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斋,止戈斋,龙鳞,龙鳞,止戈斋……”换了新地方,海月一时睡不着,躺在床上默思默念,翻了个身,隔着蝉翼纱帐看到地上的明月光疑似银霜。窗台旁的花瓶里插了几支时新的桂花,桂花香味馥郁,隔了数步的距离飘到鼻尖时浓时淡。海月心想负责关照她的那个婢女倒是想的周到,不仅将一间旧屋打扫得纤尘不染,帘子纱帐一律换成簇新,还摘了几支新开的桂花插在花瓶里,说是给这屋子添点自然花香,也好让人住得舒适。 海月带着目的而来,心里本就不踏实,一路都想着该如何在神兵侯府里探她想要的消息,传闻止戈斋里有天下各种兵器的图谱和记载,但即使有鱼鳞刀的记载,恐怕也只是写到这件神兵曾是影阁鱼里屠的独门兵器,于十几年前跟着一起失踪,不会记录它已在两个多月前被神秘人物夺走。她本来忧思着若是在神兵侯府连住十天半月也得不出一丁半点的线索,她又该往何处寻找龙鳞,不想今日上山又遇变故,光天化日之下的神兵侯府外围竟然有黑衣人出没!虽然神兵侯府的人将那人归类为普通盗贼,但海月却因此联想到了夜袭鱼里屠夺走龙鳞的黑衣人,神兵侯府的宝刀利剑独门兵刃何止一二,难道也被人盯上了吗?这让她看到了一点契机。 一想到龙吟岛的至尊圣物龙鳞在中土成了被人抢夺的杀人兵器,海月就浑身不舒服,一边辗转反侧一边胡思乱想,也不知到了几更才睡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忙起床穿了衣服开门,阳光刺眼,屋外却不见一人。 昨天跟着府里的人从大门到前厅,又从前厅到后院落脚之地,再没去过别处。招呼她的婳槿姑娘只说有什么吩咐叫她便是,可她这会儿不在眼前,海月只能沿着石子甬路往外走。 神兵侯府建于莫干山上的一处山谷平底,中间的主要院落按着棋盘式布局,只是毕竟是依山而建,越往边上走,岔路便越多。海月依着昨日走过路径的回忆往前走,却在其中一个岔口走错了方向,结果越走越偏,沿途看到的楼阁越来越少,似乎已然出了侯府。正想着要原路返回,忽见前方有一排粉墙,中间有一圆洞门,海月才确信自己还在神兵侯府里。 她上前走了几步,隐隐然听见有人声,还未穿门而过,眼前景象便已豁然开朗。神兵侯府内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湖泊,海月见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宽阔的湖面平亮如镜,湖周围重重叠叠红灰相间的参天水杉,尽数倒映在湖中,若不是有风拂过,水面起了皱波,还真叫人分不清湖上景湖中影,哪个是真哪个假。 海月略略地扫视一眼,估摸着这湖应有百余丈宽,似是一处谷中之谷,像极了嵌在深色秋林里的一颗硕大明珠,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再一看,湖中央盖有一座水榭,远远望过去,门匾上似有四个泥金大字,隔得距离太远,海月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见水榭四面有窗,左右各有水上栈道接连岸边。这水榭四面通风临水,倒是有些像她龙吟岛的听潮阁,只不过听潮阁除了风和水,还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不说远在东海的龙吟岛,这里的美景也委实让人震撼,看上一眼,便觉得心旷神怡,宛如自己就身在画中。海月呆呆地看了许久,头上一群南飞的大雁经过,在湖中划过一道飞影,才收回丢出去的心神。她方才是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才进来的,此刻周围倒没了音响,正想再迈出一步,却被一个声音喝住。“什么人?”紧接着,两把银晃晃的长剑横在了她面前。 “姑娘请留步,侯爷和各位堂主正在天光水榭议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幸亏守卫当中有随上官铭一起围剿太湖,认出海月是侯爷带回的客人。 海月怔住,两眼向左右两侧各瞟了一眼,原来栈道连岸处各有数十人把手着。她记得上官铭有说过今日是他们神兵侯府各堂主集会议事之日,不想竟然是选在这等风景绝佳的地方议事。“天光水榭。”她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想这水榭名字真是取得恰到好处。 “不好意思,贵府太大,我在府里走着走着迷了路,竟没想到了这里。”海月歉然道。刚说完,身后就有个声音道:“原来姑娘在这里,叫奴婢好找。” 海月转过身来见是婳槿,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叫了一声道:“婳槿姑娘。” “都怪奴婢没有照顾好姑娘,才让姑娘到处都找不到人,跑到这里来。”婳槿像她欠了欠身,微笑道,“今天侯爷和各位堂主在这天光水榭议事呢!侯爷有令,与堂主议事时,旁人都不得靠近。”说着,又向守卫们递了一个眼色,让他们不用大惊小怪,只管守好自己的位置便可。 “姑娘这一早起来想必还水米未进,还是赶紧随奴婢回去用早点。”婳槿道。 海月在府里乱走一通,原本就是为了找婳槿,说起早饭,她还真觉得饿了,肚子里时不时地咕噜咕噜叫,低眉道:“有劳婳槿姑娘了。” 转身离去时,远处有阵风穿林度水而来。海月听到了秋风裹挟来的哄堂笑声,其间还夹杂一句话:“陈谏,你在看什么?”
第45章 神兵侯府(4) 到了八月即入了秋天,周围的水杉枝叶由绿转红转灰,渐成凋敝之势,天气也渐渐地凉下来。天光水榭四面的雕花木窗上糊的仍是透明透风的窗纱,还没有换上挡风挡光的桑皮纸。 陈谏是神兵侯府的书房总管,公务上的书信、账簿一律经他手。堂主们来此议事前,都已将上月纪要全部以信札的方式寄过来,陈谏全部都看过,并记录下了节略,因此堂主们今天要说什么事,他都了如指掌,成都分堂那边必说蜀中唐门与其他各派纷争,岭南那边肖策炀必定会谈到苗疆各寨的争斗和火灵神教的动静,至于洛阳那头,干将楼和白虹弓箭坊几乎成了京城权贵定制奢华兵器的铺子,虽然收入不菲,但在洛阳分堂两位堂主的心里这是在辱没神兵侯府的威名,每次说起来都没有好脸色。 在各家堂主轮流报告自己堂下这半年来发生的主要事项时,陈谏开了一会儿小差,不声不响地将目光望向窗外的景色。透过轻薄的杏白窗纱,外面的景象清晰得犹如只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烟沙。隔着五十余丈的平静水面,陈谏注意到圆洞门口发生的事情。昨日他只听说了侯爷带回一位姑娘在府中做客,还不曾亲眼见过,看到后面婳槿跟来,想必就是那位了。 “哦,我没看什么。”陈谏听到有人说他,忙收回停驻在远处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地违心回道,同时双眼暗暗将全屋扫视了一遍,发现各堂主脸上神色各异。上官铭和宁孤铜两人面无表情地端坐着,这两位都是不将心里的阴晴表现在脸上的人,干将楼的风为止、巨阙亭的上官庆和含光阁的宁折都双唇紧抿眉头微蹙,干将楼的洛阳分堂堂主秦敬德年老体病,正端着瓷碗在喝参汤,其余人等有的以手抚额,有的斜歪着坐在椅子里,有的半弓着身子,但神情中全是笑。 “刚才秦堂主说着说着,竟把话说偏了,给大伙儿讲了一个发生在他洛阳分堂的趣事。”岭南分堂的肖策炀在陈谏对面翘足而坐,脸上挂着残余的笑容,目中生光地盯着陈谏道,“陈管事,你刚刚也听了,觉得好笑吗?” 陈谏心里闷声感叹秦堂主说起事来总喜欢东拉西扯,即使是在陈述公事时,中间也要谈点东家长西家短,加点他漫无边际的感慨,年纪大了更甚,讲起来还绘声绘色。陈谏暗地里对肖策炀斜眼冷哼,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款款道:“宝刀利剑,菜刀镰刀,都是用铁打出来的。我们干将楼虽然打的兵器,但说到底就是打铁的营生。乡里村民见识浅薄,把干将楼的兵器铺当成打菜刀的地方,有何稀奇的?”这话说的不偏不倚,既不把秦敬德说的的“趣事”当笑话,亦没有像风为止等人那样心思重,把这样的一件小事上升到了干将楼落寞的大事上。 这本是肖策炀故意想抓陈谏的短,可陈谏能在神兵侯府有一席之地,成为总领书房账房的管事,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既能过目不忘亦能过耳不忘,别看他方才眼睛盯着别处看,耳朵却仍注意听着这个屋子里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论到三心二意,谁能比得过他陈谏,但他即使三心二意,亦能将事情一件不落地做好。 肖策炀向前微微一倾,半眯起眼,嘴角上扬,扯出一弧笑容,“陈管事说的对极。刚才看你两眼看窗外,还以为你没仔细听这笑话呢!” 陈谏一只手扶在椅子扶手上,五指紧捏红木把手,脸上却还保持着处变不惊的神色,正欲回口,却听坐在正中上首的上官铭沉声道:“好了,笑也笑过了,继续谈正事吧!秦堂主,你继续说。你老身体不好,就不要太劳神劳力了,捡重要的说一下就好。” 如此一来,谁也不敢再多言。秦敬德刚喝过参汤,风霜刀刻的老脸里透着红光,花白的眉眼舒展开,气色一下子好了很多。他干咳了几声,嗓音嘶哑地笑道:“侯爷让我捡重要的说,那我就简单一句,这半年来,洛阳分堂就像是我刚喝了一半的参汤似的。”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瓷碗,慢慢吐字道,“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上官锐拧起眉头,疑惑道,“听闻上半年中原镖局连着两趟押镖去漠北时被马匪堵劫,不但镖被劫,就连镖师手里所有兵刃都被马匪抢了去,因而赵总镖头在我们洛阳分堂下了个大单,要七百把刀子。” “这事我也有听说。”柳如东插言道,“中原镖局是北方最大的镖局,谁也没想到会栽在同一批马匪手里。七百把腰刀,秦堂主你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洛阳分堂今年上半年没大事?” 秦敬德轻哼了一声,冷言道:“区区不过七百把腰刀,你们就红了眼?就这七百把腰刀,洛阳分堂的铸剑炉开了不到一半,想当年,先帝命徐将军打突厥,洛阳分堂三个月内铸成万把刀剑,做成万张大弓。”秦敬德是所有堂主里资格最老的人,年纪比宁孤铜还要长上两岁,且素有“铁铸”的名号,其在神兵侯府的刚正威严不比宁孤铜低,他亲眼见证了神兵侯府在这数十年光景里从以前的门庭若市到现在的门可罗雀,一有机会总会讲起神兵侯府以前的辉煌。
在座的人听他这么一说,有的低了头不言语,有的轻声暗叹,有的闷头喝茶。秦敬德斜坐在椅子上,扫了他们一眼,接着道:“说起来,中原镖局遇上的那群人也不是真的马匪。” 上官铭道:“不是马匪又会是什么人?” 秦敬德身子往前微倾,伸长了脖子,一双浑浊的老眼睁得老大,慢慢道:“是突厥人。” 此言一出,天光水榭里人人悚然一惊。大家皆知,五年前,殷将军带兵与突厥大战了一场,均有损失,恰逢突厥老可汗病逝,新继位的年轻可汗是位主和派,便与我朝签订了和平盟约,此后北境安定下来,少了战事,多了往来贸易。为此,圣上还把一直戍守北境的殷将军调回了洛阳,前年还指了一位皇家公主远嫁突厥,以示两国友好亲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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