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王睆见他一动不动,追问道:“你这是同我生分了吗?还是因为我的身份忌惮了?” 王永拱手,只恭敬地回答:“夫人,君臣有别,今日不可同往日了。” 王睆的眼中泛起一丝悲哀,她不知道王永为政之后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此恪守臣道,严谨到让人觉得古板而没有感情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却也是实话。虽然王猛已然是大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了,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一人之下,他同陛下可谓是并驾齐驱的,但是自己嫁的是苻融,是大秦的皇室之人,在他们眼中就是成了自己的君。 王睆叹了一口气:“唉,你去吧,看看你的父亲。” 王永又毕恭毕敬地退下,逐渐消失在王睆的视线里。 王永是不会跟着大家担忧王猛身体而禁止他着手工作的,这一点让王猛找到了机会,他找了王永,让他亲自去同苻坚说自己的请求,如今不方便出府,但又有许多要是与苻坚相商,让苻坚屈尊到自己府里议事。 君为尊,父为尊,王永没有一丝反驳,原原本本的替父亲给苻坚传了话。苻坚听到丞相又有事情相同自己探讨,憋了许久的心得到了释放,立刻就传车去到了王猛府上。 苻坚亲自前来,加之王猛强烈的欲望,夫人和王睆都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在屋里没日没夜的工作。 眼看着重新操劳起来的王猛黑眼圈慢慢深了起来,每天精神食欲也大不如以前,病情又有变坏的趋势,夫人和王睆忍无可忍地又去找了苻坚,可是谁知道还没有说完,王猛就自己扶着墙走了出来。 “陛下啊!”王猛笑着挥挥手。 苻坚看到王猛竟已经可以自己下床了,欣喜地上前扶过他:“景略,你这是给朕一个惊喜啊!” “陛下休听她二人说话,臣这不,正日渐变好吗!夫人啊,休再说我不行了!”王猛笑道。 苻坚难掩喜色:“果真是上天看重朕,朕为你祈祷的都做了数!” 夫人和王睆苦笑着看着君臣二人。 “陛下啊,来,臣还有些事要同您说呢……”王猛竟就揽着苻坚又进屋去了。 大抵半月过去,再乐观的王猛也不得不接受自己身子骨不太中用了的事实,但是依然定时同苻坚相谈大事,且话题日渐沉重,言及百年之后。 苻坚分明见着王猛在自己真诚的祈祷之下在日益好转,如今情况又转了回去,心中焦急万分,情急之下,竟赦免了大秦死罪以下的刑徒以求保自己的丞相平安。 王猛如今吐血吐的又频繁起来,大抵是前些日子少睡眠又多忧思,身心俱疲,惹得病情反复。 王睆陪在王猛的床边,趁着王猛睡着的功夫,忍不住小声骂他不知轻重。 可是如今的王猛不再像最初的时候那样,听到王睆的声音,想到陛下和未竟的事业就能又充满精神的侃侃而谈了。或许就是他前段时间的这些兴奋消耗了更多的精力,而自己的身体再难以补回来了。 “景略!”门外传来了熟悉而充满活力的声音,一听便知是风华正茂的陛下来了。 王猛睁开眼睛迎着他来,苻坚坐在了王猛的床边。 “景略,朕今日赦了部分囚徒,希望能换你平安!”苻坚紧紧握过王猛的手。 王猛的眼神先是感动的一荡,随即却变得锋利起来,狠狠的盯着苻坚。 苻坚被他的眼神给吓到了,他与王猛相处数十年,他知道如果王猛不是生气,是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的。 “景略……朕做错了什么吗?”苻坚的满心欢喜瞬间被打消掉了。 苻坚没有等到王猛的摇头,然后回答没有,而是等到了很沉重的一声“陛下”。 “臣曾经所谏,陛下都忘了么?”如若换在平时,王猛一定会跳起脚来怒言,现在王猛身体虚弱难以起身,只余下一双尖锐锋利似旧的眼神给苻坚体会。 苻坚没想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一切都是为了王猛。 王猛叹了一口气,心说陛下还是不够成熟:“臣曾禁《老》、《庄》及图谶,为的就是陛下不要太过相信这些虚无的东西。陛下于社稷坛祈求事小,不足为怪,如今竟大赦天下以求臣无恙,视法度于无物,大谬!” 苻坚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垂下了头。 “臣生死有命,若药石无用,大赦又岂能有用!”王猛紧紧钳住苻坚的手,痛的让苻坚都皱起了眉。 “他日臣死,请陛下谨记臣今日所言,图谶之言不可信,虚无之事不可为!”王猛说罢又长叹一口气。苻坚在自己的辅佐之下规避错误,一帆风顺,但至于自己死后苻坚会如何治理大秦,王猛心中始终忧虑不已。
第二十九章 星落 不知道是苻坚那日的话刺激到了王猛,还是一直以来的沉疴最终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王猛如今已经是成日昏睡,偶尔清醒的状态了。 苻坚为自己不理智的行为而抱歉,又昭告天下求集天下名医来给王猛诊治,可惜效果始终不明显。 王猛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每次清醒的时候总当是自己的最后一刻,不仅让人把王皮、王休、王曜都召回来一一嘱咐后事,连嫁到韦家的女儿也成日在这里守着。 由于没有向苻坚请命推辞三子的官职,他们回来的时间也格外的短,听罢王猛的托嘱就匆匆离开了。 王睆一直侍奉在王猛身边,对于这些数年未曾见的小侄子们的印象也终于从夫人的描述转为了真实的。
王皮和王永果真就是两个极端。王皮一来府上,整个府上就充满着热血气儿,他不似王永那样隐藏情绪恭恭敬敬,反倒挺神经大条,一下给母亲带了些不常见的吃食,一下又和王猛讲上之前他赐名“镇恶”的孩子有多么的天赋异禀。 王猛闭眼躺在床上休息,听着王皮扯东扯西,倒也挺有意思,只是王皮似乎不是来听自己嘱托的,而是给自己讲故事的。 “咳咳……”王猛咳了咳,示意自己有话要讲。 “父亲?”王皮终于停下了自己喋喋不休的嘴巴。 “皮儿啊……往后父亲不在了,你还是要注意些为好,向你永哥儿学点。”王猛语重心长地说。 “什么?学他?”王皮诧异地喊了出来,然后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个老古板……” 王猛猜到他会如此不屑:“我在的时候,你有小过,别人不敢动你,等我不在了,你还如此大大咧咧毫不顾忌,谁能容你?” 王猛叹了一口气:“你永哥儿虽然古板,但他的为人有准则,故不会有差错。” 王皮看着王猛闭着眼睛同自己说话,就不高兴的吐了吐舌头,不耐烦地回答道:“儿子知道了。”,实际心里想的却是我想爱干啥干啥,大不了就是一死,要是像王永那样,还没犯事就先把自己给憋死了。 王永平日在府上侍侯王猛,实际上就是杵在床边杵着。他从小只会读书,论起照顾人,他还真的是半点手也插不上。 七月半的早晨,王猛忽然觉得自己的难受比以往更甚了,满腔翻腾的血液染的喉间都有一股猩味,他挣扎地喊了一声夫人之后,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夫人见到此情此景也被吓坏了,以往王猛只是偶尔咳血,但从未如此爆发式的吐血。她颤颤巍巍地替王猛清理干净之后,王猛只在她耳畔低声吩咐叫陛下同阳平公速来,便昏厥了过去。 父亲的命令王永不敢耽搁一刻,驾着马一阵狂奔就往宫里跑,此时的苻坚正用阳平公及诸臣朝会,王永深知王猛叫他速找陛下和阳平公的意思,此刻竟罔顾礼法,亲自冲进了朝堂之上。 苻坚看到向来拘谨的王永如今匆忙而来,心知丞相大概是不好了,撇下众臣,连朝服都不曾换过,领着苻融就冲了出去。 “王睆呢?丞相没有叫她?”苻融边跑边问王永。 王永认真地回答:“没有,父亲说完陛下同您就昏了过去。” 只叫自己和陛下,丞相这是真的……苻融不敢细想,即刻派了自己的随从让他去王府把王睆接到王猛府上。 苻坚和苻融冲到府上的时候王猛还在昏厥之中,一进屋子他们就闻到了屋内浓郁的血腥味。苻坚的身子微微一颤,眼神中尽是忧虑和惶恐。 王睆是之后到的,她刚下车就看到了府门前停着的御驾,心中不禁冒出不好的念头,一个踉跄竟没有站住,被侍女们架着走进了屋。 “陛下……博休?”王睆看到眼前戴着旒冕与着朝服的二人,下意识的跪了下来。 苻坚现在满眼里看的都是王猛,完全顾及不到周遭的人与事了,他此刻就等着王猛醒过来,等着看到他熟悉的眼神。 苻融听到了王睆的声音,跑过去把她扶到床边。床畔犹存的血迹无比的刺眼,王睆看了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毫无气力,倚在苻融的身上。苻融虽然想要稳定她的情绪,一直轻轻抚着她,但自己也是眉头紧锁,湿润的眼睛紧紧盯着王猛。 午后的热风吹进屋子时,王猛才渐渐清醒,看着自己床畔的苻坚与苻融,还有苻融私自带来的王睆,嘴巴翕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 夫人坐在身后抚着王猛:“景略……别急……慢慢说……” 苻坚见王猛醒了,眼神一亮,紧紧握着他的手:“景略,朕在!” “陛下……”王猛的眸子里一片凝重,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 “景略!”苻坚看着王猛,眼泪都要落了下来。 王猛又看了一眼苻融,示意他也要一同注意着。 苻融点点头,王猛这才继续说下去:“晋虽偏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 苻坚像被王猛的话触到了心,一时间眼神有些迷离,而苻融却用坚定的眼神回应王猛自己谨记于心了。 王猛吐出这么大一段话已经很费力气了,索性闭起眼睛休息,口中继续说:“鲜卑、羌虏,我之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 苻融叩首,就像当年认王猛为老师时一样回应:“融谨受教。” 苻坚摇摇头:“景略,朕什么都能答应你,但朕不能没有你!” 王猛弯了弯嘴角,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应。 “景略!”苻坚快要哭出来了,“朕不许你死!” 但王猛从此没有了任何回应。 苻坚感觉握着他的手逐渐冰冷了下来,直到这冰冷在长安七月的热风中让人感到格外突兀的时候,他不得不接受,同自己相知相伴二十多年的景略,终究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景略……”苻坚伏在王猛的床边失声哭了出来。 王永和夫人跪在了床边,苻融也在一旁暗自抹着眼泪,至于他怀里的王睆,已经哭的不成人样了。 她伸手够着王猛的手,她不信他就这么离开了人世,临终之时竟一句话也没同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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