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鱼里屠激动地站起来,“让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继续讨饭流浪,我也不忍心,若是老爷愿意收留他,再好不过了。迟些时候,等这孩子病好了,我一定带他当面谢谢老爷。”正说着,望到紫藤花架小径那边有一抹鹅黄身影迤逦而过,不禁脱口道:“小姐!” “不是小姐,”谢文走过来,远远地望着穿鹅黄罗衫裙的姑娘穿过紫藤花架,消失于月洞门后,“那是表小姐。” “表小姐?”鱼里屠这才意识到刚才看到的是谁,能和小姐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必然是表小姐了。 “嗯,难得云城主同意表小姐来苏州探亲。别说是你,就连我一看到表小姐,都以为是小姐回来了。可惜啊!”一想起白晓寒,谢文总是压不住心里的悲伤,眼眶里热泪打转,“当年若不是小姐到江南来找我们,也不会在途中遭遇不测。一想起这个,我这心里就跟刀剐了一样疼,就忍不住掉泪。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这难道是报应吗?” “文管事!”鱼里屠没想到谢文会说到报应,不由地瞪大了眼惊呼。 “不是什么忌讳,你别紧张。”谢文用袖子抹了两行清泪,深吸了一口气。
第8章 海上风雨(8) 云霁等人在苏州住了半个多月,游尽了苏州所有名胜之地,尝尽了苏州所有特色小吃,最让她记忆深刻的一次,当属跟着白予恪去他朋友新建的郊外别院做客。 “这是哪家的姑娘,没想到白兄也会金屋藏娇!”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便在他俩身上来回打转。 “去去去,什么金屋藏娇!”白予恪挥手止住朋友们的戏谑,正色着介绍道,“这是我表姐,云霁。听到吴兄的宅院落成,也想来看看。” 云霁的那次做客算是极为愉快,不仅与吴家的几位小姐泛舟湖上,采莲赋诗猜谜,还得了两支青莲,是她那日的彩头。“看来收获不小。”回去的路上,白予恪指着她怀里的青莲说道。 只是没料到回到府里,白夫人便把白予恪痛骂了一顿,指责他不该带着云霁出去抛头露面,会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白予恪低垂了头,一边听母亲教训,一边侧首一个劲儿地朝云霁使眼色,可云霁只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抚弄她的青莲,偶尔朝白予恪微笑着眨眨眼,一点都没有解围的意思。 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情,云霁至今觉得好笑。今天风小,晴空碧天,云霁没有出去,坐在池边的凉亭里纳凉,闲来无事,怔怔地盯着水气蒸云的池面看,眼睛被金灿的阳光灼热酸了才眨一下。映秋到厨房去给她端茶水瓜果,也不知这丫头在路上磨蹭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日移影动,阳光不知不觉斜洒到脚前,云霁准备挪个位置,继续躲到阴影底下去。 “少主,城主来信了。”行泱步声轻微,不知何时站在了云霁背后。 不用看,也知道信里的内容定是父亲催促她回去,云霁趴在鹅颈椅上,手摇团扇,没有回头的意思,目光注视着垂在亭前的两条柳枝上,两只粉蝶正绕着柳条儿打转。 “少主,城主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行泱叔,你不喜欢江南,是吗?”云霁转过身来,盯着行泱问道。 行泱没想到云霁会这么问他,略一沉吟后,坦然回答道:“是,属下不喜欢江南。”至于不喜欢的原因,行泱想都不敢想,因为只要念上一点,心里都觉得是痛的。 “后天,后天我们就动身回去。”云霁道。 “是,少主。”说完,行泱离开,走出一段路,才缓缓将汗湿的手心张开,刚才攥得太紧,纸条被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墨色的蝇头小楷被汗水晕得比划模糊。 映秋还没来,云霁口干舌燥,想自己回屋喝水,正巧撞到兴冲冲回府的白予恪和豆子。 “表姐,大热天的你怎么不在屋子里凉快?”说着,白予恪急忙将手里的东西揣进衣襟里。 欲盖弥彰。云霁心里发笑,“刚在亭子里乘凉呢,现正要回屋。表弟是从外面回来?” “我们从多宝斋回来。”豆子开口,他没有随鱼里屠去太湖渔庄,现在是白予恪身边的书童,整日跟着跑进跑出,大字没认几个,但搬书扑纸磨墨,倒也干得极勤快。 “难得表弟帮舅舅打理生意,舅舅知道了定会感到欣慰。”云霁道。多宝斋是白府在苏州的一个产业,专门经营古玩器皿,云霁曾经去过,铺子不大,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阴郁昏暗的古朴味儿,铺子里只有一个掌柜和两个伙计在打理。 白予恪讪讪地笑,“爹爹说了,要我多学大哥,多帮忙打点家里的生意。” 若真想帮忙,怎会不到午时就回来?云霁借着团扇遮掩脸上的笑意。 望着远去的窈窕丽影,白予恪收敛笑容,拍了一记豆子的小脑袋,“平日里见你那么机灵,今天怎么这么多嘴?”豆子挨了痛,沉吟一声,抬手抚摸头上被打的地方,唯唯认错。 “今天得到的东西,跟谁都不许说!”白予恪道,“听见了吗?” “听见了。”豆子低言道。 白予恪先是回自己屋里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在外面半天,早已是热得一身汗,薄衫贴在背上,浑身不舒服,“豆子,给我倒杯茶,去拿些冰镇的西瓜来。”豆子没回应,却听到另一声,“表弟要喝茶吗?” 云霁此刻正靠在他的书案前,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书。 “你怎么在这儿?”白予恪吃惊,正想问豆子去了哪里,但很快就看到他之前藏在衣襟里的东西正放在书案上,且不是他放的那个位置,显然已经被人动过。 云霁放下书,道:“豆子这孩子倒是聪明,知道你大热天要吃西瓜,不等你吩咐就跑去厨房了。你要是渴了,就桌上的茶水先润润口吧!” “这是我的房间!”白予恪憋了半天闷气,咬牙说出六个字,才刚换上一身新衫,又觉得背上起微汗。 “没说这不是你的房间。”云霁施施然地经过他身边,执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将其中的一杯往前一推,“天气热,不要轻易动气,况且,有什么气好动的?” 白予恪表情冷冷,伸手过去接了茶杯,杯子似是从冰水里捞出来,触手生凉,仰头饮下杯中水,更觉如冰露入肺腑,“这……”他从未见过云霁使过任何武功或是绝技,此时喝下一杯冰镇过的水,深知是她小使功力的结果。 但云霁只是挑眉淡笑,抿了一口茶后,下颚轻抬,指着那边桌案上的大红烫金请柬,问道:“那是哪儿来的?” “我偷来的!”白予恪搁下茶杯,大声道。 云霁瞧着白予恪在说出“偷”字时,涨红了脸薄怒却仍不失坦荡的模样,忍不住哑然失笑,“真偷来的?你准备冒名去赴宴?” 其实请柬并不是偷来,而是进多宝斋的一位客人遗落的,恰好被豆子捡到,豆子虽然大字不识,但请柬上的烫金喜字还是认得的,于是忙不迭地给到白予恪手里,还问是哪家人家办喜事。若是普通人家的喜帖,白予恪也不会上心,但是上面大喜之人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张喜帖是由杭州叶家庄发出的,要成亲的人正是叶家庄庄主叶浩远。叶浩远年近不惑,却是第一次明媒正娶,新夫人是徽州汪家的小姐。白予恪和云霁都知道杭州是白家祖籍,但两人却都从未到过那个地方。 见白予恪沉默不答,云霁又道:“上面写的大喜之日是六月廿八,也就是三日后,你若真想去,可要尽快做决定。” 她竟然如此问他!言语间颇有怂恿鼓励的意思,白予恪微微蹙眉,转眸时迎上她莫名的莞尔。 “公子,今天没有西瓜。送西瓜的人赶路的时候不小心把板车给翻了,整筐的西瓜都被摔烂了,花大娘可生气了,指着送瓜的人骂了半天。”正这时,豆子端了一盘冒白气的冰镇葡萄进来,见到云霁在,一愣,颔首道:“原来表小姐在公子这儿,映秋姐姐正到处找你呢!” 第二天,白予恪和云霁齐齐自白府失踪。辰牌时分,白予恪留在房中书案上的纸条更是将整个府邸搅得乱作一团。 “儿子与表姐出门几日,不日即回,勿念。”若不是这张纸条,阖府上下只当是这对姐弟一早出门游玩去了。 行泱一早得到这个消息,紧抿着发白的嘴唇不言声。少主昨天还说这两日回云城,没想到不到一天就不告而别,行泱心内苦笑,但他是看着云霁长大的,知道少主不是轻易食言的人,能打动她与白家公子一起出走的,定是不一般的事情。 白南归一脸沉默肃然,手中纸条上的字,已来回看了数遍,“二少爷和表小姐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豆子小小的人儿,跪在府中一众大人面前,吓得缩作一团,头垂得快贴上胸脯,哭到最后再流不出眼泪,变成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啜泣,窄窄的肩膀也跟着一抖一抖。 “你整日在二少爷跟前,怎么会不知道呢?”陈管家急得跺脚,侧弯了身子对地上的豆子道,“你这是要急死老爷和夫人是不是?你倒是快说呀!” “我真的不知道,公子没跟我说他要去哪里?” “好了,别逼这个孩子了。”白夫人心软,看不得一群人这样逼迫一个孩子,上前半搂了豆子起来,拿手绢给他擦干一脸的涕泪,温言道,“豆子,那你说说这两天公子可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特别的事情?豆子红热的小脸一怔,抽了抽鼻子,道:“昨天,昨天我和公子在多宝斋捡到了一张喜帖。” “喜帖?谁家的喜帖?” “我不认识上面的字,只是听公子说什么叶家庄。公子让我不要告诉别人。”豆子垂了头,低声说道。 叶家庄?! 叶家庄庄主叶浩远近日成婚,这已是江南商界、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难道这两个无知小儿要冒名去叶浩远的婚宴上贺喜?真不知该说他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去,到二少爷的房里去找,看那张喜帖还在不在?”白南归沉声道。 陈管家亲自带了豆子和几个小厮到白予恪房中,全屋子上下翻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张喜帖的踪迹。白南归仰天低叹一声,一脸青白地跌落在椅中。担忧,懊恼,悔恨,甚至是恐惧,诸多感受一浪接一浪,在他心中翻涌而滚,十六年埋名隐忍,难道要毁在这孩子手里?这十六年,他自己深居简出,只愿和光同尘,保一家平安,想要两个儿子能远离恩怨莫辩、生死难测的江湖,不为其父前半身作为所累,但也希望他们能拥有普通人的生活,因此在不隐瞒白家影阁往事的同时,又不干涉他们的交友言行。如此细想,怒气渐减,自悔更甚。 白南归朝自己妻子看去,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不掩的忧色。 再不能作迟疑,白南归当即命令鬼一前去杭州,务必将两人安全带回,并且再三告诫鬼一,不许在杭州惹是生非,不要引人耳目。叶浩远师从黄山绝尘道人,二十年经营,以其今时今日在江湖中的地位,想必许多武林豪侠都是他婚宴的座上宾,一念及此,白南归心内更是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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