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的租金是她付的,又为这家老小救命伸冤,什么要求提不得? 葛大娘和韦氏连说四五个“方便”,要去置办酒菜招待。 柳竹秋忙说:“不必。”,趁便问候她们近来的状况。 葛大娘作揖道:“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前儿有位姓云的小哥来,说他家公子是您的幕主①,听您说起我们家的事很是同情。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种地艰难,已替我们在文安县买了一间店铺一座住宅,又派一个手艺精湛的女师傅来教秧儿娘缝纫手艺,叫我们以后在县城里开家缝纫店,就在城里落户。” 柳竹秋知道资助者就是朱昀曦,对他的仁爱和葛大娘一家苦尽甘来感到双重欣慰。又问:“小芸姑娘的病有好转吗?” 婆媳俩相互看着,眼睛里一齐渗出忧伤。 葛大娘叹气:“只是比过去肯说话了,人还是糊涂的,大夫说至少得治上个大半年才能见起色。” 柳竹秋安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这种事是得多点耐心。这房子我已提前付了两年租金,等过几天锦衣卫的人撤了,你们就去找瑞福要租契,就算我这次回不来你们也能安稳住下去。” 听她说得凶险,葛大娘和韦氏不胜惊骇,忙道:“温孝廉您可不能有事啊,要不您先别急着去救人,在这里躲几天看看势头?” “是啊,有跑腿的事交给我们,我们穷苦人家的女人出门都方便,别人也注意不到。” 她俩都急哭了,柳竹秋感觉抱歉,忙说:“我不过在做最坏的打算,其实并没到那一步。明天我一早就得动身,想先打个盹儿,二位也请回房歇息吧。” 婆媳俩赶紧在堂屋架起床板铺上干净被褥请她休息,然后各自回屋了。 柳竹秋吹了灯,合衣躺下,心思沉静下来还真小憩了一个多时辰,到五更天被更夫的报时声惊醒,立马掀被起来,没听到葛大娘和韦氏房内有动静。 心想:“若等她们醒来定要留我吃早饭,被邻人瞧见我从这里出去也会给她们惹麻烦,不如现在就走。” 想罢轻手轻脚开门出去,先转身合上门扉,回头猛看见院子里立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正幽幽地背对她,饶是她胆大如斗也瞬间从头寒到脚。
仔细一瞧,原来是小芸。 这姑娘神志不清,常常趁家人疏忽,不分日夜地外出游荡,为此她家的院门入夜都是反锁的,她出不去便在院内徘徊。 柳竹秋受惊的急促呼吸也惊动了她,慢悠悠转过身看过来,冰封的面孔忽然掠过春风。 “四郎!” 她欢笑奔来,靠近看到柳竹秋嘴边的大胡子,幡然变色道:“我的四郎没胡子,你是谁!” 柳竹秋急忙紧紧捂住她的尖叫,知道她把自己错认作情人邹四郎,忙柔声哄骗:“小芸,我是四郎啊,这胡子是假的。” 她迅速撕下胡子,朝她温柔微笑。 小芸脑子是乱的,只记得邹四郎是没胡子的少年人,见柳竹秋做男子打扮,也就信了,抓住她的手悲喜交加道:“四郎,你怎么才回来,我每天都在等你,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柳竹秋早向葛大娘和韦氏通报了邹四郎的死讯,想来她们不忍小芸难过,没告诉她,又或者说了,小芸没听进去。 她一阵心酸,觉得小芸这游离于现实之外的状态也未尝不好,反握住她的手,圆她的美梦。 “小芸,我一直在暗处保护你们,有坏人要害我,我一露面就会被他们杀死,连你和你家里人都要遭殃。” 小芸惶恐:“那怎么办?” “别怕,我已找到办法对付他们了,你再忍耐一阵子,等我杀光恶人,为村里的乡亲们报了仇,就来和你团聚。” 她捋了捋女孩的乱发,真心欢迎邹四郎的鬼魂来附体,想象他的口吻问:“小芸,我送你的护身符你还留着吗?” 小芸用力点着下巴,掏出挂在颈间的护身符。 “我天天戴着它,一刻没离过身。” 柳竹秋一手拈住护身符,一手拿起小芸的左手,将护身符放到她掌心,再合上她的五指紧紧握牢。 “这护身符里装着我的心,你想我时就用力握住,我准会知道。” “嗯。” 小芸也笃定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柳竹秋感觉了却一桩牵挂,向她道别后走到院墙边。 这里的院墙只一丈高,她能轻松翻越,刚爬上墙头,小芸跑到墙下叮咛。 “四郎,你可一定要回来。” 女孩眼里泪光扑闪,腮边还挂着笑,在她支离破碎的精神世界里,邹四郎永远是屹立不倒的支 柱。 那多情的游魂似乎就在此处,这一霎他对小芸的爱意深深感染了柳竹秋,让她代替自己对情人报以最柔情的笑容,并且深深点了点头。 庆德帝传旨让三法司各派一名官员会审舞弊案。 萧其臻与柳尧章私交甚笃,本该回避,皇帝特许他仍旧担任刑部代表,只在审讯柳尧章时以旁审身份出席,改授锦衣卫指挥使曹怀恩为主审官,另派近侍长庄世珍监审。 官员们一早到刑部衙门集合,巳时正式升堂,先将柳尧章押上来。 柳尧章被捕后被单独关在一间黑屋子里,知道奸党会拿他跟萧其臻的交情做文章,上堂后不敢看好友一眼。 反倒是萧其臻为他整日悬忧,此刻终于得见,忙注目细瞧,急于知道他是否遭受凌虐。 曹怀恩拍响惊堂木,逼柳尧章交代温霄寒的下落。 柳尧章申告:“下官这几日并未见到他,委实不知他人在何处。”,又替温霄寒辩解:“那几个作弊的考生之前就曾串供诬陷温晴云,时隔数月突然翻供,多半也是假的,恳请大人们明察!” 曹怀恩冷笑:“本官料到你会狡辩,不妨让你先听听他们的证词,看你还如何抵赖。” 命人将流香书坊掌柜严墨秦和金宏斌等五名买题的考生提上来受审。 这六人到了堂上不等官员发话,主动倒豆子似的供述案情。 柳尧章侧耳细听,大致内容是说七月初三那天温霄寒在金宏斌家与他们会面,于酒宴上出售考题,双方当场钱货两清。 “那天他头戴云纹的东坡巾,穿着一件葱黄色的圆领沙袍,系着酡红色的宽腰带,上面还绣着一圈同色的折枝桃花纹。” “他脚上穿的是黑色带团花纹样的方头靸鞋,鞋底是木头做的,走起来咯噔咯噔响。” “那天我们是巳时到齐的,正午开席,到酉时三刻才散场。” “买卖做完,他便尽兴和晚生们吃喝玩乐,还趁兴做了两首诗。一首叫《逢娇》:北斗七星聚,纤云巧弄晴。今霄佳信至,有幸会芳名。是看金家的丫鬟标致,做来调戏她们的。” ……………… 他们不分巨细描述会面时的场景,所背诵的诗句也确系温霄寒数月前新做的。滔滔不绝,唾沫四溅,还有人眉飞色舞报起菜名:“席上吃的菜有虎皮肉、酱鸭、金翅羹、炒羊肚、油爆鸡、汤爆鹅、五香肉、冷糟鹅掌、苏烧肉、烧蹄尖、熏肝……” 曹怀恩厌烦打断,斜睃柳尧章:“状元公,你可见过如此生动详实的谎话?本官已先挨个审过他们,六人的说辞全部一致,若是串供,焉能瞒过本官?劝你老实招认,否则本官只好先委屈你替那温霄寒受刑了。” 柳尧章汗透衣背,无助地颤声求告:“下官真不知情啊。” 锦衣卫历来不给官员留情面,曹怀恩这大头头办事最为狠绝,直接命衙役们上夹棍。 萧其臻刚开口喊一了声:“曹大人。”,立刻收到警告。 “本官奉旨办案,请萧大人勿要阻挠。” “可是……” “嫌犯不招便用刑拷问,这是律法上明文规定的条款,大人有何异意?” 都察院的审案官费御史也劝告萧其臻:“温霄寒出逃在外,案情刻不容缓,还请萧大人莫要因私废公啊。” 曹怀恩假意征询庄世珍意见,庄世珍老成道:“陛下有旨,让审案官们从严从慎从速从密审理本案,曹大人既成竹在胸,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萧其臻孤掌难鸣,只能眼睁睁看好友落入汤镬。 四个衙役火速抬上刑具,架起柳尧章绑到木桩上,脱了他的靴袜,用夹棍嵌住一双脚踝,动作比老练的屠夫还纯熟,现在在他们而言,柳尧章不过是待宰的鸡鸭。 柳尧章还未定神,衙役们已分头拉紧夹棍两段的麻绳,坚硬的木棍顿时死死咬住他的踝骨,粉碎般的剧痛贯穿了整个身体,逼得他放声惨叫。 萧其臻恫心刺耳,暗中抓住膝盖,指尖几乎陷入皮肉。 柳尧章很快晕死过去,曹怀恩命用冷水泼醒。衙役泼水时,郭四悄悄跑到萧其臻身侧,对他耳语数句。 庄世珍等人都看在眼里,见萧其臻面露惊诧,都知有变故发生。 曹怀恩先不理会,命衙役继续对嫌犯用刑,萧其臻遽然断喝:“且慢!” 曹怀恩厉声质问:“萧大人何故打断刑讯?” 萧其臻深吸一口气,镇定离座向众位上官禀报。 “诸位大人,温霄寒来投案了。” 作者有话说: ①幕主:官员聘请幕僚为自己做事,被称为幕主。 ②出自北宋李觏《盱江文集》 秋姐是我迄今为止写为最喜欢的女主,人品双商技能几乎都是满点的,超级爱她,不知道读者是否也喜欢~
第四十章 柳竹秋大步流星走上公堂,看到行刑桩上霜打茄子似的兄长,忍不住惊呼:“叔端兄!” 柳尧章见了她,比受刑还难受,苦恼哀叹:“不是叫你别来吗?” 妹妹不来,顶多死他一个,倘若官府识破她的身份,将会葬送柳家全族。 曹怀恩拍木呵斥:“温霄寒,你到了公堂还不下跪?” 柳竹秋扫视在场人等,大致了解了敌我阵营,从容跪拜:“晚生温霄寒,见过列位大人。” 曹怀恩即刻逼问:“温霄寒,今年七月初三日你人在何处?” 那几日柳竹秋都呆在柳府,对外只能说:“晚生那阵子抱恙,在家休养,未曾出门。” “何人可以作证?” “叔端兄曾去看望晚生,他可以作证。” “哼,他和你一样都是涉案嫌犯,岂可为证?” “晚生的书童也一直陪护左右。” “奴才事事听命于主人,说辞不足为信。” 曹怀恩转眼露出獠牙,阴沉威胁:“温霄寒,你协助柳邦彦倒卖顺天乡试考题,人证确凿,还不从实招来。” 柳竹秋反问:“大人,当日揭发乡试漏题的正是晚生,若卖题目的人也是我,前后做法不是太矛盾了吗?” 曹怀恩发狠:“考场上就有考生暴露漏题行径,你事先有防备,故意在飞花楼留下伏笔,以便扰乱视听,摆脱嫌疑。你这厮奸同鬼蜮,但所设诡计都已被本官看破,再敢抵赖,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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