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赵庭梧额角极重的跳了跳,他掏出匕首,将捆住她双手的麻绳割断,接着捞起那纤细的胳膊,拨开袖子一看,手腕磨破了皮,被绳子勒成青紫色。 赵庭梧胸膛起伏,忽然感到浑身上下的血液变得冰凉,手指莫名抽搐,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叫嚣着,几乎要把皮肉撞破。 他目光转向一旁,握着匕首,逼近张伏。 “你干什么?” 张伏转身拔腿想跑,赵庭梧从后将他拽住,左手扣住他的下巴往上抬,彻底暴露颈脖,右手执凶器,锋利的刀尖猛地割出一条细线,红色血液从线里翻涌而出,溅到赵庭梧侧脸,但他似乎浑然不觉。 “杀人啦!” 张贵与张强惊恐万状。 赵庭梧厌恶地推开还在喷血的张伏,从怀里掏出帕子,随手擦几下,然后扔到尸体旁。 此时欧阳氏与衙门的人几乎同时赶到。 村民们抄着锄头把他们团团围住,县衙皂隶和巡检司的弓兵又将村民包围,剑拔弩张。 张贵被赵府家丁按在地上,挣扎大喊:“娘,他们杀人啦!伏子死啦!” 欧阳氏望向血淋淋的尸首,忙朝知县刘炳昆拱手:“大人,你都看见了,这群贼人闯入村子,滥杀无辜……” 刘知县满头大汗,没理她,径直走向赵庭梧,面色僵硬地作了个深揖:“大人,下官来迟,不知村民犯了何事,得罪了您?” 赵庭梧一时不语,默然打量四周凶神恶煞的男丁们,缓缓点头:“想不到我瓜洲城地方富庶,几十里外的乡村却如此荒蛮,当地的乡约难道没有教化百姓,宣讲律法吗?” 欧阳氏心头乱跳,看向刘炳昆,小声问:“他是?” 刘炳昆恨不得立刻与她划清界限,咬牙厉斥:“大理寺卿,朝廷三品大员,尔等还不跪下!” 欧阳氏脸色青白,一时间想不明白怎会招惹这等人物。 “此人方才意图杀害本官,”赵庭梧抬起下巴瞥了眼地上的尸体,然后扫视众人:“不仅如此,旺良村竟敢扣押官员、殴打官员,条条大罪,刘知县,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刘炳昆只得转向欧阳氏:“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 “冤枉啊,草民听不懂大人所言何意,那张伏胆敢谋害大人,死有余辜,可要说小的们扣押官员、殴打官员,这是万万没有的,从何说起啊?!” “知道车上的女子是谁吗?”周升指向意儿:“我赵家二小姐,庄宁县知县,朝廷命官,从她说起,如何?” 赵庭梧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面无表情道:“你们把她打成这样,还下药迷晕了,准备干什么?” 欧阳氏闻言张着嘴,仿佛遭遇晴天霹雳,难以置信:“她,她是……” “老妖婆!”阿照见意儿和宋敏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早已气得火冒三丈,此时一脚踢了过去:“你这佛口蛇心的毒妇!不仅虐待朝廷命官,还敢贩卖人口、囚禁妇女,等死吧你!” 欧阳氏倒在地上不敢言语,阿照转向刘炳昆,扬声冷笑:“知县大人,旺良村半数以上的妇女都是从人牙子手上买来的,你该清楚的很。” 刘炳昆瞪大眼,故作诧异:“竟有这等事?”说着命皂隶将欧阳氏等人押下:“主犯通通带回衙门审问!” 村民见状,纷纷挥动锄头,哄闹不止:“凭什么带走乡约!我们自己花钱买的女人,与你们何干?!” 赵庭梧冷道:“旺良村是要造反么?” 巡检司的长官听见,抬手号令:“弓箭手准备!” 坡上的士兵齐刷刷的取箭、扣绳、拉弓,对准底下叫嚣的男丁。 “岂有此理!”巡检使大怒:“如此目无王法,我看你们不要命了!”他自然不敢当真对村民射箭,但恐吓却很拿手,尤其对这些不通律法的白丁:“谋反叛乱当诛九族,凌迟处死!谁敢上前试试?!”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仍不肯放下手中器械。 赵庭梧顺势唱起白脸:“本官此行是为搭救赵知县,主犯乃欧阳氏母子,与你们无关。”说着向刘炳昆与巡检使道:“村民不识律法,皆系乡约之过,百姓抵抗官府,也是受她教唆,两位大人该好生安抚,莫要错怪了乡亲。” 听到这话,众人立即扔下锄头,喊起冤来:“小的们岂敢谋反,都是听了乡约的话,实在不知她犯下大罪,老爷明鉴啊!” 剩下的就好办了。 赵庭梧不愿多留,正想带意儿离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张贵,见他腰间别着马鞭,知道是他动手打的,另一个张强兴许也有份儿。 “周升,”他面色阴沉,语气淡淡的,却与往常并无两样:“把那二人的手废了。” “……是。” 这么说完,他低头看看怀里的人,心中难以言喻的愤怒随着张贵和张强的凄厉惨叫稍微缓解。
第16章 意儿清醒时,天暗了,她被那下三滥的蒙汗药足足迷晕了一整日,头皮痛得仿佛撕裂。 睁开眼,看见荧煌灯光笼罩着帐幔,昏昏幽幽,映着纱屉外摇曳的树影,不知是梦是真。屋子里隐约浮游着沉烟与龙脑的香气,夜深人静,花鸟已睡,身下的褥子干净柔软,越舒服,越衬得伤口发痛,浑身乏力。 “嘶。”她一动,眉尖紧蹙,骨头散架似的,想撑坐起身,胳膊也使不上劲儿。 “意儿?”赵庭梧歪在一把黄花梨的圈椅里,见她醒来,放下书册走到床前,弯着腰,拿灯照了照,低声又唤一遍:“意儿。” 她显然有些恍惚,猫一样的眼睛愣愣望着他,像是困惑,又像怀疑。 赵庭梧问:“怎么了,不认得我?” “四叔?”嗓子也哑得厉害,意儿闭上眼,摇摇头,忧虑不已:“糟糕,我产生幻觉,被打傻了。” 赵庭梧失笑:“是啊,傻了可怎么办?” 意儿吃惊,再次看过去,直盯着他瞧,半晌才敢确认眼前的人:“四叔!”她喊着就要坐起来,可惜身上疼,到处都疼,于是龇牙咧嘴倒回枕头。 “别乱动。”赵庭梧皱眉:“药已经煎好了,我去给你拿。” “我不喝,”意儿忙抓住他的袖子,阻止他走:“都是外伤,没什么大碍。四叔你怎么跑来了?我不是在旺良村吗?敏姐呢?阿照呢?还有田桑,她有没有逃出来?现在什么时辰?我这是在哪儿?” 赵庭梧见她气色苍白,一张鹅蛋脸像宣纸般,染着触目惊心的颜色,嘴角结痂,暗红,颧骨一块青紫,下颚还有鞭痕。 而她正费力地拽着他,青丝落在枕边,像是浓墨晕开。 赵庭梧眼帘低垂,先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解脱出来,然后默然把灯搁在香几上,另寻了张凳子,放在床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方才说道:“你在家里,在赵府内宅。” 啊? 意儿咋舌,抿着嘴打量四周陌生的陈设:“我怎么回来了?这是谁的屋子?” 赵庭梧愣了愣,神情有些许尴尬,但很快恢复镇定:“你的芷蘅院如今有别人住着,我带你回府时来不及多想,径直回我房间了。” 话音落下,他仍觉不妥,接着解释:“因为你昏迷不醒,又有外伤,我想快些找大夫给你医治。” 其实意儿性情疏阔,从来不拘小节,并不会多想什么,正如此刻她也毫不在意自己正躺在他的床上,只满心牵挂宋敏和阿照:“她们人呢?” “在厢房。”赵庭梧将早上的事从头到尾细细的说与她听。 刘知县把欧阳氏等主犯押回衙门,当时意儿和宋敏昏着,毫无意识,赵庭梧将她们安置在马车里,那个田桑他原本不想搭理,但阿照坚持要把她带走,于是一并送回赵府,这会儿正在隔壁偏房躺着,不知醒没醒。 “家里人都来瞧过,你哥哥嫂嫂在这儿守了半日,掌灯后才走的。” “我爹呢?” “大哥不在府中,还不知道你回来。” 意儿失望地“哦”了声。 赵庭梧又道:“旺良村发生的事情我已清楚,此案涉及官员,刘炳昆无权拟罪,明日我会给巡抚都院写份公文,让他们把欧阳氏和张贵接到省里去审。” 意儿皱眉,胳膊撑着床榻缓缓支起身:“我的事倒在其次,旺良村有大量人□□易,罪行累累,刘炳昆与其狼狈为奸,必须严查。四叔你不用管,我自会向按察司呈文。” 赵庭梧微怔,没想到她说着说着,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他立刻制止:“你躺好,公文明日再写,何必急在一时?” “可是……” “你药还没喝,我去让人热一热。” “……” 赵庭梧端药进来时,意儿还在想旺良村的事,原本一副正经模样,谁知看见那碗里黑乎乎的东西,立马闭上眼,转过头,假装看不到。 “这么大人了,还怕吃药。” “不是怕,”她狡辩:“是讨厌。” 赵庭梧抬眸盯过去,她咧嘴笑笑:“四叔,我肚子好饿,能不能先吃点儿东西?胃里空的,喝药怕吐。” 于是他又出门,走到廊下唤来周升,交代几句,回到内屋。 意儿就着光线查看手腕勒痕,有破皮的地方,她低头吹吹,像只顺毛的小狗。 那碗药她定是不会喝的了,赵庭梧倒了杯茶:“渴不渴?” 她忙接过,咕噜咕噜往嘴里灌。 “对了,芷蘅院如今谁住着?” “好像是你嫂嫂的亲戚。”赵庭梧问:“想搬回去吗?” 意儿摆手:“我住哪儿都行,就是惦记院子里那棵柿子树,得空了想去看看。” 赵庭梧明白她的心思,随口“嗯”了声:“我陪你。” 话音落下,意儿看过来,他若无其事地说:“府里修缮过,与从前大不一样,我回来几日还没习惯。” “真的吗?”意儿打量四下摆设:“我瞧这屋子也陌生的很,是你以前住的芝兰斋吗?” 他说是。 意儿就叹气:“我果然好多年没回家了。” 正说着,有人掀开湘帘进来,却是阿照。 “阿弥陀佛,我的祖宗你可算醒了。” 意儿一看见她,不知怎么,心潮起伏,鼻子发酸,眼泪直往下掉:“你死哪儿去了,怎么才来?”她问得委屈,还不忘告状:“昨晚你刚走我就被打了,你看这里,这里,可疼死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挨过耳光呢,就算我爹也没拿鞭子抽过我……”说着说着,哇哇大哭。 赵庭梧看得哭笑不得,心想她毕竟是个县官,怎么只在人前威风凛凛,私下跟个小孩似的,说出去也没人信。 “他奶奶的,居然把你打成这副鬼样?”阿照掏出两只小玻璃瓶:“方才宋先生和田桑敷完药,已经睡了,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瞧瞧身上还有多少伤。”
紧接着赵庭梧就看见意儿薄薄的肩膀被剥了出来,他愣住,匆忙别开脸,僵着身子,提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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