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遇刺的当天,东宫的属官慌忙上奏皇帝。 光天化日下刺杀储君,无疑是对皇权的严重挑衅。庆德帝大为震怒,下令追缉刺客。各路衙门出动了数万人参与侦捕。 那伙刺客着实了得,行动落空后即彻底清理现场,运走了死去同伙的尸体。去追凶的官兵将西海一带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任何有用的痕迹。 几天下来,案情没有进展,指责太子的奏章却蜂拥而至。 大臣们一致认为,朱昀曦私自出宫,只带少许侍卫出城游猎,才让刺客们有机可趁,对本次案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求皇帝严加责罚。 那些早对太子顽皮行径不满的言官更群起纠察,说庆德帝以往对朱昀曦的教育过分宽松,养成他性嗜奢华,不喜读书,酷爱游猎,耽于骑射的种种“恶习”,再不严加管束,将来恐上累圣德,有负天下臣民之望。 唐振奇在御前奏报了这些措辞激烈的劝谏,庆德帝被迫一改慈父作风,将朱昀曦召入禁宫训斥。 他本是做做样子,将一些大道理以严厉语气宣讲一遍,旁边章皇后却不同,皇帝已赐朱昀曦平身,被她重新喝令跪下,接过教鞭加倍詈责。 “自古人君哪个不是兴于忧勤,亡与骄佚?你父皇在你这个岁数时每日尽是研读经典,观习政务,未曾有过半点荒疏。哪像你这么荒唐淘气?教你读书的儒臣都说,每次课才上到一半,你的心思就飞到外面去了,读书最忌一曝十寒,你连这一曝都勉强,怎能学好功课?将来要是连臣下的奏章都看不懂,还做什么皇帝?” 庆德帝惧内,又知皇后自来对太子要求严格,听她骂得过分了才温言劝解:“皇儿已知错了,梓童不必动怒。” 章皇后立现哀怨:“陛下岂不知臣妾苦心?臣妾一心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祈盼太子早日成才。他平日顽劣臣妾还能耐心教导,这次实在闹得太出格了。也不想想他身为储君,一旦有失必将动摇国本啊。如此不争气,怎不叫臣妾伤心?” 说完泪水涟涟。 庆德帝忙替爱妻拭泪,再帮她数落朱昀曦。 “你母后的话你可听清了?你说你崇拜先祖,喜好骑射武艺,朕念在这是子孙安不忘危之意,故而没拦着你。可你不该不务正业,整天沉迷此道。《皇明祖训》有云:‘守成之君常存敬畏,以祖宗忧天下为心,则能永受天之眷顾,若生怠慢,祸必加焉’。这些话你难道都忘了?” 接着向近侍传谕,严令朱昀曦身边的侍从小心在意,今后不许他参与马球骑射等激烈运动,更不许私自微服出宫。 朱昀曦像被套上铁索的狮子,烦躁感在胸中翻江倒海,忍不住辩解:“父皇,儿臣是有不当之处,今后定虚心改正,可骑射只是儿臣一项小小的爱好,还望父皇准许。” 章皇后用捏着手帕的手指斥:“君王就不可以有嗜好,否则来日必被奸佞抓住这软肋诱拐陷害。”,之后恳请丈夫将她从朱昀曦身上挑出的那些错处写成戒律,帖在东宫殿壁上,让太子朝夕顾视,时刻警醒。 朱昀曦这顿骂挨得直如狗血淋头,垂头丧气离开亲乾清宫,在宫门外遇到颍川王朱昀曤。 “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朱昀曤一丝不苟向他拜礼,他是朱昀曦的胞弟,日常行家礼足矣,朱昀曦也从未要求他以臣下自居,可他始终严格自律,未有半点马虎不敬。 “王弟平身,说了多少次,若非正式场合,你我兄弟无须拘礼。” 朱昀曦扶起弟弟,他们虽是一母所生,却在不同环境里长大。据说章皇后初产后身体虚弱,只得将朱昀曦交给乳母抚养,也没多少精力过问他的起居。六年后生下朱昀曤才亲自担起母职,将其照料得无微不至。 由于这一缘故,两个儿子在她心中分出亲疏,对朱昀曦动不动疾言厉色,吹毛求疵,对朱昀曤慈悯怜惜,爱如珍宝。 朱昀曦十岁前已能清楚感受到母后的偏心,但身边人都劝慰说那是因为他身为太子,肩负天下之重任,皇后希望他成为明君才对他严格。 众口一词,朱昀曦便跟着信了,却打心眼里羡慕朱昀曤能得母后宠爱。但他也承认,弟弟的确更符合众人对皇子的期许。 别看他才十六岁,言行做派比大人都老成,如非必要,绝不多吐一字,多行一步,连太后都说他那方正庄重的样子更像幼年时的庆德帝。 见礼完毕,朱昀曤体贴问候:“前日听说皇兄遇刺,臣弟好生惊恐,本欲亲自去东宫问安,怎奈感染风寒不便出府。不知皇兄这几日可安好?” 朱昀曦已收到他送来的请安折子和压惊礼物,很感谢他的周到,拍拍他的肩头说:“为兄没事,倒是你身子单柔,到了严冬酷暑最好少出门,不然生了病,又该让父皇母后心疼了。” 朱昀曤唯唯点头,迟疑片刻道:“我听说那成都举人温霄寒也曾随皇兄去西海狩猎,还在救驾时立下大功,敢问皇兄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回事,你也认识他?”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传说他才学颇佳,且文武双全,臣弟也很想会一会他。” 皇亲国戚结交名彦②本是常事,朱昀曦乐于同弟弟分享珍玩财宝,这时却慷慨不起来,说:“此人有名无实,不过是个善于插科打诨的浪荡文人,为兄只拿他当东方朔③之流看待,你若不是为了谈笑取乐,大可不必接见他。” “臣弟明白了。” 朱昀曤准确领会出他的心思,掠过这茬转为邀请他稍后同去向许太后请安。朱昀曦正有此意,先去仁寿宫等候。 许太后正为太子遇刺一事悬心,怕他犯了凶煞,连日求神问佛。和尚们建议太子本月十五亲去先帝敕建的永宁寺烧香祈愿,太后便向庆德帝提出请求,安排皇孙出行。 朱昀曦困居东宫,别的还罢了,就是眼前老晃着柳竹秋的影子,说思念又不像,倒像只引发烦乱的蚊子,不拍下来总不安生。 有陈维远等亲信的忠告在前,他相信自己是中了那女人的“媚术”,如何驾驭这枚棋子,又要保证不反受她左右,他迫不及待想继续这场富于挑战性的游戏,并早日分出胜负。 在接到奉旨烧香的御令后,他派人通知柳竹秋,命她十五那天在永宁寺侯驾。 永宁寺位于香山脚下,是京城周边最大的皇家寺庙,柳竹秋曾于春夏时节去过,这回只当赏览冬景。 皇家卫队提前一天到寺驻扎,禁止外来人等入内。 柳竹秋走到山门外便遭拦截,拿出云杉给她的令牌通关,由一个黄门④领入藏经阁候命。 太子于巳时驾到,拜毕三重佛殿,和主持聊了会儿天,只领着陈维远、云杉、单仲游来到藏经阁前,吩咐三人在门外守候,独自步入阁内。 “臣女参见殿下!” 柳竹秋还没来得及摘胡子,趁跪拜时匆匆撕下。朱昀曦装作没瞧见,淡淡说完:“平身”,走到禅床前坐下。 柳竹秋跟在后头,请示:“不叫云公公他们进来伺候?” 吃了一记冷眼后巧笑:“让臣女伺候您。” 说罢要为他倒茶。 “不必了。” 朱昀曦粗声制止,质问:“听说你前日在锦云楼过夜了?” 被他监视一点不奇怪,柳竹秋点头:“臣女许久不见妙仙姐姐,就留在那儿陪她了” “哼,一个女人留宿妓院,成何体统?以后休得如此!” “……臣女并非初次在那儿过夜,以前还留宿得更频繁呢。殿下若觉得臣女伤风化,还请帮臣女救义姐出苦海。” 朱昀曦意在训斥,反被她借机提要求,光火道:“宋强犯的是谋逆罪,父皇罚他的女儿永为乐籍,你叫孤王救她,是在怂恿孤违抗皇命?”
柳竹秋救了太子,以为他即便不论功行赏,也会在重逢时温和相待,谁知碰面就受冷气,暗暗骂他不记情,也无畏地摆出黑脸。 “臣女不敢,但臣女与妙仙情胜手足,誓同生死。她身在青楼,臣女若不时常去陪她睡觉,老鸨就会逼她去陪嫖客睡,这点我们姐妹都绝难忍受。所以就算殿下禁止,臣女也不能从命。 ” 朱昀曦的视线钉子般钉在她脸上:“你还敢抗旨?” “臣女怕殿下误会,略做辩解而已。” “你违抗孤王旨意,当以忤逆论罪!” 柳竹秋看出他今天在故意刁难,不是自己发癫,就是听信谗言对她起了猜忌,忙见招拆招,双膝落地时两串泪珠跟着出眶。 “殿下若觉得臣女忤逆,尽可下令把臣女当反贼处置,臣女已替殿下死过一遭,这条命原是捡回来的,何足惜哉。” 朱昀曦凶她是为了站牢主导者地位,不被她牵着鼻子走,见她跪地哭泣,自觉凶过了头,歉意与悔意并肩溢出,气势登时涣散了。 尴尬地对峙一阵,终是他先妥协。 “你起来吧。” “……殿下的气还没消,一会儿还得让臣女下跪,不如一直跪着省事。” “你……你先起来!” “臣女腿都吓软了,起不来……” “你是那么容易被吓唬的人吗?少装蒜了,快起来!” 柳竹秋知道太子对她成见深,非抓紧时机扳回来不可,听他语气稍微带了点严厉,赶忙哀哀啼泣,瞬间哭湿袖口。 朱昀曦哪里想得到她为练习这收放自如的哭戏费了好几年光阴,见状促刺起来,问:“孤又没说要罚你,你为何哭得这么伤心?” 柳竹秋哽咽:“臣女对殿下一片痴心,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殿下竟处处猜疑臣女,叫臣女怎不伤心欲死?” 她理据充足地刻出一个冤字,压在朱昀曦已经软化的心上,摩擦出一丝丝疼痛。犹豫片刻,离座上前单手拉起她。 闻到他身上醉人的幽香,柳竹秋怕自己克制不住窃玉的冲动,转头不看他的脸。 朱昀曦当她闹别扭,换做别的女人他早搂定抚慰,对她却不行,捏住十根手指,惆怅低叹。 “孤王并非疑你,恰恰是不想你再受人误解才好意规劝,你却反过来生孤王的气,这小心眼倒真像个女人。” 呵呵,情势不利就倒打一耙,永远占据道德制高点,这道貌岸然的作风也不愧为男子。 柳竹秋悄悄翻个白眼,游刃有余地继续与之较量。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司马迁《报任少卿书》 ②名彦,名人才士。 ③东方朔,西汉时期著名文学家。性格诙谐,言词敏捷,滑稽多智,常在汉武帝面前谈笑取乐,曾言政治得失,上陈“农战强国”之计。汉武帝始终视为俳优之言,不以采用。 ④黄门:宦官的别称。
第三十一章 “殿下好狠的心,那天还说只要臣女活着回来便不吝赏赐,原来只是赏一顿羞辱吗?” 听她哑着嗓子哀怨,朱昀曦的稳重裂出一条罅隙,语速急了:“孤王不是赏了你很多钱帛珠宝吗?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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