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正忙不迭地准备着登基典礼事宜,连柳渊都赶回来帮忙。今时不同往日,萧师杰是皇帝,而柳渊连官职都没有,按理柳渊不该直接面圣,应该隔着屏风和皇帝说话。 “教了别人一辈子规矩,现在是自己要按着规矩办事,真是累。”柳渊自嘲道。 “你也可以不用这样…”萧师杰不忍心,想让他站在屏风里说话。 “皇上还是立下规矩比较好,免得落人口实。”柳渊拒绝了,仍低着头说话。屏风是纱制的,能看见对面的人一举一动。 “不必这么拘束…” “皇上叫草民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朕想问你,过得好吗?” “皇上想问的恐怕不是草民过得好不好吧?”柳渊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笑容。萧师杰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既然知道,还卖什么关子?” “皇上想知道,为什么不把人调回来呢?皇上可是皇上,还有谁不敢听皇上的话么?” “有理,有理。”萧师杰连连称是,思索着怎么把那人迎回身边。 “只是他能不能原谅皇上,就得看皇上的心意了。”柳渊笑着,跪地行礼:“草民告辞。” “去吧。”萧师杰挥挥手,摆弄着扳指,愁眉紧锁。
王居逸远在武林,听说了加急传来的禅让令,心里松了一口气。 萧师杰真的成功了……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从那次的争吵之后他便时刻担忧着,但凡萧师杰有一点需要的,他都会发动自己所有的人脉力量,哪怕萧师杰只是想在武林找根针,他都会竭尽全力去找。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萧师杰写过信了,天知道当他收到萧师杰的信时有多么欣喜若狂!他好想马上就赶到萧师杰身边,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帮助他,他总想着陈瑛的军印是不是还不够,他是不是得多培养几个人脉网络,才能帮到萧师杰。 可同时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这只是一场单相思,还有什么意义? 这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把他所有的热情全部浇灭,心里的那一点点小火苗也全都浇熄。他颓唐地坐在椅子上,胡乱翻着早就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公务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困扰了他很久很久的问题:萧师杰,究竟是不是真心? 可他不敢问。他不敢说。 王居逸你真是胆小鬼。几个月不做御史胆小成这样,真好笑。
当他再一次被这个问题困住的时候,一纸调令,把他调回了御史台。 他急忙收拾东西,草草交代了郡府的事情,拿着诏书就踏上了归程。 归程?呵。他冷笑。 京城不是自己的故乡,却有着自己一直渴望着的家。 如果真的是回家就好了。 他掀起帘子,望着马车外的景色。现在已经是秋季,黄叶遍地,枝桠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像是那个鸟语花香莺歌燕舞的武林。忽然一阵风吹来,钻进他的领子里,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京城也这么冷吗?
御史台倒了一批人,廷辩时和他统一战线的好友宋恪斐升任了台长。王居逸一到京城,便拿着调令到御史台报到。 将近半年,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御史台每一级阶梯都是那样熟悉,踏上第一步时恍如梦境。 他就这样回来了。没有酷炫的登场,有的只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归客。他拿着调令,穿着熟悉的青色公服皂底靴,站在御史台前整了整帽子,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进去。 “回来了?”宋恪斐低着头写字,手上还捧着一本书。 “回来了。” “坐吧。”宋恪斐目不转睛地盯着桌案,没有看他。 “下官……是来报到的。”王居逸有点不知所措,赶紧说明来意。 宋恪斐抬起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听说你当个太守,受了不少委屈?”宋恪斐接过调令,翻出一本名录,在上面盖了个章。 “下官没什么委屈的。”王居逸淡淡的说了一句。 “何苦来…”宋恪斐揭开杯盖,摇着头吹了几口气,压着嗓子,又像是唠家常一样对他说道。“监察御史有什么好的…官职又小,在武林当个太守,一年赚得比京城要多。” “台长说笑了,王某怎么做得出压榨百姓的事。”王居逸微笑着说道。 “你做不出…那倒也是…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您升迁了,当然不同往日——” “我说的不是这个。”宋恪斐打断了他,抬起头望着他。 “我知道…” 宋恪斐沉默了一会儿,有点犹豫地开口道:“我本不应该说这个的…但是劝你好好想想…天子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了,再加上那几个不安分的又在打皇后的主意……” “我知道…” “你呀……这又是何苦来…”宋恪斐捋了捋山羊胡,摇摇头叹道。 “台长一番好意,下官…心领了。”王居逸郑重地长揖道。 “你去吧……” “是。”王居逸缓缓走向门口,宋恪斐在后面沉默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向着阳光。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皇上,监察御史王居逸回来了。”萧安在他身侧,低声说道。 萧师杰正在写字,听了这话面上虽无表情,但笔下一震,洒了好几滴墨。 “奴才给皇上换一张纸吧。”萧安叹了口气,拿起原来的纸放在香坛里烧掉。 “命他来见朕。”萧师杰的声音近乎冷酷。 “皇上当真要这样吗?”萧安忍不住劝道。 “朕还要怎样?” “皇上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要跟王大人闹别扭呢?皇上忘了当初是为了谁淋雨为了谁买一堆东西无处可送?好端端的把那人送出去又把人调回来,皇上这是何苦!” “他是回来了,可朕一想到他当初那么决绝,朕就觉得难过,朕就想报复他。”萧师杰抬眼望着萧安,眼里盛满了委屈。 “皇上当初什么都不说就把人赶走,论谁会不生气不委屈…王大人在武林被人欺负,您不是还派人到武林监视保护他吗?您冷静冷静…”萧安捧上一杯茶,萧师杰接了过去,轻抿一口。 “您不就是怕他不肯接受您吗……”
萧师杰,我们两清了。这句话里的失望,他读了几万遍。 那人清冷眼眸含泪的样子,紧抿着嘴唇、眼睛通红硬装坚强的样子,通通都在刺伤他的心。他坐拥天下江山,什么都有了,可就是怕失去这一缕白月光。 白月光回来了,可白月光还会是他的吗?
“皇上,您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吧。” “不,朕不愿见他。是他先对朕绝情的。”萧师杰像小孩子一样闹起别扭来。 “皇上!他若是绝情,当初就不会放广陵军过境,您忘记了吗?” 萧师杰当然没忘,但他觉得那份以公文形式传过去的文件,和私人信件大有区别,那人不过是秉公办事,和他萧师杰并无关联。 “王大人从来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不然怎么会在武林过得那么苦,身为太守还处处遭人作践…您不是很心疼他么?” “朕…” “皇上,糟糠之妻不下堂……”萧安跪下来劝他,“您再想想…” 萧师杰本就有些动摇,可又放不下身段亲自求他,萧安这么一劝,顿时又有了理由,成功说服了自己。 “好,朕去就是。”萧师杰突然从失落状态变得兴高采烈,把萧安吓了一跳。 “记得带上这个。” 萧师杰瞬间明白,满意地看了看萧安。
先帝丧期还有几天才过,天色刚暗下来,街道上仍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出来。萧师杰偷偷从宫里溜出来,只带着萧安。他穿着黑色云纹长袍,只戴着小冠,打扮得很平常。但周身的清冷气质和眉宇间不容抗拒的威严,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皇…萧大人,确定是这里吗?”萧安不敢喊他皇上,慌忙改口。 “是。”他又想起了当初和王居逸在门口斗嘴的事情,笑着笑着有些心酸。 “里面的人说太晚了不见客。”萧安丧气地说。 “太晚?再去问问。” “是。”
“公子,皇上已经亲自来了,公子还是出去见见吧。”侍女劝道。 “我知道。”王居逸心乱如麻,坐立难安。他不敢抗旨,但他又怕见到萧师杰。 “逸安。”醇厚的嗓音在门外响起。看来是侍女放他进来了。 “你来做什么。”王居逸一说出这话,自己都愣了。他在干嘛?这可是当今天子啊!他这可是大逆不道的!
但萧师杰似乎没理会。 “你…好吗?” “不好。”王居逸用手帕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想见你。” “皇上不该用这样的称呼说自己。” 萧师杰听出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他叹了口气,“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皇上说笑了,臣哪敢不原谅皇上?” “那你为什么还不开门?” 王居逸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萧师杰见对面沉默了,又兀自懊悔起来。 “你怕我变心?” 王居逸继续沉默。他想起了宋恪斐说的话。 “臣,早已不求什么真心。臣在武林,人人都说臣是达官贵人玩腻了不要的下贱东西,臣固然生气,可转念一想,不正是这样吗?”王居逸鼻音很重,但声音仍是冷冷的。 “我没有嫌弃你。” “皇上难道不知,以色事他人能有几日好的道理吗?” “那御史大人不知,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吗?” 王居逸的心里忽然小小地震动了一下。 “臣自知没有什么能帮助到皇上的,皇上不如选一个良家女子长厢厮守,或者是选个有权有势大臣的女儿做皇后,巩固朝纲,也总比我这个不明不白的下贱东西好。”王居逸靠着门,每说一个字都十分用力。 “逸安,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心痛?”萧师杰也觉得很委屈,甚至有点生气,但他还是软着性子和和气气地说道。 “臣不敢想皇上所想…臣日日夜夜盼着回京城,却怕回京城;臣盼着回京城,像游子盼着回家,臣不敢回京城,是怕物是人非,徒增伤心。” “逸安,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听了很多闲话…现在你怕什么?有我在,你只需要信我…” “皇上今天说是这样说,以后碰着新鲜的不知又要把臣放在什么地方…再说了,臣…不能给皇上生孩子…皇上现在无所谓,以后呢?叫臣无依无靠的,皇上可以有孩子可以有妃嫔,可臣什么都没有。” “逸安…我若对你无情,又怎么会来找你?我知道你担心大臣们担心流言蜚语,可是有我在,我能护着你。” “好了。时间不早了,皇上请回吧。”王居逸冷冷地说道。 外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归于沉寂。 真的走了吗……是被问到难堪的问题了吗?走得真绝情。 他有点不甘心,有点委屈。他猛地拉开门,萧师杰正望着他,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愣在原地,萧师杰走了进来。他把王居逸拥在怀里。 “望贤…”王居逸的防线彻底崩溃,他仅有的那一点点高傲都被打得烟消云散。相思不能相见的苦楚,被欺负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化作泪水,肆意地流着。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他的想念,他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他的感情,他贪恋那人怀抱的温暖,只有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地感觉自己回到了原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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