来,她不愿;二来,若是山匪因此不肯放人,只会得不偿失。 兄长虽不争气,孟稻儿知道,这个家往后终究还是得依靠他撑门面。 “早晨,新上任的知州召见了女儿。” 孟夫人一惊,忙问,“莫非?——” “没错,官府已知晓我们的家事。” “那官府可是要替我们家做主了?”孟夫人这么说,心里却没抱什么希望,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她知道飞鱼台有多难以对付。 “他们是有那个意思,不过只怕是力不从心。” “稻儿,母亲对不起你!”说着,孟夫人心中又一阵酸楚,忙扭头看向别处,她实在没有颜面在女儿面前落泪。 孟稻儿摩挲着手中的平安符,不知这平安符是不是真的可以保平安?还是,不过是人们美好心愿的承载物。 “母亲又何尝愿意如此?”孟稻儿不愿继续哀哀怨怨,“请母亲为女儿准备一个尖利的发簪罢。” 孟夫人猛一愣,旋即明白了女儿的用意,便点点头,起身去了。 # 夜里,忍冬和小糯帮她打点包袱时,孟稻儿取出祝鹤回离开帘州城之前送给她的追月,是一把冷利毕露的匕首,皮革的刀鞘尖包着白银,手柄上刻着云纹,镶着宝石,她令忍冬将它也藏在包袱里。 隔日午后,摘星楼上。孟稻儿站在塔楼最高层,眺望着南洛江。 江面宽广无边,滚滚的江水在仲夏的日光之下闪闪发亮、耀眼异常,矮空上的白云无忧无虑地漂浮着。 这摘星楼十几里之外的上游,便是飞鱼台。 相比高耸陡峭的飞鱼台,摘星楼对面的山势绵绵和缓。 站在摘星楼上,夜可观星,日可眺望江水以及络绎不绝的商船,还有对面的青山和傍晚的落阳、晚霞…… 每年端午,这儿都会被观龙舟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祝鹤回离开帘州城的那一年,他曾带孟稻儿在端午之日挤上来过一次。 那时,他十三岁,孟稻儿十岁,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被比他们高大的人群挤散。 时隔十年,那一日的紧张、兴奋和快乐,以及祝鹤回的音容笑貌,孟稻儿仍记得清清楚楚。 明日便是端阳,扑面而来的河风,怎么都吹不走孟稻儿心头的沉重。 今日她故地重游,是被对祝鹤回的回忆所驱使,其中也隐隐地有告别的意味。 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番前去飞鱼台,必将会有自己不乐见之事发生。 “孟姑娘。”一道清澈如水的声音。 孟稻儿从高过胸口的围栏前一回头,是祝鹤回,是知州祝鹤回。 她心里惊,只疑惑为何偏偏这两日与他的巧遇会那么多?面色却如常。 “祝大人。”她右手抓紧罗帕,生怕它会掉落似的。 祝鹤回嘴角微微上扬,一如前日初见时他在马背上一般的表情。 孟稻儿回他淡淡一笑。 他这才走近她,尔后两人侧身,一齐俯瞰江面,明暖的轻风将他们的发丝吹得飞飞扬扬,衣袂也跟着飘飘荡荡。 “真是个好地方。”祝鹤回由衷地感叹。 “真是个好地方。”孟稻儿垂首,双手不停绞着洁白的锦帕,她那低低的声音很快就风吹散了。 十年前的端午,祝鹤回牵着孟稻儿好不容挤上摘星楼的最高层,在栏杆边抢到位置的时候,少年的他便是如此由衷地感叹的,懵懵懂懂的孟稻儿便像今日一般,跟着他说了一样的话。 往事复现更添愁。孟稻儿抿了抿唇,试图压制住心中不停翻涌的思绪,在得知他也叫祝鹤回之后,站在他身边,她心中的思念总会难抑地如潮水般涌来,“民女先行告退。” “这儿景色这么美,孟姑娘何不再待一会儿?” “我已经待了很久。” “吹着河风,兴许愁便散了。” “祝大人心里也有愁绪么?”孟稻儿收住脚步。 祝鹤回的眼睛清清亮亮的,那微微收缩的瞳孔中似乎真的凝聚着忧思,“眼睁睁看着无辜城民被山匪胁迫,本官却爱莫能助,自然愁。” “严格说起来,一切都还未定,不若明日愁来明日愁。” “孟姑娘倒是想得开。” 若是想不开,又当如何?她又悄悄地望了望他的眼睛。 祝鹤回收回视线,面向大江,他忽然张开双臂,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猛地,他弯腰俯首,大声说着:“真想从这儿飞下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孟稻儿一个箭步,飞快地伸出右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左手,“鹤哥哥不可以!” “不过是个玩笑!”祝鹤回转回身,目光落在他腕上那只娇小的手上,“你这么担心我?”他淡淡地调侃了一句,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些。 孟稻儿这才慌忙将松开手,脸瞬即涨得通红,“这样做很吓人。” 一模一样,十年前,少年的祝鹤回甚至踩到第一个横栏上,也是如同方才他那般张开长长的双臂,如同大鹏展翅一般,飞扬地说:“真想从这儿飞下去!”声音清澈如水。 “鹤哥哥不可以!”那时,十岁的孟稻儿死死地抓住少年的衣袖,被吓得哇哇大哭。 “鹤哥哥说着玩的,别哭了。”…… 低下头,往事历历在目,孟稻儿没能控制住情绪,眼泪凶猛而来。 祝鹤回察觉到她的异样,手抬到半空又僵住,“我是说着玩的,孟姑娘何必当真。” 孟稻儿忍不住吸了吸鼻腔,低头不语地跑开了。 祝鹤回盯着她倩影消失地楼梯,失了一会儿神,及至收回目光,才见到她落在地面的泪渍——
第05章 他是替身最佳人选 孟稻儿从摘星楼楼顶慌乱逃离,直到出了塔楼才停下脚步,她的呼吸又乱又急,心想着为何他每一次出现,都令要自己这般不知所措、难以自抑? 仍守在一旁的忍冬本想偷瞄他们一眼,才发现那儿只剩下新知州,她见他朝楼梯口扬了扬下巴,方知孟稻儿离开了,福身致谢后,她立马追下来。 在摘星楼脚寻了好半天她才看到孟稻儿站在一丛花朵将开未开的夹竹桃旁边,正举帕擦眼睛。 “姑娘让我好找。”忍冬跑过去,见孟稻儿的眼睛红红的,“姑娘,是不是祝大人他——” “不是,”孟稻儿摇摇头,“我们回去罢。” “可方才姑娘不是说待会儿要去丰年街买贞洁裤么?” “我眼睛红红的,如何去得?我们回去自己做罢。” 孟稻儿都有点想破罐子破摔了,到了山匪窝,就算自己有铁裤又如何?那个说到做到的登徒子手中还有哥哥和侄子,到了他的地盘,十之八九要任他拿捏。 想到明天令人绝望的飞鱼台之行,她顿时觉得方才在摘星楼上不免显得有些做作了,回忆真是害人不浅。只不知祝大人会怎么笑话自己?都怪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关于鹤哥哥的巧合,自己才会一再失控。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2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