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宫后苑中,他为拉她被雪砸了满怀是真,但要去换衣服却是假,不过就是想“抓贼捉赃”,让她明明白白的彻底死心罢了。 “皇上真是好谋划。”江知宜冷笑一声,偏头狠狠的瞪着他,生出食肉寝皮的恨意来,然而她似郢中白雪,连恨意都是克制自持的,带着不敢舒展的矜贵。 闻瞻望着她聚拢起的蛾眉,压抑着深深恨意的目光,蓦的轻笑起来,满不在乎的问道:“恨朕?” “恨,恨不得立即杀了你。”江知宜眼角发红,贝齿咬住下唇,在丹唇上落下齐整的白色齿印来。 若不是这个人,她怎么会被困于此,与父母亲人分离,却不敢吐露半句委屈艰难,想见自己的身边人,还要机关用尽寻一个隐瞒的法子,却仍不能得偿所愿。 闻瞻笑的更张扬了,眼尾微微上扬,携着荡然肆志的疏朗,而后又突然敛起笑意,垂眸睨着她,“可惜你不敢,也不能。” 江知宜再次默然,就见他的手已经抬起来,一下下的拨弄着贴在她额前的碎发,极有耐心的将它们整理妥当,又轻飘飘道:“不替你的侍女求饶了吗?” “我求,你就会放过她吗?”江知宜略微偏头,躲避开他的手。 他说的不错,自己既没有杀了他的决心,也没有杀了他的本事,但如果可以,她或许还不会让他立即死,而是受一受同她一样的痛苦,这般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那是自然。”闻瞻的手猛然落空,半垂着落在她额前,却并未生气,只是默默收回,眼中续起别样的情绪,转而道:“不过也得看你怎么求了。” 威逼利诱的话听得太多,江知宜已经不像从前似的,句句皆会被吓得浑身打颤了。她明白,走至今日,有些东西必然会失去,不容她反抗或者躲避。 昨日种种已成奢望,她再也不是能卧于母亲膝下,做小女儿姿态的深闺姑娘,而今日种种,不过是老天让时乖运拙的人,再历一次磨难罢了。 想着,她咬牙下定决心,缓缓起了身,仰头凑到闻瞻面前,如同他上次对待自己一样,将发白的薄唇一下下落在他的额前、鼻梁,又滑至唇角,笨拙而缓慢的轻吻着。 两人贴的极近,但因为繁重的衣衫,仍旧隔着些距离,闻瞻却清晰的感受到她如擂鼓响的心跳声,以及落在他脸上的唇,是如何的战栗轻颤。 他依旧纹丝不动的侧卧在那儿,看她不断在自己面上流连,明明唇是带着凉意的,但却像是引起一簇无名的火,开始只是沾在他的肌肤上,而后侵入他的骨髓之中。 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小太监多事,在这个时候突然在殿外询问,今日押住的人如何处置,江知宜动作一滞,唇还停在他颈下的皮肉上。 他抚上她的头,不让她离开,随手将榻上的粟玉芯苏绣软枕扔了出去,软枕落在绒毯上,隐了声音,就听他似是压抑着什么,厉声痛斥了句“滚出去”。 小太监落荒而逃,闻瞻则顺势欺身而上,调转了两人的位置,俯身贴上她的脸,沉声道:“既然应了,可就再没有退路了。” 孤月跨上雕阑,散下溶溶水光,将殿前长阶照的如同玉砌的一般,又通过窗柩斜射进帘帐之内,映出美人鬓发微乱、颈下酥白,而因为点点汗光,山峰深谷已然蒙上淡淡粉红。 她在无意之中展现万般恣情,他却只觉手上、唇间沾的每一寸美人香,在此刻都成为了燎原烈火,连带着满身的焦灼和热烈,燃了个彻底。 轻摆拉扯的帘帐之中,开始是细雨绵绵,一点点透进皮肉,随后便是暴风骤雨,倾泻而下,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难捱,还是畅意。 雨散云收,略下巫峰,一晌贪欢的荒唐止于此刻。 —————— 不知过了多久,江知宜突然被胳膊上碰到的凉意惊醒,她猛地惊醒,看见闻瞻正倚在床榻上,抓住她的胳膊往锦被之中塞,她心有余悸,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却被他牢牢抓住。 “怕什么?”闻瞻似笑非笑,双目直直的打量着她,眼前的人两靥生愁,病恹恹的躺在那儿,似刚经雨打的芭蕉般脆弱。 他适才还怕她像上次一样,宁愿伤着自个儿,也不愿让他碰她,一直仔细顾及着,却没承想,自己倒是小瞧她了。 “什么时候放了采黛?”江知宜已经拥被起了身,披于肩上的墨发随着她的动作散落,有几绺正扫在闻瞻的身上,有些痒,还有些说不出的情愫。 他就势捡起垂落的发丝,绕在指上、又放开,再绕上、再放开,如此无趣的循环往复,就是不应她的话。 江知宜顺着他手指的动作移动目光,有些急切,“你答应过的。”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有些无力,身在他人掌控之下,做什么皆是垂死挣扎,哪有跟别人论承诺、讲条件的资格? “朕是答应过,可是你适才睡得太久,而宫中太监一向手快,你那侍女恐怕早已被处置了。”闻瞻嘴角噙着笑意,不紧不慢的回应。 “你……出尔反尔、无耻小人。”江知宜心下一沉,倏忽瞪大了双眼,再顾不得尊卑上下,撂下这句咒骂之后,披上衣裳就要往外走。
闻瞻抬手拉住她,不允她走。 江知宜惊慌失措之下,一时乱了心神,不知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身,抬手触上他脖颈处的肌肤,用指甲狠狠的扎了下去。 她心中带恨,这一下丝毫不留情,仿佛是奔着取他性命的心思而去,只可惜她身上并无其它武器,只能用纤纤玉指上的长甲,妄图以此伤到他,消一消满腔的愤恨,也为采黛…… 想起采黛,她的心就止不住的抽痛,一阵一阵的翻涌着,采黛那丫头,自小便同她一起长大,虽然比她还小上一岁,但处处仔细体贴,对她更是无微不至。 可如今,采黛却因为她的过错,平白无故的遭了难。 她本以为自己搭进了身子,就能救下采黛,可是她太愚蠢,真以为皇帝会言出必行,以为这宫中有皇帝顾及不到的隐秘。 她脑中再次浮现起那些太监们动手打人的场景,更是愈发狠下心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誓要让眼前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闻瞻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动作,根本躲避不及,她的指甲虽然伤不得太深,但因为那块肌肤本就薄弱,经此举动,鲜血霎时顺着她的指甲缓缓流了出来,他的颈上多了几个浓艳的血痕,在微微发红的白皙肌肤上格外刺目。 一时之间,两人都愣住了,四目相对之际,彼此眼中更多的是茫然。 灼痛的肌肤,让闻瞻率先反应过来,他抬手碰了碰伤口,又放下手掌看着满手的鲜血,几乎是瞬间勃然变了脸色,冷着声音询问:“江知宜,这就是你杀我用的法子?真是好本事啊。” 说着,他不等她回应,便将她携在腋下,重重的扔回床榻上。 一手紧紧的攥住她伤人的那只手腕,另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靠近自己,目中流露出讥讽和嘲弄,嗤笑道:“你的侍女还没死,你就要上赶着要替她报仇,若是她死了,你又将如何?” “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江知宜做出癫狂姿态,在他身·下不停的挣扎,剧烈的反应让她不禁大口喘息起来,眼眶发红,长发散乱。 她好像已经忘却了什么叫理智,也听不进他嘴中的任何话,只知道她的容忍并未换来身旁人的平安,她的一切皆毁于他手中。
第18章 谢恩 自然是诛灭九族之罪 “好,很好!”闻瞻略显失神的双目夹杂上寒意,松手放开她的手腕,撑着身子起来,连连冷笑道:“那朕就告诉你,就算朕死了,你也走不出这玉鸾宫。” 他的语气肯定而平静,却是实实在在的给她决定了未来之路,江知宜随着那声音逐渐安静下来,涣散的眸子始终不曾凝聚。 闻瞻不再看她,转身走到殿门前,双手合作,用力将殿门“哐当”一声拉开,又一脚踢在门槛上,好像将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在了上面。 李施候在宫外,听见这声响,边小跑着往里赶,边问:“皇上,这是怎么了?” 待看见闻瞻颈上赫然落了几道血痕,正往外流着血,连胸前的中衣皆被沾上血色时,又是惊讶的大叫两声,慌忙道:“我的主子呦,这到底是怎么了?哪个大胆的……” 他话说了一半,猛然想起适才殿内只有皇上和江家小姐两人,忙止住了嘴,连忙朝着身后的小太监摆手,让人赶紧去叫太医来。 “无妨。”闻瞻碰了碰自己的脖颈,眉头皱的更紧了,整张脸上布满阴云,遮住了翩飞的冷意,又沉声道:“上次给江家小姐弄得安神的方子,连带着她平日喝的药,着人赶紧熬了送过来。” 李施连声称是,抬眼偷偷瞄闻瞻的伤口,左看右看,也觉得那应该是由姑娘家的指甲造成,他不知道弄成这样是因为什么,但若是江家小姐有意为之,皇上不应当这么平静,若不是,那这殿内…… 闺房之乐、芙蓉帐暖之事,当奴才的不好说,更不敢说,他眯眼笑笑,弓腰扶住闻瞻,温声相劝:“皇上,外头天儿冷,您进去坐着,奴才给您备热水,让您沐浴更衣。” 闻瞻却道不必,垂眸开始思索江知宜刚才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 她当真是有一腔孤勇,刚受过的教训对她来说恍若无物。 长廊间的烈风还在往殿内涌灌,吹的他有些头晕目眩,连带着床榻间的旖旎之气,也散了个干干净净。 脖颈间的伤口被刮得生疼,原本流下的热血,好像都已经凝固了一样,沾在身上和衣上,让人瞧着难受。 但他并不准备擦,也不打算换衣裳,等会儿有人要来见他,他得让那人当着江知宜的面说说,谋害皇帝是多大的罪责。 “皇上。”李施见他始终未动,以为他在等着太医,又劝:“快进去吧,您这样被底下嘴碎的奴才们瞧见了传出去,指不定明日又有朝臣要就题发挥,您先进去,等会儿太医来了,奴才给您带进去。” 闻瞻朝着压低了头的宫人们扫过一眼,不知道有哪个胆大的敢多嘴,但他又实在是听烦了朝臣们的陈词滥调,终究还是转身又回到殿内。 他没有再靠近床榻,只是在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前停下脚步,听着床上人并未有什么动静时,施施然坐到了一旁的朱红圈椅上,朝着床榻的方向张望一眼,方开口道:“你父亲一会儿要来谢恩,要不要让他瞧见你,由你自己定夺。”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江知宜好像起了身,但并未下榻,似乎是往床榻里面躲了躲,隔着屏风瞧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瞥见角落的小小一团。 闻瞻未置一词,只觉得江知宜同他想的一样,不敢出来见他父亲。 太医来得极快,进殿看见他满颈的鲜血,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的跪下便要替他诊伤,他却摇头只说“不忙”,依旧面无表情的端坐着,如潭的双眸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殿外扫过,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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