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叹道:“天下未定,大王需要武安君为大秦开疆拓土,因而不到万不得已,大王绝不会中道处治武安君。” 说完这句,他微微而笑,续道:“而且,郑贤弟还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武安君夫人。大王对武安君夫人情深义重,连稀世珍宝鲛珠、人形赤葛都舍得送给武安君夫人食用。是故,就算是只为了武安君夫人,大王也不会加害武安君。” 郑安平绞尽脑汁的思索,半晌,忽然眼睛一亮,对张禄道:“灭义渠、革除四贵、推动赵国易帅、息兵议和这些事均是大王赞同的,武安君夫妇知晓了,定然也对大王不满,大哥不妨以此做文章!大哥尽可把话说得狠些,就说武安君夫妇企图谋反弑君!诚然,大王倚重武安君的兵略、亦眷注武安君夫人,但在这等关乎性命、关乎王位的大事上,大王岂能不以性命王位为先?” 张禄咳嗽一声,伸手轻拍郑安平的肩膀,笑眯眯的道:“郑贤弟,武安君可是大秦的栋梁重臣,若要状告武安君谋反,必须要有真凭实据佐证,或者有显而易见的形迹,方可说服大王。倘使无端端的去状告,即便是由我堂堂相国出面,大王也不会相信,甚至万一大王心情不豫,还会治我构陷忠良之罪,那样我不就等如自掘坟墓吗?” 郑安平大失所望,一时万念俱灰,颓丧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右手扶着额头,喃喃道:“大哥往昔向大王建言,大王尽皆采纳,我一直以为大王最是宠信大哥,凡事都对大哥言听计从,不料在武安君一事上,大哥却这么难办!” 张禄仰首长嗟:“大王是何等雄主,岂会对旁人言听计从?大王采纳了我的诸多见解,无非是因为那些见解恰好都符合圣心罢了。” 郑安平的眉眼越来越扭曲,像是马上就要嚎啕大哭,道:“那我们这回要怎么办啊?……武安君心狠手辣、如同鬼神,我怕我们会惨死在他手里啊!……我不想被他杀死啊!” 张禄坐到郑安平身畔,道:“我虽无能使大王对我言听计从,但我毕竟是秦国的相国,官职与武安君同级,只要我继续得到大王垂青,武安君就没那么容易对付我。”他握住郑安平左手,含笑道:“郑贤弟,目前我们与武安君是势均力敌的,谁也不能轻易弹压对方。我们暂且谨慎提防、静观其变,切勿自乱阵脚。” 郑安平恍恍惚惚的听着,木然的点了点头。 * 且说白起居家疗养,生活皆由婷婷精心照料,伤势日益好转。白起不忍婷婷劳累,又自觉生猛,常常要出力干活,却总被婷婷凶巴巴的喝止。 这天,白起和婷婷用完午膳,蒙骜、王陵登门拜访。 婷婷挽着白起至大厅,季椿携侍女们按常例端出香茶与细巧糕点招待来客。 蒙骜与王陵询问白起的景况,婷婷文雅的笑道:“治疗得很是顺利,多谢大家记挂。” 蒙骜、王陵颇为欣喜,王陵道:“武安君,您可一定要好好的将养,全大秦的人民都企盼着您尽早康复呢!” 白起面无表情,婷婷不好意思的道:“老白生病是我们的私事,怎敢牵动万众之心?” 王陵笑道:“武安君是我们大秦最伟大的英雄,武安君抱恙,秦人自然关心。况且长平之战后,大王颁了重赏,诸位将士、烈士及其家族皆获得了比往年丰厚数倍的荣光与财富,这都要感谢武安君领军有方、用兵如神啊!所以大伙儿更加崇仰武安君啦!” 婷婷听闻国人如此敬爱白起,甚感愉悦,不禁仰起雪白秀丽的脸庞,朝白起甜甜一笑。 白起冷峻的面孔登时变得温和,也对着婷婷隽爽一笑。 蒙骜道:“自从我军今年凯旋,全国各地俱是沉浸在喜庆之中,宛如日日过节,当真是史无前例的盛平!” 白起的脸色又寒冽起来,双目看向蒙骜和王陵,道:“大秦国泰民安,当然是好的,但外事又如何了?赵人可有说几时履约进献六城?” 王陵答道:“赵人称六城军民犹未迁徙完毕,是以还要再等待一段时日。近日有谍者归来,说赵王这几月忙于修筑邯郸城的城墙。看来赵人非常惧怕大秦,不敢图谋不轨。” 白起剑眉微竖,冷冷的道:“赵人惧怕大秦是不假,却也未必不敢图谋不轨。修筑城墙、加强防御,原是应战手段。”他思忖须臾,向两位同僚道:“我如今奉旨静居休养,不便议论政务,你俩平时上朝,务必提醒大王警惕赵人贼心。” 蒙骜和王陵抱拳道:“谨诺!”
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忠谏 申月,赵都邯郸固若“金城”的城墙如期竣工,齐国允诺出售的粮草亦悉数运抵。 其时赵国、燕国联姻两月,双方邦交修好。而据齐臣田单、苏代称,楚国加入合纵之事也已有了眉目。 赵国君臣掂掇着国家已具备适当的底气,虽国力远不及长平之战以前,但勉强可以自卫,因此迟迟不向秦国交出求和时约定的六座城邑。 秦王嬴稷等得不耐烦,于戌月下旬发使赴邯郸催促。赵王赵丹便效仿父亲赵惠文王当年所为,称病拒见来使,只派臣下支吾应付。秦使即知赵丹有违约叛逆之意,紧忙回国奏报。 秦王嬴稷闻讯震怒,拍案叱喝道:“当初寡人慈悲仁义,饶了赵贼一马,赵贼方得以苟存,如今赵贼才多活了一年不到,竟又胆敢向大秦挑衅,真是一群忘恩负义、不知死活的奸顽小人!” 相国张禄把腰弯得很低,身躯四肢在宽大的衣袍里不住的抖索。彼时秦国接受赵国求和、中止灭赵,虽然是秦王嬴稷做了最终决定,含着君王的私心,但张禄毕竟也曾进言游说,现在赵国违约,嬴稷若要追究责任,张禄断乎脱不了干系。 张禄思烦虑乱之间,只听嬴稷严声道:“赵贼不见棺材不掉泪,寡人今次绝不再姑息,定要一举消灭赵国!” 话音一落,张禄便揣测嬴稷大约并无追溯往事之心,又忖量道:“但凡身为主公者,大多不肯向下属认错,大王这般强国君主尤其如是。倘若大王要治我之罪,岂非也等同于他向群臣自认当日决策有错?大王要保全自己的君威,就只能揭过旧事,不予重提,而我亦可免于任咎。”想到这里,他急促的心跳稍微平稳下来,手脚的抖索之状也略略缓解。 是时,王陵、蹇百里、张唐等武将一齐礼揖提议:“大王,事关军务,请宣召武安君共商!” 嬴稷蓦然眼闪异光,脸上的怒气更其炽盛。 按道理,兴师灭国这等军国大事,嬴稷确实应该与武安君白起一同商议部署。但当日嬴稷下旨息兵,白起曾极力反对,并提醒嬴稷勿信赵人,而嬴稷却始终坚持己见,现在赵人的行径恰恰印证了白起所言,嬴稷内心已甚感尴尬羞恼,俨如被人狠狠的扇了个耳光,若此时又特地垂询白起,嬴稷认为那更会令自己颜面扫地! 张禄侍奉嬴稷十载,果真了解嬴稷的脾性。嬴稷的确是一位厌恶认错的君主,在嬴稷心中,君王的威信声望至高无上,比是非对错重要千万倍。 嬴稷瞪视着大殿中的武将,一字一顿、响亮而刚硬的道:“武安君尚在养病,不宜参酌公务。你们几个也是我大秦的猛将,平素食君之禄,临事却不能担君之忧、独当一面吗!你们离了武安君的指导,就都不会打仗了吗!” 众武将连忙跪下,叩头道:“大王息怒!为国征战,臣等义不容辞!” 嬴稷冷笑一声,道:“王陵,寡人今次委任你为我军主帅,东征讨逆!寡人给你八万关中精兵,到了上党郡,你再从王龁的兵队里调取两万士卒,你便带领十万大军攻打邯郸,定要夺城灭赵!” 王陵哪里敢回驳,立马稽首接旨。 张禄顺势说道:“大秦雄师入赵,赵贼必然望风披靡、追悔莫及!” 嬴稷又冷笑一声,脸色铁青、辞气森严的道:“张禄先生,你且仔细着你的‘远交近攻’之策,勿要出什么岔子!” 张禄两腿骤软,不自禁的也跪了下来,道:“微臣谨记!微臣从未玩忽懈怠!” 遂尔,嬴稷颁下兵符和文书,命王陵即日点兵启程。 王陵情知任务艰巨,原想在出征前先去武安君府请教兵略,但国君嬴稷已把话讲明,诸武将须独当一面、不可依赖白起,王陵不敢触怒嬴稷,也就只能打消请教之念。 五天后,八万秦军自关中出发,一径东行。 这一日午后,秦王嬴稷到武安君府慰问白起的病情,张禄、蒙骜二人陪驾。 张禄畏惧白起夫妇,十分不情愿踏足武安君府,但王命难违,他不得推拒,便暗暗自分壮胆:“大王在场,凡事由大王主持,定不会使我难堪。”表面上勉强摆出一副从容之态。 武安君夫妇在大厅参拜君上,君臣分序入座,侍女奉上热茶果物。 嬴稷举杯品茶,刚喝一口,双眉倏然高高扬展,称赞道:“今天这菊花茶分外清香!” 婷婷欠身行了一礼,浅浅笑道:“多谢大王褒奖。今天沏茶用的干菊丝是臣妇数日前新制的,所以香气更清鲜些。” 嬴稷望着婷婷雪白明丽的面庞,粲然道:“妙极!妙极!”盛赞了两遍,他神态略透出几分腼腆,道:“小仙女制作的菊花茶比宫里的好多了,我能否带一些回去?” 婷婷谦恭的道:“承蒙大王喜爱,臣妇这就去为大王取来。”说着袅袅起身,端雅的朝嬴稷行礼,又温柔甜美的向白起笑了一笑,随后款步走去库房。 嬴稷心下好生懊悔:“我这一多嘴,竟让小仙女受累走一趟!不该,不该啊!” 他将一杯茶水缓缓饮干,沁人肺腑的菊花芳香,似能助他调整思绪。他定了定神,抬眼看着白起,问道:“白卿家,你的伤病如何了?” 白起抱拳施礼,回答道:“多谢大王关怀。微臣治疗得很是遂意,医师说兴许能比预期提早治愈。” 嬴稷道:“治疗遂意是好事,但也不必苛求提早痊愈,万一过于心急,导致疗养不善,反而是得不酬失了。” 白起微微垂首,口中溢出一声叹息,道:“微臣此番实在是病得太久了,不仅害内子积日累月的忧劳,还长期不能为国事出力,微臣深感愧疚。” 嬴稷笑道:“你一病一年,诚然是辛苦了小仙女。你能娶到小仙女这样的贤妻,真真是洪福齐天!” 白起内心素来是如此认定,遂郑重的点一点头。 嬴稷紧接着又说道:“不过关于国事,你倒无需愧疚。寡人让你居家静养,原是不希望你为国事劳神,你也只管专心养病,勿要忧国忧民的。” 白起道:“微臣身为大秦子民,且是大秦将官,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却大秦国事。” 嬴稷嘴角搐动,似笑非笑的道:“白卿家为何偏不肯安心静养呢?莫非你以为你数月不在朝中,寡人就治理不好国事了?” 蔡牧正在为嬴稷斟茶,此际冷不丁手一哆嗦,差点将茶水洒在漆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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