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容点了点头,“苏兄大概已经猜到了,薛子安用的方法便是制药人的法子。”顿了顿,“他还搜来了九歌门的心法和外功让我学。” 苏瞻洛眉头拧了,“你们……不,薛子安做这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阿秋她……”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天仙楼养伤,没见过阿秋,”夏容苦笑笑,“具体薛子安想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但他救我、帮我,只是为了换一个条件。” 苏瞻洛呼吸一滞。 “暗中躲在人群中煽风点火,扭转负面言论,消除质疑,”夏容道,“就是先前苏州城郊外那场。”他视线往一旁头低的不能再低的殷满满扫了扫,“自然,我一人是不行的。” 苏瞻洛大惊,“满满,你……” 殷满满一双素手捏紧了面前的茶碗,“就在碧蝶姑娘的笛音奏响之前,大伯来找过我,与我说了那日薛公子与他商议的话题,并且……同我诀别。” “薛子安同我说过,殷落为人所害……” “是,”殷满满点了点头,“但逍遥派内部嫉妒殷家久负盛名,大伯离去之后,剩下的那些人必然不会善待我,所以大伯便想找旁人护我周全。”她吸了吸鼻子,“大伯找的并非晏亭,而是,薛公子。”她未尽之言中,是殷落与她讲了晏亭此人如何不可信,也从侧面与她讲述了夏容死亡的真相。 “自然,”夏容看不下去,替她将接了下去,“薛兄提的条件便是,将盟主之位传给苏兄。” 苏瞻洛捏紧了手中的瓷杯。 所以之前殷落才会莫名对他多加袒护,所以才会将殷满满托给他照拂,所以才…… 薛子安与殷落私下交易,用殷落本就所剩不多的寿命演了一出戏。 “让所有人看到的是,薛子安杀了殷落,抓走满满激怒苏兄你杀了他,”夏容道,“再由我私下煽风点火,好让苏兄在江湖中获得声誉,甚至是盟主之位,不过……” “不过我摔了盟主玉牌,”殷满满接道,“我受够了江湖的腥风血雨,武林盟主也好,逍遥派也好,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维护武林公正,可现在却成了争端的起点。” 夏容笑了,“所以我觉得摔得好,无形胜有形么,如今苏兄的江湖声望可是一日高过一日了,缺它个玉牌又能怎样?” 清脆的一声响,苏瞻洛手中的茶盏裂了开来,血水从指缝中流出,顺着木桌的古朴纹路蜿蜒流了开来。 殷满满吓了一跳,小声唤道,“苏公子……?” 苏瞻洛脸色铁青,猛然拍桌而起,跨步带风地离开了室内,临走之际还重重地砸上了门,霎时,那可怜的木头便沿着纹路裂了开来。
如此盛怒而失态的苏瞻洛在场众人从未见过,一时都愣在了原处,呆呆地看着苏瞻洛夺门而出,连拦上一拦都没想到。 殷满满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夏公子,你说苏公子生什么气呢?难不成是因为我摔了玉牌?” 夏容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的。” “莫要多想了,自然与你们二人无关,”酒久从窗口翻了进来,瞅着那裂了大半的门和桌子,叹了口气,“又得掏腰包换新的了。” 殷满满转头看向她,“那是在生什么气?” “他是在气自己被人控制在股掌之间,气自己的声名与功劳竟是被别人一笔一笔策划出来,只可惜啊……”她语气沉了沉,“那个让他生气的人,已经被他杀了。” 从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进屋以来,三人从晌午一直聊到了黄昏时分,连午饭都没记起来吃。 白墨无聊地蹲在院里拾掇土堆,又把它们推翻,从土里刨了各种各样的虫子。 “烦死了!”白墨把瓶罐推翻,里头的小虫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钻进土堆。 “师兄,”他扯着嗓子喊道,“我们回去吧。” 饶是白少的声音响如惊雷,他那总是打着瞌睡的师兄也能稳如泰山,白墨愤愤地回过头,却见他师兄两眼睁着,没睡,在发呆。 “师兄!”他喊了一声。 孟醒仍一动不动地望着。 “师兄!”又一声。 “……”沉默。 “真是……”白墨走了近,附在他耳边,吸足了气大吼道,“师兄!!” 孟醒恍然惊醒,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叫魂呢!”孟醒瞪他一眼,“干嘛?” “是啊,你魂可不早就飞了!”白墨咧嘴讽道,“见你望着苏瞻洛屋里那扇半开不开的窗,叫你三声才有反应!” 孟醒羞赧地摸了摸鼻子,却听白墨顿了顿,又道,“师兄,你莫不是动了春心?” 孟醒一惊,转头对上白墨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未想到如何开口,白墨却突然泄了气一股脑坐在土堆上,郁卒地托着腮往他。 孟醒哑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白墨却制止了他。 “师兄啊,咱从小一块儿长大,”白墨揪着身旁的杂草,一薅一大把,“有啥事儿都是师兄你罩着我……”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了哽咽,“要是师兄也喜欢满满的话,师弟一定不跟师兄抢!” 孟醒瞧着这一向不懂事的师弟,心中柔了几分,面上不知该是哭是笑,刚要解释,却见苏瞻洛裹着一阵戾气从摔门而出,大步走出了院子。 殷满满和再围上面巾的夏容从屋里探出了头,跟院里的白墨面面相觑。 殷满满呀了一声,疑惑道,“白墨,你怎么哭了?” 白墨一听,眼圈红得更厉害,吸了吸鼻子将泪光逼回,抬眼见殷满满已经皱着眉头到了跟前。 殷满满对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小子没多少好感,但自从上回被薛子安绑作“人质”之后,她对这个小少年倒也不像先前那么讨厌。 更何况,这少年向来都是咧着嘴笑开的,何曾见他哭得那么隐忍? “怎么了?”殷满满软下了声音。 白墨一听小姑娘软软糯糯的调子,心里化了大半,又想到了师兄那一茬,剩下没化的那半碎了。 他揉了揉眼,“我师兄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便转头去找孟醒的身影,却摸了个空,不由一愣,“诶?我师兄呢?” “你说方才跟你一块儿的少年?”夏容在一旁开了口,他指了指半开的门,“他追着苏兄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以为蜀中的剧情够长了 没想到苏州的剧情更长 社会社会
第44章 苏州难平(十五) 十五的月圆,将夜幕染上了朦胧,眼前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薛子安死后,天仙楼立刻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据说药人册也被人搜了出来。昆仑派一向不爱与人争抢,逍遥派尽毁,药人册多数落到了一剑山庄手里。 苏瞻洛抬起头。 天仙楼已经被人砸了大半,那鎏金的大招牌也被砸得稀烂,只剩残破的笔画在皎洁的月色中萧条着。 春末夏初的夜风透着凉意,消去了白日里暑气的沉闷,却散不去心中的阴郁。 薛子安曾经问过他,想不想当武林盟主。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已经记不清了。 身后的小尾巴跟着他止了脚步,地上拖出了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为何跟着我?”低沉的声音荡在幽长的街道。 孟醒抿了抿唇,“谁要跟着你了,我只是……” “那就回去!” 暴喝声让孟醒如同雷劈般僵在原地,一张小脸的血色褪尽,煞白煞白。 苏瞻洛再不管他,头也不回地踏进天仙楼的废墟之中。 孟醒猛地回过神,跑了两步去拉他袖口。 “楼会塌的!” 苏瞻洛生硬地甩开他,孟醒跌到一旁,顾不得废墟的渣滓刺进手掌,又冲上去拼了命地拉他。 如此三番两次地拉扯之间,一个小小的物什从苏瞻洛怀中掉出,落在了孟醒脚边。 他蹲下身捡起,见是一只金色的流苏,流苏的尾部染了血,已经发了黑。他展开手掌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掌心,用手背拭去了流苏尾部他染上的血迹。 天仙楼不复当日盛景,碎石木块铺满了前不久还络绎不绝的人道,旧日里灯红通明危楼如今却摇摇欲坠。 破碎的招牌落在脚边,死了。 孟醒将突然呆滞的苏瞻洛往外面又带了带,才将擦拭净的流苏递过去,还给他。 月色笼在他的眉骨之上,在眼窝投下深黑的阴影,却有一滴透明的水珠从阴影的最深处划出,在朦胧的月色下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线。 孟醒的动作僵了僵,苏瞻洛伸手接过流苏,低声道了句,“抱歉。” 孟醒又一呆,撇了撇嘴,“我是吃饱了撑的,出来散步。” 苏瞻洛微微侧过头看他,一双苦涩的眼弯了弯,染了几分暖意。 “孟醒,”他道,“你觉得,变强有意义吗?” “要没有意义,”孟醒答,“那怎么会那么多人追求药人的一甲子内力,追求盟主地位,追求登上高位,一呼百应?” “以前,我为一剑山庄卖命的时候,什么都不是,功夫不成火候,好几次险些有去无回,”苏瞻洛看着手中染了血变了色的流苏,“现在,我功夫日益精湛,成了一剑山庄副庄主,甚至险些成了武林盟主……”顿了顿,干涩道,“可我却觉得不如以往。” “那时候,阿秋会缠着我给她看新做的药,晏亭会炫耀他写的字作的画,再往后……碰见薛子安,他会拉着我陪他喝酒,赏月,逛庙会……” 孟醒看着他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可现在呢?”他自嘲地笑着,“我不知阿秋生死,晏亭心机深沉地早已不复如初,薛子安……”他阖眼仰头,“不谈也罢。” “更可笑的是,”他道,“我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别人替我一步步算计好,送到我手上的。” 孟醒眼神明灭,“薛子安?” 漫长的沉默回答了他的疑问。 孟醒理了理思绪,刚要开口,眼角却瞥见了一抹寒光,霎时冷汗惊了一身,手脚麻木地僵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寒光离他越来越近! 苏瞻洛反应极快伸手将他带到身旁,二人往侧一闪,泛着寒光的匕首便狠狠没入了地中。 随即一个黑衣人从暗处影影绰绰地闪现,操着一把小刀便冲着孟醒的喉头而来。 从他的身法与神出鬼没的身形来看,苏瞻洛第一时间明白这是一个尸人。 近日与尸人搏斗的次数不少,苏瞻洛不费什么力气便擒下此人,却一个没注意,尸人拿起那个匕首朝自己的喉头狠狠划去。 黑色的液体喷了一地,尸人也随之慢慢干瘪下去。 孟醒犹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具尸体,却见苏瞻洛的身子陡然塌了下去。 “你伤口裂开了。”他上前扶了一把,却被苏瞻洛推开。 “无妨,我能走路。”苏瞻洛摇了摇头,“倒是你,你们师兄弟最近惹上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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