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爷与墨王爷是如何设计的百鬼夜行?比如悬在半空中的红衣女鬼,还有城门上的扬州二字,为何一眨眼的功夫变成鬼门关?杨仁大人又是如何死而复生?” “本公爷早已探知尔等将杨仁关押在刺史府的地牢中,便与魏都尉里应外合,令他将你们的鹤顶红替换特制的假死药来瞒天过海。而后我们再将其救下,上演了这一出百鬼夜行。”云楚岫呵呵一笑,“说来不过都是戏班子的障眼法,倘若尔等心中清正廉明,又岂会经受不住惊吓?” “归根结底,尔等最终还是输给了内心深处那只利欲熏心的鬼。” 梁才大彻大悟,苦笑道:“挣扎了一生,还不如年纪轻轻的小公爷活得了然透彻。” 双足上的铁链沉重地拖沓在石板上,梁才被衙役带回。 云楚岫行至前厅,法曹一直安心在此等候,不敢逾越。 云楚岫瞧向他,腰间忽而多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瞬间了然于心。 他对法曹道:“幸亏你及时将梁才带来,才令扬州一案的真相彻底大白,倒是个机敏的主儿!” 法曹得小公爷金口夸赞,心中喜不自胜,可仍旧自谦道:“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是为父母官应做之事。” “只不过啊,这机敏劲儿用错了地方,便是弄巧成拙,梁才可谓是前车之鉴。”云楚岫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吓得法曹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动声色地勾起法曹腰间的羊脂玉,“是块好玉,别雕琢成了次品。既收受好物,又想在上级前讨巧,天下没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 法曹的舌在唇上紧张地舔过,他脑海中全是昨夜与梁才碰面,想着此人早晚都被要提审,自己不过引个路,顺道收点东西,应当不打紧,更何况当这法曹清水得很,连点荤腥都不见。他着实被那块羊脂玉诱惑了,声音发抖道:“下……下官谨遵小公爷教诲……” 云楚岫将羊脂玉摘下,塞在他的前襟之中,“过于显眼,还是收起来吧。江南已经不再是荣氏治下的江南了,江南始终是大周的一方沃土。以前的心思,该收的便要收起来。若真能爱民如子,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一语惊醒梦中人。 法曹急忙跪下,连连叩谢道:“多谢小公爷提点。下官必定不会步薛廉道之后尘。” 云楚岫出府,回到宅院中。 自六月下江南,在此已待将近三月。同赵大嵘等人费心周旋,他只觉身心俱疲。 一进宅院,见到无清逗弄胖茸的一幕,瞬间只觉卸下一身的倦乏,心情亦舒畅怡然。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如意酥?”无清回首对他莞尔道。 云楚岫抱起他,“你做得,即便是毒药也要尝一尝。” 无清将院中落下的梧桐叶堵住他的嘴,笑道:“让你再胡言乱语。” 云楚岫的眼尾沾染了明亮的笑意,在秋日和煦的阳光下褪去平素向外人展示的放荡不羁,尽显温文尔雅。 无清的身心都被他要命地吸引着。 在遇到知还之前,他的日子平淡如水,波澜不惊。当时的他想着余生皆与青灯古佛为伴,做个普渡众生的僧人也好。反正生来如浮萍,死后无一物,倒也干净利落。 可偏偏世上最无可能与他有纠葛之人,便这样强势而蛮横地闯入了他的生活。他现在习惯了同知还一起日落而归的日子,知还不在,思念便如无解的断肠毒,浓烈而肆意。 他便如攀援生长的凌霄花,依附着知还看遍了世间的繁华与疾苦,从此再也离不开。 无清圈住他的脖颈,打趣道:“你不放我下来,我如何去给你端毒药?” 云楚岫耍嘴道:“都快要被你喂毒了,魂归地府,还不允许再多抱会?” 一旁的顾小瑞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又不是天天没得见,不过是小王爷近来忙着捉拿赵大嵘等人,两人见面的时长短了,就你侬我侬,真真是伤害他至今未有心仪女子的单身男子! 顾小瑞去小厨房将如意酥端出来,声音不小地放在了石桌上,故意道:“您二位的毒药,小的给您端来了。” 无清见顾小瑞还在,霎时脸色大窘,赶紧从知还身上跳了下来。 云楚岫的手还没捂热,便被顾小瑞这厮打断,眉间隐约有怒气,道:“去去去!别在本公爷跟前碍眼!带着胖茸出去溜溜腿,看那狗子来了扬州,又胖了多少!” 狗耳朵就是灵! 一听到主人言它胖,胖茸不满地呜咽了一声,随后跟着被赶出门的顾小瑞,晃着硕大的身躯出了宅院。 一人一狗离开后,云楚岫觉得宅院终于清静了。 他尝着无清新作的如意酥,夸赞道:“这手艺快要让糕点师傅失业了。” 云楚岫一口接一个不停,无意问道:“先前叮嘱你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无清点头道:“你嘱托的自是不能忘,只是我无病无灾,为何要服药?” 他忽而想起在盲山时,知还在昏迷前最后一句隐隐约约好像是让他去寻云峥,来医治他的寒症。 可他不是早就痊愈了,又为何要医治? 后来无清一颗心全悬在知还身上,便将这句话忘却在九霄之后,如今再度忆起,只觉满腹狐疑。 云楚岫当时只以为命不久矣,情急之下挂念的全是无清的病情,才吐露出。 现下大家皆相安无事,他也不愿让无清牵肠挂肚,于是说谎道:“云峥先前替你搭过脉,言你体质单薄,不时进补些,倒能抵御风寒。” 知还说什么无清便信什么,“云峥先生的医术有目共睹,如此我便听他的。” 二人正说着,身旁的梧桐树簌簌落下叶子。 无清感慨道:“果然入秋了,万物开始凋敝。” 云楚岫想起最初哄骗他来扬州,说要带他赏琼花,可事件接连不断地发生,早已错过去了花期。 他有丝神伤:“当初说要带你赏琼花……” 无清轻松道:“琼花虽无机缘得以一观,可秋海棠正在盛放,我们倒是能赏一赏这秋海棠。” 话音刚落,他便懊悔不已,自觉不祥。 秋海棠乃是伤心断肠之花,这不是暗喻他与知还终归是断肠相思之人吗?而他们又错过了寓意完美爱情的琼花,更是留有遗憾。 他立即摇头,“罢了罢了,秋海棠不吉利,我们还是等回京后采些桂花,做桂花酿吧……” 云楚岫哪知他这会子跌宕起伏的复杂情感?宠溺道:“都依你。” 据《周史》记载,天启四年八月,墨贤王楚墨痕一举铲除江南四城各大私营铁矿,为无辜殉难的枉死百姓亲自立碑纪念,一时间在江南一带声名鹊起,百姓纷纷对其钦佩赞叹有加,颇受爱戴。 这日,杨仁前来云楚岫的宅院拜访,见到小公爷,立即甩起长袍,行大礼道:“臣杨仁,多谢小公爷的救命之恩。” 云楚岫立即将他扶起,“杨大人为人刚直不阿,此次惨遭小人暗算。本公爷只是做了应做之事,只是还委屈了杨大人假扮厉鬼。” 杨仁起身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无限感激,道:“有命逃出生天已是上天恩赐,能装扮一次鬼怪,引得乱臣贼子伏诛又有何妨?”
第89章 却道海棠依旧(1) 云楚岫很是欣赏与敬重杨仁,不因位高而有倨傲之色,亦不因位低而畏惧强权。 而大周需要的,正是像杨仁这种难得的人才。 杨仁直言不讳地提起当朝局面,“希望荣氏之乱能到此为止,倘若再出一个荣平居,大周可就经受不住了。” 他如今谈论政事的模样,恍惚中倒令云楚岫以为是仙逝的杨太傅。 毕竟父子俩,在脾气秉性上自是相似的。 云楚岫忆起昔年尚年幼,杨太傅奉诏教授他与小皇叔学业,常常夸赞二人聪慧。和旁的师傅不同,杨太傅最喜读诸子百家之文,也经常将家国天下的情怀讲予他二人。 此时杨仁侃侃而谈的场景,令他回想起当年杨太傅的授业之恩,一时有些伤怀他的与世长辞,道:“倘若杨太傅尚在人间,定会以杨大人为荣。” 杨仁立即拱手谦虚道:“小公爷过誉了。下官不过是继承先父遗志,谨记家训,传扬家风。身为杨氏一族的子弟,理应如此。” 两人正说着,顾小瑞张皇失措地跑了进来,连行礼都忘记了,道:“王爷,圣上降罪的旨意已经到了刺史府!” 杨仁见他气喘吁吁,笑道:“左不过是处置赵大嵘等叛贼,你这小厮何故如此慌乱?” 顾小瑞急道:“除了那些个乱臣贼子,还有魏大人,他可是薛刺史的女婿,生生受了这株连之罪!宣旨官带着好些个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已然将刺史府包围了!” 此言一出,云楚岫立时从椅子上起身,当下便赶往刺史府,杨仁紧随其后。 一个时辰前。 云峥刚为薛婉君号完脉,为一旁尚在忧心妻子的魏国安道:“放心,贵夫人业已痊愈,本公子的义子更是在她腹中活蹦乱跳。” 薛婉君听到,莞尔笑道:“先生总是将义子挂在嘴边,万一妾身怀着的是个女儿呢?” 魏国安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是男是女我都欢喜。” 云峥扬眉道:“本公子的医术何时出过差错?说是义子,那长大后定是位英俊潇洒的男儿郎。” 魏国安旋即明白过来云峥所言为何意,当下激动得语无伦次,“棠儿,先生说我有儿子了!” 云峥瞧他那副乐得原地转圈的模样,不禁提醒道:“怀胎十月,贵夫人为你产下一子是很辛苦的,魏大人可要好生感谢夫人。” 魏国安向他恭敬道:“多谢先生提醒,棠儿是我此生最珍视之人,国安定会好好疼她爱她。” 薛婉君一脸娇羞地轻拽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讲那些个臊人的话。她深知夫君的性子,内敛沉稳,鲜少对她讲情爱之语,将热烈而深沉的爱意糅杂在日常的生活中。 他知晓在京城城隍庙救她那一日,由于自己的疏忽,令棠儿脚底生了泡,于是日日亲自为她打水泡脚。 棠儿曾言这些事情交予素心即可,让出入魏府的下人瞧见堂堂从三品轻车都尉为妻子洗脚,传出去会让人笑话。 他傻呵呵地笑道:“旁人笑便笑,他们还得羡慕我有个如此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海棠花!再者,棠儿在家操劳了一天,夫君为你洗个脚心甘情愿。” 两人浓情蜜意,心意相通。 可真是羡煞云峥! 他自从来了这扬州,每天过得简直就是和尚生活!直至现在,连和莺莺的好事还没成! 他可不留在这看人秀恩爱,赶紧离去,回宅子找他的莺莺一亲芳泽。 将云峥送走后,薛婉君心事重重。她担心父亲大人在牢狱中受苦,可又怕夫君夹在中间难为情,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君,我想去大牢看望父亲,亲自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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