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岫见他还着长袖衣衫,尤其是手腕处,被紧袖袍裹得死死的,再怎么畏寒的人也不应穿这么多。 他下意识要解开无清袖口处的绑带,让他散散热气,却被敏感的无清下意识躲开。 云楚岫不禁蹙额。 无清胡诌了个理由,“近来总觉得身体寒津津的,郎中说夏日里多发些汗驱驱寒气是好的……” 他提心吊胆地看向知还,他向来不会打诳语,生怕被知还看出破绽。 没想到知还并未生疑,道:“郎中既然有此一言,那便听医者的。” 无清的心稍微放了放,腕间的刀口尚未完全愈合,被他瞧见定会刨根问底。 二人正言语着,遥听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声音:“知还,你可好些?” 楚墨痕前来探望,他瞧着病恹恹的云楚岫,眸间有些许担忧。 “你可知你这一出事,将全天下百姓的目光都吸引到来这扬州?” 云楚岫口中嚼着无清方才喂给他的蜜饯儿,轻松笑道:“薛廉道岂不是更头疼了?” 楚墨痕无奈道:“不是他头疼,是本王头疼。现下扬州是一堆烂摊子,私营铁石矿坍塌,匪患横行,监察御史杨仁下落不明,而你这个江南黜置使还被阴兵勾了魂儿,薛廉道明里暗里还会使绊子,你说要本王从何查起?” 云楚岫记得那日中箭之前,从铁矿中救出一位伤患,还有被魏国安擒获的那些山匪,只要稍加审理,便可得知真相。 小皇叔的才能毋庸置疑,他能想到的小皇叔必定一到扬州便做了,能让他如此垂头丧气,说明其中出了岔子。 云楚岫的脸色逐渐暗沉下来,他皱眉道:“难不成……” 楚墨痕知晓他要讲什么,点头道:“本王一到扬州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牢狱提审章庆等人,所有山匪异口同声地承认自己占山为王的罪责,并且笃定黜置使大人遇害乃是前晋高复达的阴兵在作乱,全部签字画押;而那位你拼死救出来的伤患,经过医治后还是因伤势过重死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我们在扬州毫无势力,即便本王在京城得知你在扬州发生的一切,可也无法改变如今的局面……” 云楚岫急得顿时重咳几声,“那魏国安呢?他可是同那群黑衣人作战过,他应该十分清楚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狗屁阴兵!” 楚墨痕倏尔沉默下来,一旁的无清端了杯水,沉闷地说道:“魏夫人……已有两月身孕……” 云楚岫全然明白了——现如今接触扬州铁石一案的要员哪个何尝不知一方最高的行政长官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薛廉道借官府名义强行征丁,私自开采铁矿,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在事情败露后,又假借阴兵借道之名,将谋杀朝廷官员的罪名推给前朝之人。 而魏国安身为自己的女婿,即便对他的行径再有不耻,可不看僧面看佛面,薛婉君又适时地怀了身孕,他魏家的血脉,魏国安又岂能去揭发自己的老丈人? 薛廉道这只老狐狸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将每一步盘算地恰到好处。 云楚岫一想起铁矿和尸坑之中不计其数枉死的无辜百姓,罪魁祸首近在咫尺却不能将其绳之以法,他怒火攻心,倏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知还!”无清惊慌失措道,“我去寻云峥先生来!” 楚墨痕未曾料到云楚岫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他一时在原地踟蹰,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楚岫愤恨地擦去残留在唇边的血渍,双手死死抠住被角,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小皇叔,全力找寻杨御史的下落。杨仁是杨浦杨太傅之子,家世清廉,杨太傅深受父皇信赖,杨仁曾与我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刚正不阿,皇兄也格外器重。杨氏一族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就算给薛廉道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擅动。” “旁人的证词可以反水,而杨御史绝对不会。” 他唤来云影,吩咐道:“近日你便跟随墨王爷左右,命令全城暗桩全力搜寻杨仁下落!” 云影显然在犹豫,上次因为他的失职,让少主性命垂危,经此一变,他定要寸步不离守着少主。 云楚岫斥道:“还不快去?” 云影只得应下。 楚墨痕这是头回见到云影,习武之人只消一看,便知他武功高绝。 他讶异道:“这难道便是皇卫?” 事到如今,云楚岫躺在病榻之上,无力应对薛廉道,只能将他们交予小皇叔。 云楚岫虚弱地点点头。 楚墨痕勾唇笑道:“看来有些传言是真的。”他重新倒了杯热水,端至云楚岫手边。 “皇兄驾崩之时,尽管皇嫂以雷霆之势将当时尚为太子的楚天阔扶持上位,可不知何时,皇室之中流传出一种说法,那便是大周历代帝王有一支直属于自己的卫士,而楚天阔并非先帝想要传位之人,所以可以号令皇卫的皇令并不在他手中。” “说白了,便是他这位置,坐得不明不白。” 云楚岫将茶盏放置一旁,闭目道:“时至今日,再讨论当初亦毫无用处。不如好好活在当下,比什么都重要。” 楚墨痕对他的回应倒有些吃惊,他试探性开口,“你……当真无心于那个位置?” 云楚岫侧目,远处无清正同云峥慌张跑来,这一幕恰巧落入他眼中。 云楚岫嘴唇不禁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柔声道:“我有心的向来是我意中人心里的位置,我向往的从来只是平淡的乡野生活。” 楚墨痕起身,眉宇间映现出一股隐约的动容之情,他双眸紧缩,慎重地问向云楚岫:“知还,你便如此信任我,放心将皇卫交予我?” 云楚岫打趣道:“难不成小皇叔要让我拼了这身子骨,去同薛廉道斗个你死我活?” 话音刚落,无清同云峥走了进来。 云峥丝毫不理会此处又出现一副他不认识的生面孔,兀自道:“哟,看来是本公子的药起作用了,云小公爷都能起身讲话了!” 楚墨痕见郎中已来,正欲离去,云楚岫的声音忽而在他身后响起:“小皇叔,我信你,信你一颗为民的拳拳之心。”
第80章 一心万处悬(3) 楚墨痕的脚步略作停留,旋即转身离去。 云峥不客气地坐在床榻边,搭上云楚岫的脉,轻松道:“放心,死不了。” 无清这才长舒一口气,但云峥却开始不依不饶了,他指着无清,对云楚岫不满道:“你家这小郎君,自从知晓本公子在扬州的私宅后,但凡你有个喷嚏咳嗽,全往本公子那儿跑。” 云楚岫自然护短,挑眉道:“就你这性子,宅子里能有几个活物?阿清多跑两趟给你带点生人气息,没收你银两已然算是客气了。” 云峥被他气得立时蹿了起来,可他又说不过口齿伶俐的少主,只得一口气堵在心间。 无清倒上杯茶,来缓解二人间如垂髫小儿般斗嘴的局面,“云峥先生,请用茶。” 云峥咕咚咕咚一大口下肚,被茶的热气熏得眼眶沾染了一丝薄雾,在他一双桃花眼的点缀下,倒显得泪眼婆娑,委屈极了。 他数落道:“本公子好不容易攒够银两为藏春阁的莺莺赎了身,将她安置于宅邸中。你们倒好,少主亲自去藏春阁不让我寻乐,云影将我从莺莺的香榻上扛出来,你家这小郎君更过分,我刚摸上莺莺的手,他便破门而入,吓得莺莺躲到内室不肯出来!” 云峥越说越激动,“你们这起子姓云的人,就是打定主意不让我快活!” 扰了先生的云雨之事,无清在原地脸红地道歉:“望请先生谅解,毕竟人命关天……” 云楚岫哪曾料到每次都这么巧,他玩笑道:“要不下次你再想行周公之礼,先找个大师算算,看看是否为吉时?” 这次彻底把云峥惹急眼了,他威胁道:“别以为你是云族少主我就不敢动你了,本公子下次在药里下毒毒死你……” 二人争辩着,无清回想起方才云峥的话,似乎哪里有不对劲之处…… 他猛地想到了——知还什么时候去过藏春阁同云峥会面? 藏春阁这名字一听,便知肯定不是附庸风雅下棋品茗之地。 无清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扫射到云楚岫身上,后者的目光同他对上,不禁吓得打了个寒颤…… 云峥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他瞬间也乖觉地坐好。 无清冷着脸,嗓音如寒冰般毫无温度,道:“你二人有谁愿意向我解释一下藏春阁是个什么好去处……” 完了,方才云峥这厮嘴太快,将自己去藏春阁寻他一事抖落出来。 云楚岫凌厉的目光落在云峥身上,仿佛射出的利箭般能将他万箭穿心。 云峥此时才回味过来,原来这小郎君误以为少主去藏春阁寻欢作乐。 他在心底窃喜,天道好轮回,自有人收拾少主! 云峥得意地起身,道:“既然少主无恙,天色亦不早了,莺莺还在宅邸中等着本公子回去,那本公子先行离去,告辞!” 云峥这一走,他云楚岫怎能解释得清! 他故意重咳几声,“云峥啊,咳咳,本少主还是觉得身子不妥……” 只听云峥的声音传来,“少主您这身子骨再养两天就能下床了,妥得很!”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无清的身影渐渐挡住了他的视线,笑得瘆人,“小公爷,那便请您给无清解释一下这藏春阁是何好去处?” 云楚岫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猜应该不是下棋品茗的去处……” 楚墨痕走在回府的街道上。 扬州不愧是江南最繁华富庶的地方,即便已是深夜,街道上叫卖声依旧络绎不绝,出来游乐的百姓亦不曾减少。 他站在街道中央,感受着周围百姓的吵嚷声。 倘若大周所有州府郡县,皆有此喧哗热闹的景象,那他毕生宏伟的意愿,便得以实现。 旁边一落魄书生偶然招呼道:“这位贵公子,可否赏眼瞧瞧小生这幅江南夜景图?” 楚墨痕闻声望去,一副巨大的卷轴忽而从眼前展开,其上商铺鳞次栉比,灯树千光照,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一派繁荣大气又其乐融融的景象跃然于纸上。 画师笔力苍劲中透露着细腻,将每一处图景都勾勒得恰到好处,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 楚墨痕一时被震撼,移不开眼。 落魄书生见终于有人赏识他的画作,喜悦道:“公子是否中意?” 楚墨痕点点头,反问道:“能否为在下引荐一下这位大家?”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显然对这幅画作十分感兴趣。 落魄书生拱手作揖道:“不瞒这位公子,小生名宋颐,正为这幅江南夜景图的画者。宋某的脚步遍布江南各地,历时五年又三个月,完成此拙作。若公子喜欢,可否赏些铜板,小生便将此图贱卖于您?” 宋颐的棉布衣物上还打着补丁,想必是贫苦潦倒,才不得已售卖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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