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目恰好的慈爱,既不显故作的宠溺,亦不令人感到半点冷漠。司徒谣恭顺地微微低头,神情平静,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般,一如八年前那样中规中矩地答道:“儿臣无恙,倒是平白让母皇费了心神。”
司徒璇面色尚可,说不上红润却也绝不是一副病态。 燕京的消息有误,不知哪一环出了问题。这么拙劣的技俩,却毫不费力地骗过了洛眠和她。司徒谣自嘲地想。 幸好,终究到了该回来的时候。 司徒璇和蔼地笑笑,“文儿,当年你音讯全无,东宫之位虚设多时。既然你已回朝,朕明日便下旨恢复你太女之位。” 司徒谣不动声色,等待着下文。 “今日……文儿便去二皇女府上暂留一夜可好?明坤宫已毁,新建太女府又尚未修葺完成。朕记得几年前你们二人手足情深,想必二皇女亦是念着你的安危。” 司徒谣只觉得讽刺。 明坤宫一事在她口中轻轻掀过,不留一丝痕迹。 就好似焚了一场大火,徒留的灰烬和骸骨亦被吹散。 这手足情深……? 她不相信司徒璇蒙在鼓里,这一举将她送入二皇女府中,只是设下了一个圈套,试探司徒涟是否会急不可待地争这太女之位,是否会对风尘未洗的司徒谣下手。 至于自己下场何如,便不是这位陛下所忧心之事了。 她浅淡一笑,“多年不见,儿臣亦是思念皇姐已久。” “那便好。”司徒璇神情愉悦,“明日朕便为你接风洗尘。” “对了,”她顿了顿,目光仿佛不经意般地落在司徒谣身上,“前几日你二皇姐求娶楚家公子,文儿觉得,这旨意朕当不当下?” 司徒谣闻言,避其锋芒,扬起一张带着微微喜意的笑脸,“皇姐有了心仪之人,自然是值得欢喜的。” “呵呵。”司徒璇意味不明地笑笑,转开话题,“罢了,几日舟车劳顿,朕还是尽快放你下去歇息吧。” “谢陛下。” 她又一次恭敬地屈膝,提步走出了阔别已久的宫门。 皇位上那人的绵里藏针、处处刺探不由得令她感到可笑。 几年前,司徒璇远不及如今疑虑深重,亦轻蔑于这个愚钝平庸的太女。如今,反倒是在自己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马车渐渐慢下来,司徒谣微微笑了笑。 八年不见,不知故人是否安好? 她轻轻踏过熟悉的门槛,一缕灰尘都不愿惊起。院角生着一堆杂草,在一派整齐的院落中显得尤为突兀,司徒谣忆起当年师父令人除了几次都未能连根铲去,终是让它们根深蒂固。 司徒谣愈发急切的步伐渐渐缓了下来。 她停在阶前,看着眼前虚掩的屋门,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像极了年少初次拜访时的不安与期待。 正踌躇着,门忽然被人打开。 赫琉川一拉门,看到的便是司徒谣惴惴不安的样子,仅愣了一下,便毫不留情地笑出声。 “哟,太女殿下来啦,”她有意退后一步,嘴角扬起,坏笑道:“怎能让尊贵的殿下在外头受着寒风呢,这尉迟府可真是劳您费心来一趟了。” 司徒谣干咳两声,瞥了一眼赫琉川,却只是露出一个笑容,“师姐。” 这位师姐性子通透,骨气和傲气一个不少,司徒谣明白,什么地位和权势,在这位师姐眼中,尽是世人的愚昧无知。 “不敢不敢,我可当不起这等身份。” 说着,她背过身去,“师父早在屋里等你。” 司徒谣不再多话,只是跟着赫琉川向里走去。 “文儿……” 只到长廊边,尉迟檀便已向司徒谣走来。 几年来,她鬓角的白发又添了不少,面容沧桑了几分,先前那个仙风道骨的画家似是沾染了几分烟火气。 司徒谣低垂眉眼,说不上心中复杂的情绪,只是眼前却渐渐模糊。 尉迟檀来到她面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渐渐带上了笑容,说了一句“回来便好。”好像她从未缺席过那无数个日夜,从未有过她音讯全无生死未卜的日子。 司徒谣抬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听琉川说,她并未找到你?”尉迟檀缓缓地道。 “哼。”赫琉川嗤笑一声,“待我到了涞寒郡,这丫头早就没了影子,倒是枉费我来回十几日。” 赫琉川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司徒谣却有些惊异地回头看她。静默几许,又回头看向面带微笑的师父。 终是有人不管不顾,在意着她的安危,挂念着她的音信。 霎时,她的心中涌上久违的宁静。 仿佛这时,她才真正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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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更,掉收藏了啊,尽量每周都写一些吧
第十章回朝
“若是怕见她,当年又何必如此做。如今躲在这小小的楚府,倒是屈就了殿下。”楚文弦立在屋中,冷冷地看着她躺在自己房中的榻上,语带讽意。 “不过陈年旧事罢了。”司徒璇轻描淡写地道,“有什么可怕的。”说着,司徒璇的身子往后靠了靠,仿佛丝毫未看到楚文弦投来的冰冷视线一般,半垂着头,带着笑意,目光散漫,没有半点顾忌,仿佛比在自家的王府中还要惬意。 半晌,楚文弦淡淡地转开眼,道:“三殿下的眼睛痊愈了。” “是吗,”司徒涟微微偏头,低笑道:“倒真是可喜可贺。”若是不然,司徒谣又怎敢回来燕京。 楚文弦仿佛明白她的不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万望殿下莫要轻敌,搭进去一条性命。” ……轻敌啊。 那个文弱纤细的少女,终于要拿起剑,将利刃对准自己了。 她的心中暗生苦涩。 经年已久的恩怨将二人逼上绝路,无法回头,亦无法救赎。楚文弦说得对,她怕见司徒谣。同时,她也清楚,如今的司徒谣既然敢回京,那便早已不是当年的文儿了。 司徒谣敢提起剑,便能将剑锋刺入她心脏。 面上,她却轻轻一笑,带上了少见的轻佻。 “不必担心,到了生死关头,我会护你周全。” 楚文弦自是听不得她的轻慢之语,无奈地闭了闭双眸,又将犀利的目光投注在司徒涟的身上。“殿下——” “文弦,你总是这样唤我殿下,数不清多少年了。”司徒涟望着他,无奈地浅笑。 他心中一震,微微启唇,却终究没有出声。 他们注视着对方,无人能向前一步,仿佛面前是深深的沟壑。 若是能回到那年年少,风华正茂,沉浸于山河之景,流连于天地之间,那便是另一条路了。 …… 那日,赫琉川拉她到一旁,问她一句话。 “司徒谣,我本是顺道寻你回来,可如今却有些后悔。”她顿了一下,“你可知道,进了这燕京,这辈子便别想再出去了。” 赫琉川紧紧盯着她,神色一如既往地热烈,只是那双明眸中添了几许犹疑。 “师姐,”她笑了笑,“世间哪有两全之事,总会有办法的。”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金色的锦袍,缓缓伸出手去,触感陌生而柔顺,却没有丝毫温度。新修缮的太女府亦是如此,庄严华贵,却疏离得可怕。 这样的官服她仅穿过一次,那时她年方十一,头一回上朝议政。 她沉默半晌,终究带着这件衣袍平静地转身出去了。 晨光熹微,天边只一抹浅浅地绯红,在墨蓝的天幕中惹人注目。 司徒谣出了太女府,并不急着上朝,车头一转,进入了一处不知名的巷子。马车在巷口停下,司徒谣下了车,对洛眠点点头,径自走向幽深的巷道。 眼前只容两人通过的门缓缓打开,一个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少年出现在门后,他侧了侧身,示意司徒谣进去。 司徒谣知晓少年口不能言,故只是对他笑了笑。 “臣倒是不知,太女殿下竟也有这搅人清梦的癖好。” 屋内冷不丁地传来一道慵懒的女声,仿佛这人刚刚睡醒,尚未睁眼一般。 忽然,里屋的门打开,门边倚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子。女子的衣冠勉强算是齐整,五官精致,一双眼眯成一道狭长的线条,其中不只睡意,还有着惯常的精明。 这已过弱冠,不及而立的女子,却是燕国丞相,辛铭。 这位丞相性格颇有些古怪,她的府邸落在京城最僻静的深巷,大小甚至不如京城一个富商的私宅。整个相府上下,除了这位大人便只有一个不能言语的少年。 燕国之相如此年少的缘由,并非辛铭资质过人且天纵英才,更多的,是得幸于这位丞相有个曾手眼通天的母亲。前朝帝师辛衡为了将唯一的女儿送上现在这个位置,当真是费了不少功夫,其中曲折,不足道也。 当然,能令司徒璇顺水推舟地认了辛铭万人之上的位置,这位年轻的丞相自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收回思绪,司徒谣毫不在意地笑道:“再过一个时辰便该上朝觐见了,难道辛大人不该感谢我过来唤你一声?” “殿下不知,臣平日里也是此时方醒。”说着,辛铭散开了身后草草束起的黑发,任由墨色泼洒在空中。“外面寒凉,殿下请进。”她看了司徒谣一眼,便转身进了屋。 “殿下还真是沉得住气,回京十几日都避着臣不见。” 司徒谣仅是勾了勾唇角,“辛大人果真一点都未变。” 八年前,她离开时,辛铭只任翰林学士。那时辛铭便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只是她亦知晓,这人的聪颖从不是朝廷上的八面玲珑。 “如何?殿下已做好打算了?”辛铭端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桌上的茶,声音从一片雾气中传出来。 “是,”她顿了顿,“还望大人一如之前的安排行事。” “啧,”辛铭似乎有些不耐,眼中闪烁着光,“臣哪有那闲心去管他人的后路?二殿下既然将您逐出京城,便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司徒谣资质尚佳,只是这无用的君子仁义,实在不是为帝者当有的,不过…… 辛铭低头轻抿一口杯中的茶,垂下眼帘。 这又与她何关? 辛铭有些凉薄的笑了笑,“礼部和兵部尚书大人已决定站在您这边,吏部和刑部则是在二殿下那边,其余身居要职的朝臣基本遵从皇命,不偏不倚。”说着,她看了司徒谣一眼,“不过,如今的形式比起几年前来说,已是好得多了。” 司徒谣点了点头。 是啊,几年不在京城,在不远不近的暗处艰难地把控局势,能有如今的成果,算是出人意料了。 辛铭又详细地说明了京城的现状,待到天色渐渐明朗,司徒谣方起身,正欲告别,却又似想起什么来,犹豫一下,停住脚步。 辛铭眯起逐渐清明的双眼,“殿下还有事?” 司徒谣犹豫了一下,“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只是辛大人,当初你前途大好,为何要选择为我筹谋?” 辛铭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臣以为,人生于世,保得朝夕后,自然免不了追求些身外之物。” 司徒谣目光闪了闪,“……辛大人已官至丞相……” “啧,”辛铭的笑容变得狡黠,“这相位不是臣自己得来的,终究受之有愧。再说……这从龙之功可是人人皆争啊。” 司徒谣只是笑了笑,不置一言。 少年人心高气傲,自然不甘乘着母辈的阴凉。而辛铭在她面前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不过是知晓她不会反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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